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內鬼
顧長懷的腦袋,像是麻花一樣,絞在一起,半天沒理清楚。
這腰牌的確是道廷司的腰牌。
墨畫這孩子,就算再膽大,也不可能冒著大不違,仿造道廷司腰牌。
青銅,意味著就是編外。
可編外的腰牌,也是腰牌,隸屬於道廷司,也不是一般修士能弄到手的。
「你這腰牌,從哪偷來的?」
顧長懷一臉狐疑道。
墨畫不悅道:「什麼偷來的?這是我們通仙城道廷司的掌司,親自發給我的!」
「通仙城?」
顧長懷想起來了,是墨畫出身的,那個離州偏僻的二品小仙城。
顧長懷皺眉,「你們掌司,是你親戚?」
墨畫搖頭,「不是。」
「你入贅他們家了?」
「沒有!」
顧長懷不解,「那他憑什麼,送你青銅腰牌?」
墨畫看著顧長懷,一臉你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神情,自信道:
「當然是掌司看我年少有為,所以才給我腰牌,讓我混……」
墨畫差點又把「混功勳」三個字說出口了……
不能說「混功勳」。
不然顧叔叔,就知道自己雖掛著名,但卻是個道廷司小混子的事了。
以後顧叔叔,還有可能是自己的「領導」。
在領導面前,要表現出一副「積極上進」的樣子!
墨畫便順勢改口道:
「……讓我為道廷司效力,造福通仙城修士,為修界的安寧做貢獻!」
「造福?」顧長懷搖頭,「你小小年紀,能造什麼福?」
「我造了大福了!」
墨畫理直氣壯道。
大妖是自己殺的。
通仙城外的鎮妖碑上,還刻著自己的名字呢。
刻在最上面一行,字最大,還鍍了金的!
墨畫!
這兩個大字,墨畫每次路過,都要瞅上好幾遍。
顧長懷一臉不信。
你就吹牛吧……
墨畫也懶得解釋,反正他說了,別人也不信,他都習慣了。
「不管怎麼說,腰牌是我的!我也算半個道廷司的人……」
墨畫看著顧長懷,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充滿誠摯的信任,「顧叔叔,伱是一百多歲的大人,說話不能不算話!」
顧長懷眉頭直皺。
大意了。
一時草率,掉這小子的圈套里了,被他的話給套住了。
關鍵自己哪裡能想到,他一個十來歲的散修,剛入太虛門,手裡還偷偷藏著一枚道廷司的青銅腰牌……
這孩子鬼靈精一樣,心眼多得很,下次跟他說話,得再謹慎些,不能一時大意,留下話柄……
顧長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他想了想,還是推脫道:「我只說考慮,沒說答應……」
「那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顧長懷咳嗽了一聲,移開目光,拿起酒壺,自斟自飲,喝了一杯,隨意道:「現在忙,還沒考慮好,過幾天再說……」
這就是大人的「耍賴」方式麼……
墨畫學到了。
以後自己耍賴,拖延,就用這招。
墨畫點了點頭,「行吧。」
顧長懷一怔,他沒想到,墨畫突然這麼好說話,竟這麼輕而易舉,就善罷甘休了?
