第17章

  夜沉如水,星月當空。

  不遠處雪白醫院大樓在夜幕中,被燈光切割成不同的小格子,透著明明滅滅的光亮,就連空氣中的風都那樣輕柔,輕輕撩起耳鬢落下的碎發。

  葉颯平視著蹲在自己跟前的男人,突然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帶著淺淺的得意。

  她說:「你捨不得我是不是。」

  捨不得她受委屈,也捨不得不哄她。

  溫牧寒冷硬慣了,讓他哄人,這事兒沒幹過也干不來。可是剛才就是鬼使神差受了她蠱惑一樣。

  大概是面前的小姑娘平日裡倔強的很,輕易不會露出這麼軟弱的模樣。

  稀里糊塗,他就真上手哄了。

  葉颯微歪了下頭,小聲嘀咕:「就這樣嗎?」

  溫牧寒見她又開始調戲自己,知道她大概心情恢復的差不多,也不慣著她,微提了下褲子直接在她旁邊的台階上坐下。

  「別得寸進尺。」他的聲音是那種沉沉的,特好聽。

  哪怕是網上最受追捧的男神音色,在葉颯看來都不如他的聲音好聽。

  葉颯雙手托著下巴,眼睛在他身上細細打量著,都說男人最好的身材就是脫衣有肉穿衣顯瘦,溫牧寒這會兒穿著一件休閒襯衫,松松垮垮的樣式,偏偏他身板夠板正,這麼簡單的衣裳都讓穿的有型有款。

  看了一會兒,葉颯收回視線,轉頭看著前方。

  白日裡喧鬧的醫院這會兒安靜了下來,不遠處時有人從路上經過,還有穿著病號服的病人在家人的攙扶之下,慢悠悠地遛彎,一派寧靜祥和之態。

  「我好像挺管閒事的。」突然葉颯悠然地開口。

  她語氣里沒有氣憤惱火也沒有冷硬,平和地仿佛只是在點評一個無關緊要的事情。

  大學時候教授點評過葉颯,她適合成為一名醫生,對這個世界有足夠的冷漠,對生離死別能做到淡然對待。

  有些實習醫生剛進醫院,眼睜睜患者在自己面前離去。往往會受不了這樣的困境。

  葉颯卻適應的格外好,只不過也有教授私底下說她適合當醫生,卻成不了醫者。

  醫者仁心。

  她待人接物太過冷漠自持,透著一股子疏離感。

  好也是不好。

  就連葉颯自己都覺得她應該做到足夠冷靜,結果今天還是太過衝動,她眼神冷漠地望著遠處,整個人如同石佛般安靜置身在迎迎晚風下。

  事不關己,無動於衷。

  今天的她倒是妄對了別人給她的評價。

  突然溫牧寒問她:「當初怎麼想著學醫?」

  葉颯沒動,過了許久她慢慢轉過頭,倒是像剛聽到這句話一樣。

  「學醫啊……」她這次換成單手抵著下巴,一張原本沉如冰雪的面容一寸一寸融化,眼睛輕掀時,濃密的眼睫上下輕顫,裹著點點笑意:「你猜。」

  溫牧寒被她這時不時就要搞事情的舉動氣笑,懶得搭理她。

  他伸手從褲兜里拿出煙盒,又在兜里摸了摸找出打火機,嘴巴咬著一根煙,微偏頭點燃,打火機的火苗竄上菸頭時,他輕吸了一口,隨後煙霧吐了出來,漂浮在漆黑夜幕之中,一時間他的輪廓有些模糊。

  他不記得了。

  葉颯心底還是有些失望的。不過也是,誰會記得那些細枝末節呢,除了獨自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把那個人說過的每句話都在心底細細回憶。

  仿佛每次都能品出不一樣的味道。

  那次軍營參觀之旅她一直待到晚飯時候,因為葉颯來了,溫牧寒特地帶她去小食堂開了小灶。他吃飯很快,一口米飯一口菜,沒一會兒一碗飯吃完了,是多年軍營養出來的習慣。

  吃完之後,他看著葉颯,突然笑著問,今天看得夠她寫作文嗎?

  葉颯點頭,她問:「哥哥,當兵累不累。」

  溫牧寒微偏了下頭,他下巴微抬,指了指外面,正好有一群剛訓練結束過來吃飯的士兵經過,他說:「天天這麼訓練,你說累不累?」

  「哥哥,你為什麼當兵啊?」

  這問題倒是把溫牧寒問笑了,他覺得小丫頭果然是小孩,還真有十萬個為什麼等著他呢。

  為什麼?

