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整個急診大廳里的人都在看著這邊,不少患者家屬都在交頭接耳的,以為是又遇上了什麼醫患矛盾。
特別是剛才聽到這個眼鏡男說什麼拍片子的事情,甚至不少人還嘀咕了起來。
「我們不也是,醫生沒說兩句呢,就讓拍片子。」
「現在這些醫生吶,就是讓你檢查這個檢查那個,他們才好賺錢的。」
「心黑的很呢。」
此時因為動靜太大,其他還沒下班的醫生和護士也趕緊過來,生怕鬧起來。
溫牧寒看著面前的葉颯,身後那些議論聲落進他的耳中,但他依舊垂眸問道:「怎麼回事?」
這些人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他得聽她說。
葉颯盯著對方眼神一如剛才的冷漠,直到她輕輕轉頭,看向溫牧寒,聲音里透著一絲怒氣:「他打她。」
其實葉颯並不是熱心腸的人,她也沒打抱不平的習慣。
她就是看不慣。
看不慣這個男人在她面前把人像個牲口一樣拽走,看不慣明明是他自己的錯誤,還敢倒打一耙的行為。
溫牧寒看著對面還被男人拉著的姑娘,眼睛在她臉上掃了一圈,什麼都明白過來了。
哪怕是他,要不是這會兒心底極力克制著,只怕就要上去把這傻逼揍一頓。
他骨子裡本就正氣至極的人。
「鬆手。」溫牧寒的兩個字,幾乎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磨出來的。
眼鏡男這會兒被這麼多人圍觀,雖心虛起來卻還是強撐著說道:「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關你們屁事。還有你這個醫生胡說八道什麼呢,我老婆這明明是摔傷的。你不就是看我不想拍片子,就在這兒血口噴人。」
「來來來,你們都來看看啊,就這個狗屁醫生非要我們查一堆東西,我不查她就在這兒污衊人。」
男人的聲音極大,鬧得整個急診室都開始往這邊聚集。
許多人的眼睛都集中在葉颯身上,就在此時,葉颯突然往前踏了一步越過溫牧寒,直勾勾地望向對面眼鏡男。
「我學醫七年,難道還分不清傷痕的來源?你以為一句摔倒就能掩飾你的所做作為。那好,你現在鬆開她,讓我給她一寸、一寸地檢查,我倒是要看看她身上的這些淤痕到底是被打的,還是不小心摔倒撞的。」葉颯望著他,清冷的聲音異常堅定。
眼鏡男沒想到居然會遇到這麼硬氣的醫生。
一時也有些慌神。
溫牧寒微垂著眸望著面前的姑娘,她整個人筆直地站在這裡,絲毫不退後,鋒利地猶如一把刀。
稍不留神就能把對面割的頭破血流。
或許也會割傷自己。
此時副主任醫生曾磐也到了現場,他在了解情況之後,不由有些頭疼。這些家務事其實是最難處理的,他能理解葉颯擋住對方離去的心情。
正好這會兒外面進來幾個警察。
自從之前幾次大的醫鬧之後,第九軍院附近就有警察的值班崗亭,這會兒急診室剛鬧起來,就有護士報警了。
警察一過來,瞧見這一幕趕緊問:「什麼情況?是誰鬧事兒。」
眼鏡男別看剛才牛氣沖天,結果這會兒見到警察來了,神色也不由緊張起來,他搶著開口說:「警察同志,對面這個醫生不僅亂收費亂讓我拍片子,她還指使這個人打我,剛才大家可都看見了。」
眼鏡男本來是想指著溫牧寒的,可溫牧寒身上自帶氣勢,一雙漆黑眸子微睨過來。
嚇得他立即收回手。
警察朝溫牧寒看了一眼,但是葉颯開口說:「既然警察來了,就正好讓警察也看看,她身上到底是摔傷的還是被打的。」
她微眯著眼睛,語氣里充斥著危險。
這會兒警察注意到眼鏡男身邊站著的姑娘,特別是那一臉的傷痕,這他媽能是摔的?