不太可能……
顧長懷心中一緊,目光一凝,「你不會到我表姐,還有瑜兒面前,說我的壞話吧……」
墨畫看著顧長懷,沉思半晌,誠實道:
「顧叔叔,你也沒什麼『好話』,能讓我說的吧……」
脾氣又不好。
人又有點騷包。
請他幫忙,他也不幫。
還出爾反爾,對自己「耍賴」……
自己就是想在琬姨和瑜兒面前,說他點「好話」,也無從說起吧……
顧長懷一愣,隨後沉默了,神情有點複雜。
墨畫說的,好像是沒錯……
「是吧,」墨畫看了顧長懷一眼,嘆道,「你不對我好點,我怎麼和琬姨,還有瑜兒,說你的好話呢?」
「我若只知你的壞處,那說出來的,可不都是壞話麼?」
「這也不能怪我吧……」
墨畫一臉自己情有可原,無可奈何的樣子。
顧長懷眼皮直跳,但想到表姐還有瑜兒,最終只能嘆氣,「說吧,你到底想做什麼?」
墨畫眼睛一亮,「我想抓火佛陀!」
顧長懷還是不明白,「你一個入門弟子,跟火佛陀較什麼勁?」
墨畫一本正經道:「我小心眼,比較記仇,火佛陀想殺我,我也不想放過他。」
顧長懷愣住了。
小心眼,記仇……
這也太「坦誠」了。
不過小心眼,應該不是假話……
顧長懷一雙俊逸的眸子,看著墨畫,微微眯起,「還有呢?」
「還有什麼?」
「你抓火佛陀的理由,肯定沒這麼簡單……」
顧長懷篤定道。
不愧是道廷司的典司,真不好糊弄……
墨畫想了想,便道:「假如我幫你們,不,是『我們』道廷司……抓到了火佛陀,能分點功勳給我麼?」
「你這麼缺功勳?」顧長懷疑惑。
「功勳還有嫌多的麼?」墨畫反問道。
顧長懷微怔,不由點了點頭。
確實。
宗門弟子,修煉資源,修煉法門,一切用度,還有宗門體系的進階,都依賴功勳。
功勳自然是越多越好。
哪怕道廷司,也是如此。
「火佛陀這件事,沒有功勳。」顧長懷道,「這是道廷司的事,不會給宗門發任務。」
畢竟火佛陀是滅人滿門,雙手血腥的兇徒。
萬一宗門弟子,接了任務,魯莽出手,死在了火佛陀手裡,那就麻煩大了。
「不算宗門功勳,那能算道廷司功勳麼?」
「給功勳就行……」
墨畫一副「我不挑食」的模樣。
顧長懷嘆了口氣。
「行吧……」
道廷司的功勳,他總不能剋扣著不給。
只是看著墨畫一臉開心的模樣,顧長懷總覺得有些違和。
墨畫這孩子,一顆心裡,藏七八個心眼,這事肯定還有其他理由。
顧長懷將有關墨畫的事,從頭到尾,快速回想了一遍,心中一顫,驚道:
「你不會,想偷學火佛陀的隕火術吧?!」
墨畫不動聲色,默默看了顧長懷一眼:
「顧叔叔,你覺得,我學得會麼?」
顧長懷仔細打量了一下墨畫,鬆了口氣,漸漸放下心來:
「也對,你也學不會……」
隕火術是禁術,靈威極強,這便意味著,需要上品靈根,以及渾厚的靈力支撐,才能修行並施展。
墨畫這孩子,雖然聰明,但自身的靈根和靈力,不及悟性的十分之一。
學禁術,即便他有這個腦子,也沒這塊料。
顧長懷沉思片刻,便同意了。
「你可以跟著道廷司混,一起去抓火佛陀,但是要約法三章……」
「約法三章?」
「嗯。」顧長懷一一列舉道:
「第一,不能耽誤你宗門的修行,更不允許請假。只能旬休的時候,來幫幫忙,平日裡你別離開宗門;」
「第二,你不能動手。火佛陀,乃至火佛陀的一眾幫凶,至少都是築基中期修為,不是你能應付的。你或許僥倖能逃一兩次,但只要有一次逃不掉,可能性命就交代在那了……」
「萬一你有個三才兩短,我也不好和表姐交代,瑜兒肯定也會傷心……」
「第三,若是外出,追捕火佛陀,你就跟著我,寸步不離,不要擅自行動,肆意妄為……」
……
「嗯嗯嗯。」墨畫連連點頭。
他要求也不高,打入道廷司,能跟著混就行了。
以後的事,再見機行事吧……
既然已經「暴露」了自己道廷司的身份,而且與顧叔叔,達成了「互相合作」的「約法三章」,墨畫也就不客氣了,連忙問道:。
吧書69新