  他打小就出身在軍屬大院,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的時候,接觸最多的就是那抹綠,莊嚴又透著正氣,是父輩身上無上的榮光。

  小時候他就喜歡槍枝、坦克什麼的,家裡的那些軍事書他打小就翻,怎麼都翻不夠。別的男孩好動耐不住性子看這些東西,他不一樣,他玩歸玩,可也能賴得住性子看這些。當初大院裡的人都說,他以後肯定也是當兵的料。

  這句話仿佛刻在他骨頭裡那樣自然。

  上了高中之後,班裡一水兒的小眼鏡,各個年紀不大,眼睛上的酒瓶蓋一個比一個厚,他卻依舊是好視力。因此後來報考軍校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這人不喜歡說什麼大道理,想來想去,開口時居然只有一句話:「習慣了,打小就接觸這個。」

  就像是養在骨血里的東西,早已經分不開。

  葉颯似懂非懂,可是眼睛落在溫牧寒的身上,此刻他穿著一身海軍作訓服,藍色迷彩是海洋的顏色,她突然說:「哥哥,我以後能當兵嗎?」

  溫牧寒一笑:「那還是別了。」

  「為什麼呀?」

  他看了一眼小姑娘,嘴角輕彎:「當兵太辛苦了,哥哥會心疼的。」

  那會兒溫牧寒身上還有那麼點兒浪蕩氣,透著幾分不羈,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的玩世不恭,卻還是羞紅了對面少女的臉頰。

  葉颯那會兒實在太小,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她悶頭拿筷子戳了半天的米飯,還是溫牧寒笑道:「這碗飯已經被你千刀萬剮了,快吃吧。」

  這會兒葉颯總算鼓起了勇氣,她問:「哥哥,那部隊裡有沒有什麼不那麼累的工作啊?」

  不那麼累的?

  溫牧寒不知道小姑娘怎麼就跟部隊槓上了,難不成參觀一天突然大徹大悟,要投身軍營報效祖國了?

  於是他點頭說:「有啊,軍醫就挺輕鬆的。你今天不是還去醫務室了。」

  早上她頭暈的那陣子,溫牧寒帶著她去醫務室躺了一會兒。

  這下子小姑娘眼睛變得特別亮晶晶,仿佛頃刻間找到了人生的奮鬥目標,她笑著說:「那你等我當了軍醫,就給你看病好不好。」

  溫牧寒:「……」

  這算是一個約定嗎?怎麼聽著不太吉利啊。

  ……

  葉颯不說話的時候,

  溫牧寒將煙拿下來夾在手指上的時候,漆黑的眸子對上她的眼睛,聲音微涼:「還在想這事兒?」

  他這人到底不善安慰別人,畢竟他都是有什麼事情都藏在心底的。

  「大學的時候,老師說過醫院是這個世界上最能看到人間百態的地方,而醫生不僅要吃得了苦,也要看得了苦……」

  要不然最後受苦的是自己。

  溫牧寒沉默地望著她,突然開口說:「葉颯,別覺得你自己做錯了。醫生只能救治一個人身體上的毛病,救不了她的生活。真正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這個社會或許明哲保身是最好的,但不是每個人都選擇這麼做就是對的。至於你今天管的不是閒事,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我會管。」

  會像你這樣管。

  本來垂眸的姑娘突然轉頭看向他。

  一直以來溫牧寒都是那個指引著葉颯前進的人,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可是這一刻他卻說他會像她一樣。

  她就那樣望著他,眼睛亮地逼人,仿佛盛滿了星光。

  過了許久,葉颯突然站起來,低頭看著男人:「走吧。」

  溫牧寒手中的煙正好也熄滅了,淡淡道:「去哪兒?」

  「吃飯呀,你可是好不容易才答應我吃飯的,我可不想錯過。」葉颯坦蕩蕩說道。

  這姑娘向來直接,目的性明確,自愈能力又是極強,這麼一會兒收拾好情緒,立即又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溫牧寒被她這一會兒一樣的情緒逗樂了。

