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8、關小七

  北方的水系與河溪連綿交錯的江南相比多有不如,但是安康城確實例外。

  作為大梁國的都城,這裡河湖縱橫,水網密布,要不然根本養不住方圓百里地幾百萬的人口!

  吃喝拉撒,哪一樣不需要水源?

  所以,安康城四周湖泊、水道很多。

  北運河便是其中之一。

  林逸非常喜歡來這裡釣魚。

  北運河的沿岸支流及其匯集的湖泊多蓮藕和菱角,雖然不好下鉤子,但是經常能出大貨。

  作為護衛統領,他更加喜歡林逸來這裡。

  大運河人工開鑿,南北取直,是大梁國南北交通的動脈,河寬水深,可行大船。

  為了和王爺的個人安危,何吉祥一入都城,就給和王府侍衛配了兩艘大船,專門給和王府使用。

  如今兩艘大船就安安靜靜的橫在不遠處。

  大船里應有盡有,只要和王爺開口,他們就可以及時給取過來。

  偶爾和王爺乏了,他們就及時放下小船,送和王爺上去休息。

  最重要是,大船往支流上一橫,他們這些侍衛就省了許多心。

  但凡是可疑的,信不過的船,根本就不會允許出現在和王爺眼前。

  甚至是天上飛的鷹,地上的獸類。

  真正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如今,一艘采菱角和蓮藕的小船能突然出現,說明船上的人肯定是祖上三代被查了一個底朝天,乾淨的不能再乾淨的。

  但凡面生的,早就被趕到別處了,根本沒有機會進入河口。

  總之,一切為了和王爺,為了和王爺。

  無論是朝廷,還是江湖,都說他們是和王爺的狗腿子。

  狗腿子!

  多麼諷刺,多麼令人傷心的一個人詞。

  當他們朝和王爺跪一次,周圍皆是一臉鄙夷,男兒膝下有黃金,他們算不得真男兒!

  當他們跪第二次,各個高升之後,周圍都是一臉羨慕。

  當他們跪第三次,各個都成了中龍鳳,周圍人都恨自己沒有早點朝和王爺下跪。

  明白所謂的「雞犬升天」的道理之後,不管是為「盡忠」還是為「自己」,各個盡忠職守,不敢有一絲懈怠。

  此刻焦忠很是放心,根本不擔心有對和王爺不利的人出現在周圍。

  不過依然不敢離和王爺太遠,領著一眾侍衛掛在和王爺腦袋上的大樹之上,並且儘量不讓和王爺察覺。

  等那女子撐著竹竿,離著林逸越來越近的時候,林逸突然抬起頭,朝著站在樹杈上的焦忠翻白眼道,「這姑娘就是旁邊的住戶,我以前釣魚就常常遇見的,有什麼好緊張的,你們都到一邊去。

  你們這幅慫樣,別把人家給嚇著了。」

  平常他懶得搭理焦忠他們,但是偶爾討他嫌的時候,他就會把他們趕得遠遠的。

  「是。」

  焦忠很是無奈,對著兩邊的侍衛們擺擺手,眾人隨即在四周散開。

  「你要吃菱角吧?」

  小船距離岸邊還有一張寬的時候,不再上前,而是用竹竿定在河裡,看著光著膀子的林逸道,「你天天都在河邊釣魚,你怎麼會缺菱角吃?」

  她是漁家姑娘,漁家男人各個赤身**,見習慣了,見林逸這樣子,沒有一丁點的不好意思。

  林逸也喜歡她不矯情的態度,調笑道,「好傢夥,原來你早就認識我了,但是為何對我又如此防備?

  我可不是什麼壞人。」

  他開閣出宮以後,經常在這附近釣魚,這左右的住戶,他雖然都不認識,但是起碼都混了一個臉熟。

  特別是面前這個女子,他更是不陌生。

  可以說是他看著長大的。

  小的時候,瘦不拉幾,黑不溜秋的,穿著一身破衣服,跟著一群男娃娃一樣在河邊放牲口。

  令他想不到的是,回到安康城以後,再次相遇,他都不敢相信一個野丫頭會長的這麼出落。

  水晶似得的眼珠子在小麥色的臉上滴溜溜轉,分外惹人憐愛。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一個漁家長大的女孩子,居然有這麼一口好牙齒!