「顧叔叔,璧山城謝家滅門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火佛陀怎麼進璧山城的?」
「謝家為什麼一個人都沒逃出來?」
「謝家因為什麼被滅門啊?」
「謝家被滅門之後,火佛陀又去了哪裡?沒找到嗎?有線索嗎?」
……
墨畫「好奇寶寶」一樣,小嘴噠噠噠噠,一連串問了很多問題……
顧長懷聽得頭疼不已。
他就知道,這孩子是個大麻煩。
不過已經上了「賊」船,後悔也晚了。
顧長懷放開神識,確定四周無人,這才喝了口酒,潤了潤嗓子,皺眉沉聲道:
「那日你報了案,我便親自帶人,去搜尋火佛陀……」
「可巒山城與璧山城的交界,只有些許火焰痕跡,卻沒有火佛陀幾人的身影。」
「我又派人四處查了,只是火佛陀幾人,卻仿佛銷聲匿跡了一般,似乎有人,替他們遮掩了痕跡……」
「而數日後,謝家滅門案,就發生了……」
「具體的案情,還在查,不太好確定,我只能和你說些大概的東西……」
「謝家的陣法,被人動了手腳。」
「原本是對外的防禦陣法,被人改成了對內的困陣。」
「那日深夜,火佛陀突然出現在謝家之中,驟施法術,隕火天降,當即便殺了不少人,點燃了房屋,火勢很快蔓延,逐漸擴大……」
「而後數十個狠辣的罪修,趁著火勢掩殺,屠戮謝家修士……」
「謝家遭到襲擊,匆忙之間,開啟陣法,想借陣法禦敵,但卻反被陣法困死,逃生無門,葬身於火海之中……」
「火佛陀的手段,也極為殘忍。」
「似乎真如傳言那般,火佛陀與謝家,有著深仇大恨,只殺人還不行,還要將謝家之人,剖腹分屍,挫骨揚灰……」
「因為陣法隔絕,外面的人,包括道廷司的一眾典司和執司,想進進不去,裡面的人,想出卻出不來……」
「就這樣,火佛陀當著道廷司,以及整個璧山城修士的面,將謝家滿門,盡數屠戮……」
顧長懷說到這裡,難掩面容的憤怒。
墨畫也心有不忍,默默嘆了口氣。
「之後呢?」墨畫又有些不解,「陣法封閉,成了困陣,困住了謝家滿門,那應該也困住了火佛陀,謝家逃生無門,火佛陀同樣也逃不掉啊……」
顧長懷面容肅然,「問題就在這裡……」
「火佛陀滅了謝家,仿佛『人間蒸發』一般,便消失在了困陣里,璧山城中,根本沒有火佛陀的蹤影。」
「不僅火佛陀,與他一同行兇的數十罪修,同樣消失了。」
「這些時日來,道廷司搜遍了璧山城,以及璧山城附近的所有仙城,一點蛛絲馬跡沒有……」
「迄今為止,線索也少得可憐……」
顧長懷面容冷峻,有些煩悶。
墨畫想了想,問道:「顧叔叔,道廷司請人,推算過因果麼?」
顧長懷詫異地看了墨畫一眼,「你還懂因果?」
墨畫矜持道:「懂一點。」
顧長懷沒在意,只搖了搖頭,「請過,算過,但算不到,說是痕跡被遮掩了……」
隨即顧長懷有些不悅,「依我看,他們就是學藝不精,找了個藉口推脫罷了……」
「更何況這年頭,還講什麼天機推演,因果預判?不過是故弄玄虛,糊弄人的的東西罷了……」
墨畫聞言,便知道了,顧家應該是沒有「天機算法」的傳承。
他們家,是「天機因果」中的「笨蛋」。
墨畫也懶得解釋。
天機莫測,因果晦澀,解釋起來很麻煩的。
墨畫只順著他道:「是的,是的。」
顧長懷雖然不懂天機衍算,但直覺敏銳。
他總感覺,墨畫看自己的目光,帶著點同情,像是在看一個「笨蛋」……
墨畫見顧長懷有些面容不善,連忙轉移話題:
「顧叔叔,還有其他線索麼?」
顧長懷被他打岔,果然分了心,忽略了自己在墨畫眼裡,是個天機「笨蛋」的事……
「沒了,就這麼多線索了。」顧長懷道,「所以你也別纏著我了,回宗門好好修行去吧……」
顧長懷想把墨畫這個「小拖油瓶」給甩了。
墨畫見狀,便道:「我有個線索!」
顧長懷不信,哼了一聲,「你能有什麼線索?」
「你不信,那我就不說了。」
墨畫低頭,開始對付自己碗裡的雞腿。
這隻雞腿,似乎是什麼錦雞上的,又大又嫩,味道也很好。
顧長懷被墨畫一晾,心情有些複雜。
問吧,顯得自己沒面子。
不問吧,萬一真的是重要的線索呢?