基層警察管的都是這些家長里短狗屁倒灶的事情,一眼就看出來這姑娘臉上傷痕的貓膩,當下不客氣地對眼鏡男說:「你說這是她自己摔的?」
眼鏡男心虛,神色一下變得哀求,他看向身邊的姑娘:「媳婦,你快跟他們說,不是我打你的對吧。」
說著他還伸手拽那姑娘,只是長髮姑娘身上都是傷,這下疼得直倒抽氣。
「媳婦,他們會把我抓進去的,到時候我工作怎麼辦。你可別犯傻啊,這是咱們夫妻之間的事情。」
這人臉上跟畫皮似得,一會變一個樣子,惹得旁邊圍觀的人都不停地議論。
「你看看他老婆臉上被打的,作孽哦。」
「難道這個醫生不讓他們走的,小醫生還挺有正義感的嘛。」
「人模人樣的,打起老婆這麼凶的呀。」
連葉颯都被這人不要臉的勁兒給氣笑了,當著這麼多人還敢這樣,他可真是夠肆無忌憚的。雖然她學醫一直明白物種的多樣性,可面前站著的垃圾她還真不想承認自己跟他同屬人類範疇。
警察也懶得看他表演,上來就拉著他說:「行了,別廢話了。跟我們走一趟吧,現在後悔了早幹嘛去了。」
「老婆、老婆……」眼鏡男急急哀求。
此時一直垂著頭的姑娘緩緩抬起頭,眼睛裡含著淚,朝葉颯看了一眼,似是有內疚又似說不出的神色。
「他……他沒打我。」
她剛一開口,所有人怔住。
包括始終站在她對面的葉颯。
眼鏡男仿佛一下找到底氣,賤兮兮地笑著說:「你們看,我老婆都說不是我打的,你們管什麼閒事啊。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
就連民警都無語至極,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就是在這裡。有些被家暴的女人,哪怕警察來了,都要維護自己老公,就是怕老公被抓進去丟了工作。
毀了這個家。
可是她們卻想不明白,早在對方動手的時候,就已經在毀了這個家。
此時連受害者都說不是被打的,哪怕是民警也沒辦法強行拉著他們去派出所,因為做不做筆錄都是那樣。
兩口子和稀泥,他們倒是弄得里外不是人。
瞧瞧這位管閒事的小醫生,可不就被架住了。
民警還挺同情葉颯的。
溫牧寒偏頭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她就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對面那個姑娘,直到她臉上的薄怒一層一層的褪去。
露出蒼白而又安靜神情。
下一刻,她雙手緩緩插在白大褂的兜里,往旁邊邁出一步安靜讓開路。
突然,溫牧寒心底莫名抽了一下。
溫牧寒這人哪怕不是鐵石心腸,那也是足夠堅定,輕易一點兒小事兒不能動搖他的心志。他打小就遭女孩喜歡,長相帥氣不說家世也好,在學校里的時候就是鶴立雞群的存在。尋常男生戴著個眼鏡一副文弱的模樣,偏他不僅成績好運動也厲害,就連校運會的時候,是真有一幫姑娘等著給他拿水喝。
在這種情況之下,溫牧寒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身邊愣是弄得一個姑娘都沒有。
就是因為他心夠狠,該拒絕的時候,他眼睛眨也不眨。
不是沒人在他面前哭過,打電話哭的,跑到他教室里哭的,發什麼瘋的都有。
他能連眉梢都不挑一下。
可現在不行,他就站在這裡親眼看著葉颯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他能感覺她心底那種無力感。
他就是特不爽。
不爽是覺得這種操蛋的事情不該讓葉颯碰上。
他這姑娘天生不該受一丁點委屈。
眼鏡男離開的時候,還沒得意地齜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突然溫牧寒擋在他的面前,眼神冷漠透著微微戾氣,他這人是真沙場裡打滾出來的,身上那股子血性真掩不住。
「說誰呢?」他掀了掀眼皮。
眼鏡男想起來剛才被他踢的那一腳,整個人都慫了,這種人連紙老虎都不如。除了窩裡橫之外,在外頭稍微點兒遇到硬茬子就不敢吱聲。
溫牧寒這會兒也不講究什麼軍民一家親。
他本就個子極高,身形又如松柏般筆直,站在眼鏡男面前足足高對方一個頭,光是身高就給對方帶來足夠壓迫感。
他聲音極冷說:「還有剛才你罵她什麼?你以為她學醫這麼多年,是讓你這種人來罵她的嗎?」
狗屁醫生??