  官宦家的小姐,宮中的貴人,即使每日用牙香籌或者豬鬃牙刷,也沒這麼白。

  甚至是林逸自己,這輩子,他不抽菸又不吃檳榔,每日堅持用豬鬃毛刷牙,就這樣,依然還有牙漬!

  根本沒有這姑娘這麼閃亮!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一個窮人家的丫頭,能養的出這麼漂亮的牙齒,一點都不科學。

  畢竟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安康城周邊的居民並不像大戶人家有水井可以用,大多是吃河水,就很難讓人保養出好牙齒。

  「那肯定也不是什麼好人,」

  女子突然很肯定的道,「你這樣的懶漢,見天的釣魚耍玩,不做正經事情,我阿爹說了,你這種懶漢,沒餓死都是稀罕事。」

  「我是懶漢?」

  林逸低頭看了一眼滿是泥巴的雙腳,再看看自己在水中那張秀氣的臉。

  覺得這姑娘一定有什麼誤解!

  這天下能有他這麼帥氣的懶漢?

  「成天的啥活也不做,光長這幅白淨的皮囊有什麼用,」

  女子嘟噥道,「幸虧你不是我們村裡的人,要不然早就被人打死了。」

  「嘿,打死我?」

  林逸樂了,「還有王法沒有?

  我做什麼,不做什麼,礙不著誰吧?」

  女子笑嘻嘻的道,「礙眼。」

  「你是叫關小七是吧?」

  林逸之所以能記得住,是因為這名字太土氣。

  但凡百姓起名字,如果是男孩子,還肯討人情或者花錢讓人起名字,如果是女子,就非常隨意,反正出嫁後都是某某氏,起了名字也無甚用處。

  「你想做什麼?」

  關小七把竹竿往水裡一撐,小船離著岸邊又遠了一尺。

  林逸笑著道,「我在這邊釣魚釣了這麼多年,這附近有不認識我的嗎?

  我做過什麼作奸犯科的事情嗎?」

  關小七大聲道,「怎麼沒有!」

  林逸好奇的道,「有嗎?」

  他新修了梁律,自然以身作則,再說,作奸犯科這種事情,自己良心也不允許啊!

  關小七大聲道,「你昨日才偷了金伯家的番薯!」

  「實在是不值一提,」

  林逸臉色一紅,不好意思的道,「那是我關心農事,看看這番薯長的怎麼樣了!

  那番薯如今還好好的在那長著呢,我根本就沒摘下來。」

  他昨日看到番薯,並不是真的想吃,純屬手癢,扒了一點土。

  結果發現個頭太小,最後還是給埋上了,並未從藤上扯下來。

  「哼,那是因為你發現不能吃,」

  關小七冷哼道,「如果你真的給摘下來了,我一定會告訴給金伯!」

  「你在旁邊看到了?」

  林逸好奇的道。

  他的身邊守衛森嚴,如果這姑娘真到了自己跟前,他肯定會知道的。

  結果現在一無所知。

  關小七搖頭道,「沒有看見,不過金伯在那跳腳罵了,我就知道有人扒了他的番薯。」

  林逸好奇的道,「那你怎麼這麼肯定是我扒的番薯?」

  關小七道,「昨個下午,這一片都是鄉里鄉親的,除了你這個缺德的,還能有誰?」

  林逸道,「你這話更讓人不明白了,因為我不是你們鄉親,我就缺德了?」

  關小七冷哼道,「大前天,我親眼看見你偷我家黃瓜了!」

  「.........」

  林逸訕笑,良久之後才道,「抱歉,抱歉,一時口渴,實在找不到吃的了。

  你給我稱上十幾斤菱角,十幾斤藕,我一併算給你。」

  關小七朝著林逸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後取笑道,「大騙子,你有錢買我的嗎?」

  「開玩笑,我是差錢的人?」

  林逸的手剛摸到大褲衩子,就後悔了。

  他沒帶錢!

  何況,他出門也無需帶錢!

  他倒是想讓暗中的焦忠出來,但是怕嚇著了關小七。

  想了想後,只能嘆氣。

  見林逸窘迫,關小七笑的更大聲了。

  「你沒錢就沒錢,可不要充作什麼闊佬,」

  關小七笑著道,「我可不是騙大的。」

  林逸笑著道,「我真沒騙你,今日出門太急,沒帶錢,你放心,你知道的,我這種住城裡的,家大業大,肯定不差錢的,你先給了我,我回頭再給你銀子,可以不可可以?」

  「當然不可以,」

  關小七的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得,白了一眼林逸後,看向在水裡避蚊蠅的黑驢,笑著道,「我以前就見過這驢子,看來你待它是挺不錯的。」

  林逸笑著道,「那是當然,它是我的朋友。」

  關小七眼軲轆一轉道,「那讓你的朋友幫我馱東西進城,我回頭送你點菱角吃,不收你錢了,你覺得怎麼樣?