這孩子雖然會「吹牛」,但這種關鍵的事上,似乎也不會說假話。
顧長懷沉思片刻,只能無奈嘆氣。
還是火佛陀的案子要緊。
「我信,你說吧……」顧長懷嘆道。
墨畫也不賣關子,直接道:
「花郎君!」
「花郎君?」顧長懷皺眉。
「就是那個採花賊,」墨畫解釋道,「我碰火佛陀之前抓的……」
「我聽火佛陀他們,喊花郎君『花六郎』,想必他們是認識的,而花郎君之所以在巒山城出沒,估計就是為了,跟火佛陀去滅門……」
「但去之前,因為修採補功法,邪癮犯了,慾火焚身,又不能在璧山城下手,這樣會打草驚蛇,所以才會在璧山城附近的巒山城,挑女子下手……」
顧長懷皺眉道:「你怎麼不早說?」
墨畫理直氣壯:「你早也沒問我啊……」
更何況,報案的時候,花郎君已經落網了,被押入了道獄,等於已經「伏首」了。
墨畫下意識,就把他給忽略掉了。
現在沒線索了,墨畫想了許久,這才又把「花郎君」從記憶里,給拎了出來……
顧長懷點頭,「事不宜遲,我這便去一趟巒山城。」
「不是在乾學州界的道獄裡麼?」
顧長懷搖頭,「當地的案子,手續沒結清,一般是不會轉交的……」
墨畫想了想,便道:「我也去!」
「不行。」
顧長懷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行吧,」墨畫也不強求,只淡淡道:「那你問他的時候,有不明白的,再跑回來問我吧……」
顧長懷皺眉,「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因為花郎君,是『我』抓的!」
墨畫又強調了一遍。
顧長懷一窒,無奈道:「行吧,你也跟著。」
墨畫兩眼一亮,「嗯嗯。」
於是顧長懷和聞人琬說了下,要帶墨畫,出去一趟。
聞人琬有些奇怪,不知道顧長懷帶墨畫外出,能有什麼事。
但見顧長懷一臉不願,墨畫卻神情雀躍,想必對墨畫而言,不是什麼壞事,便點了點頭,叮囑道:
「路上小心些。」
「照顧好墨畫……」
聞人琬又囑咐了一遍。
「是。」
顧長懷嘆氣。
之後墨畫跟顧長懷一起,乘著顧家的馬車,一路風馳電掣,連夜趕到了巒山城。
進了巒山城,入了道廷司。
顧長懷出示了典司腰牌,一路暢通無阻,進入了巒山城地下的道獄。
只是找到花郎君的時候,顧長懷面色一寒,墨畫也目光一凝。
花郎君……
待在牢里,氣息寂然。
已經是個死人了。
死得無聲無息。
墨畫抬頭,看了眼森嚴潮濕,暗無天日的道獄,壓低聲音,悄悄對顧長懷道:
「顧叔叔,你們道……不是,咱們道廷司,是不是也有『內鬼』啊?」
顧長懷面寒如冰,不發一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