你又算什麼東西,敢這麼說她。
「道歉。」他冷著聲音扔下兩個字。
眼鏡男往後看了一眼一旁的民警,結果兩位民警朝天看了一眼,畢竟這裡又沒動手也沒打架,人家就是很文明地讓他道歉。
而且眼鏡男也不敢在這裡繼續待著了,趕緊說:「對不起,是我胡說八道。」
身後的葉颯並沒看著這個人,她只是安靜地看著溫牧寒。
只是在眼鏡男拉著那姑娘從溫牧寒身邊走過時,他突然輕聲開口,喊了聲:「姑娘。」
「自己的女人,是用來疼的。」
那姑娘腳步頓住,可最後還是被強行拉走。
——
一場鬧劇終了,四下紛紛作鳥獸散。唯有葉颯還站在原地,急診大廳里清冷的燈光落在她身上,本來就是孤傲的小姑娘,此刻站在那裡,仿佛要隔離全世界。
旁邊的幾個護士看著葉颯,都神色複雜。
這幾個實習醫生吶,本以為這位葉醫生瞧著最冷傲,又不愛說話,一副懶得處理人情世故的。
可最後大家沒想到,最有人情味的反而就是這位葉醫生了。
溫牧寒上前,葉颯抬頭看向他,倒是先開口:「我先去換身衣服,等我一下。」
她神色倒是如常,看起來並沒有受太大影響。
溫牧寒沒多說,安靜點頭,意思是他在這裡等她。葉颯轉身離開之後,不遠處的幾個小護士都眼巴巴地看著他。
「剛才葉醫生男朋友好帥啊。」
「對啊,他就是那個海軍少校呀,真的是個行走的大帥比,葉醫生簡直是人生贏家啊,她什麼都有。」
「連受委屈都有人立即幫她出氣,我昨天打針被病人罵了之後,還要繼續挨護士長說。怎麼這麼同人不同命啊。」
「你是工作不認真,人家葉醫生是打抱不平。」
溫牧寒突然輕笑了一聲,現在這些小護士八卦的時候,聲音非得這麼大嗎?
只是等了二十分鐘,葉颯還沒回來。
溫牧寒皺著眉頭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循著剛才葉颯離開的方向走過去,等走到更衣室門口的時候,正好撞見一個剛換完衣服準備下班的小護士。
小護士看見他,不由臉一紅:「你來找葉醫生的對吧,我剛剛看她從這個門出去,可能去台階那邊了。」
溫牧寒順著她手指著的方向,才注意到這邊還有個後門。
於是他微點頭表示謝意後,順著門一路走出去。
果然走出去不遠,看見一個很長的台階,是連著醫院的另外一棟大樓。這會兒晚上沒什麼人,因此台階上坐著穿白大褂的人特別顯眼。
葉颯手裡拿著一根煙,把玩了半天,就是沒點。
其實她並不喜歡抽菸也不覺得抽菸能解決什麼煩惱,就是偶爾會想著他抽菸的樣子,也想嘗嘗這滋味。
突然,她手裡的煙被一隻伸過來的手拿過去。
溫牧寒毫不猶豫地把煙對半折斷,然後揣進自己兜里,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以後不許抽菸。」
葉颯仰著頭,今晚星辰正好,不僅有籠著一層朦朧光輝的圓月,還有漫天星斗。
他就站在星空下,劍眉挺鼻那樣深邃的五官。
真叫她挪不開眼睛吶。
突然葉颯牢牢望著他漆黑眼睛,聲音很輕地說:「牧寒哥哥,你哄哄我。」
你哄哄我好不好。
她聲音那麼輕,如同小孩的囈語,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滋味。
半刻後,本來還站著的男人突然緩緩蹲了下來,他的手掌按著她的發頂輕輕摩挲了下,聲音淺淺淡淡:「颯颯,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