  並且以前偷我黃瓜的事情,我也不報官了,你覺得如何?」

  「你當我傻?」

  林逸笑著道,「連人帶牲口,不管你找誰,給你馱進城裡,沒有五個銅板,你想都不用想,我拿你幾斤菱角,即使再加上你說的那個黃瓜,才幾個錢?」

  即使安康城周邊比大梁國其它地方富裕許多,但是也不是家家都有牲口的。

  如今他執掌朝堂,自然不能像在三和那樣實施養殖補貼了,只能想辦法循序漸進。

  不管是牛馬還是驢子、騾子,都屬於緊缺性的交通工具。

  有一頭驢子,都算是富戶了!

  「那你賠我黃瓜,要不然我就去報官,告你偷竊!」

  關小七很是氣憤的道。

  林逸不屑的道,「一根黃瓜,你也好意思去報官?

  你知道衙門朝那邊開嗎?」

  關小七大聲道,「這樣吧,你幫我馱東西進城,我給你十斤菱角,十斤藕,另外再加一個銅板如何?

  你這樣的懶漢,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多掙上幾分錢,大熱天的,也能吃個酒。」

  林逸笑道,「明明值五個銅板,我憑什麼就這麼答應了?」

  關小七道,「你這樣的懶漢,誰能信得過你,肯把活交給你,也就是我沒辦法了,這才找得你。」

  「也對,我這閒著也是閒著,」

  林逸見她有趣,不再逗弄她,不過依然用心不甘情不願的態度道,「那你領路,我牽上驢子跟著。」

  關小七高興地道,「我走水路,過了前面,你就攆不上我了,你就從這裡上了小路,沿著那片番薯地,直接往前面那個村子去,我在那個河道岔口等你。」

  林逸道,「行,如此就這麼說定了。」

  等關小七和她的船在河道的拐角消失後,林逸才回過頭看向旁邊的焦忠。

  焦忠恭恭敬敬的遞上一沓銀票道,「王爺,要不你先收著?」

  他一直都在邊上聽的清清楚楚,兩人的對話只讓人覺得好笑。

  林逸搖頭道,「不用,回頭我去那個村里看看,無非緊要事情,你們不能出來給我添亂。」

  焦忠猶豫了一下道,「屬下遵命。」

  說完後,對著旁邊的幾名侍衛小聲說了幾句。

  和王爺進村,他們必須提前打個前站,否則出了意外,和王爺「不問世事」,而何吉祥、何鴻、洪應這些人一定會要了他們的腦袋。

  公事公辦是一定的。

  林逸兩指捏在嘴上,吹了一個響亮的口號,驢子聽見後,雖然不情願,但是依然從水裡鑽了出來,上岸後,甩了甩身上的雨,跟在了光著腳的林逸身後。

  「王爺,」

  焦忠再次出現在林逸的旁邊,「關小七的父親關勝生病了,傳聞是肺癆,村里人都不敢和他們家望王爺三思。」

  「肺癆?」

  林逸猛地止住了步,他想了想剛才與關小七相遇,好像並無親密的接觸,隨即鬆口氣道,「郎中確定是肺癆?」

  焦忠搖頭道,「這種人家哪裡請得起郎中,只是村里人都這麼傳,沒人敢接觸這父女二人,已經有人提議把她們二人送入山中。」

  林逸伸手道,「我先去看看吧,要是情況不妙,我就提前撤。」

  終究是好奇心占據了上風。

  他還是想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夕陽之下,他行過一片片番薯地。

  這些地雖然貧瘠,可番薯不挑剔,長的非常的茂盛。

  走了有一里地左右,他看到了一個對著他揮手的人影。

  「喂,你挺有信用的,」

  關小七兩隻手拿著竹竿道,「等了你這麼長時間,以為你不來了。」

  「謝謝誇獎,」

  林逸見她用粗布掩住口鼻,很是詫異了一下,然後笑著道,「你這樣子,我差點沒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