  不過還是跟著站了起來。

  兩人沿著路走了回去,只是剛到後門的地方,突然就聽到走廊里傳來一個嬉笑的聲音:「葉醫生跟那個大帥哥已經走了嗎?」

  「怎麼,你難道還惦記人家葉醫生的人啊。」

  「我哪至於那麼花痴,不過帥哥嘛,誰不想看。」

  原來是兩個小護士也往更衣室這邊走,葉颯趕緊從門口閃開,順勢拉住身邊男人的手腕,將他一下子按在了牆角。他貼牆靠著,她靠著他站著。

  「躲什麼?」溫牧寒皺眉,不知道有什麼可躲的。

  葉颯一抬頭才發現,兩人靠的這麼近,她一抬頭正好擦過他的下巴,男人硬朗又清晰的下顎線輪廓落在她眼底,而視線在輕輕落下時,正對著他脖頸間微微滾動著的那一小塊凸起的喉結。

  號稱男人身上最性感的一塊骨頭。

  她手指微動,還真想去摸摸。

  葉颯輕笑:「我不躲,那你是想出去給她們看?」

  溫牧寒不說話了。

  他身邊雖然沒女人,可是不代表他沒女人緣,堂堂海軍陸戰隊的少校營長,又是這樣的長相,更別提足可以去競爭三軍儀仗隊的身高體格。

  哪怕是他偶爾走路上都有人藉機搭訕要微信。

  只是一秒後,他微低頭有些不耐道:「站著就站著,靠這麼近幹嘛。」

  那兩個小護士應該也是去更衣室換衣服,更衣室的門離這個後門挺近的,不知道是不是更衣室門沒關嚴實還是隔音效果不好,他隱約聽到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葉颯這會兒可不管這些,她貼著他站著,近到能聞見他身上的味道,肯定不是香水。倒是像衣服上殘留著的味道,很淡很淡的清香,透著一股乾淨。

  她手掌輕輕搭在他的胸膛,哪怕是隔著襯衫都能感覺到肌肉的堅實。

  直到她微瞥了下他的耳朵,那裡頭髮茬極短,幾乎貼著頭皮。

  她冷不丁地說:「你頭髮好短。」

  溫牧寒:「這是部隊規定。」

  他這人面上瞧著是個不好惹的刺兒,其實骨子裡極守規矩,哪怕是這會兒去檢查他的內務,依舊挑不出毛病。

  更別說這一頭頭髮。

  葉颯有些惋惜地叢他耳邊看到脖子後,終於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下他脖頸上方的頭髮,短短的,還有點兒扎手。

  溫牧寒本來就因為她靠的太近有些不耐,這下直接將她推開。

  葉颯可惜地望著他的頭髮,微搖頭:「這麼短都不好摸了。」

  「你管它好不好摸,誰沒事兒摸別人頭髮。」溫牧寒擰眉,舌尖忍不住舔了嘴唇。

  葉颯理直氣壯:「誰說沒有的。」

  「毛病。」溫牧寒斜睨她。

  直到葉颯再次靠近,聲音里輕軟地像空氣里的一層煙,呢喃里透著誘惑:「有的呀,你再仔細想想。」

  突然溫牧寒的思緒被拉到某個盛夏的午後,一幫半大少年閒著沒事兒干,不知是誰從哪兒找到一個光碟。

  趁著大人都不在,拉上窗簾,幽閉昏暗的房間裡登時響起了不該響的聲音。

  溫牧寒對這個倒是沒太大興趣,多半是玩手機,只偶爾抬頭搭一眼電視。

  那一幕正好是女主角的手指從男人的頭髮間穿插而過,那雙手雪白的手掌在烏黑髮絲間,突然猛地握緊,手背上的骨線微微凸起。

  待他低頭時,就看見自己眼前的這雙手,纖細又修長的手指頭,那樣乾淨。

  如果穿過他的髮絲間……

  偏偏面前的葉颯仿佛並不知道他心底划過怎樣齷蹉不可言喻的畫面。

  她纖細的手指尖像是故意在他左側輕輕往上抓,這樣短的頭髮自然什麼都抓不住,她偏頭一笑:「你看,扎手呢。」

  艹,溫牧寒腦海里像是有一顆暗雷一下被引爆,他這次猛地推開葉颯,胸口處微微起伏著,翻騰著說不出的思緒。

  何止是扎手,簡直是扎心。

  因為溫牧寒竟是從來不知他自己也有這麼禽獸不如的一面。

  滿腦子都是什麼廢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