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3章 花谷主
吧嗒一聲,墨畫的筷子掉在桌上,人都傻了。
別人或許聽不出來,但墨畫豈能聽不懂。他做了什麼事,他首己心裡清楚。
更何況,他剛剛明明看到,這位美得不像話的百花谷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墨畫心頭一顫。
「我進百花谷的事,被百花谷的掌門知道了?不會吧?運氣沒這麼差吧·—..」
「還是說,是淺淺師姐出賣了我?她把我的黑歷史,悄悄告訴掌門了?」
「不對,淺淺師姐不是這樣的人—·
墨畫的心有點亂,嘴裡的螃蟹都不香了。
另一邊,顧守言也注意到了花谷主的目光,微微頜首,心裡明白了。
這位百花穀穀主,表面上是來顧家看望百花谷弟子的,實際上,是為了墨畫這個「陣道魁首」而來。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個「陣道魁首」,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百花谷的弟子百花谷地位特殊,更何況還是谷主親臨,顧守言十分客氣道:
「花谷主,請上座。」
因為是「不速之客」,顧守言臨時命人安排了一個位置。
因百花谷主地位尊崇,所以座次也和家主齊平,安排在了夏監察右側,也剛好在墨畫旁邊。
夏監察見了花谷主,起身相迎,拱手道:「見過谷主。」
態度竟異常恭敬。
花谷主只淡淡點了點頭,而後便在墨畫身旁落座。
墨畫默默撿起了筷子,筆直地坐著,大氣也不敢出,用筷子一點一點夾著蟹肉吃,斯斯文文的,看著十分乖巧秀氣,全無剛才大快朵頤時,瀟灑隨意的模樣。
夏監察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心道眨眼的功夫,這孩子怎麼就轉了性子了?
剛剛不是還很能說麼?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身穿華麗宮裝,面容絕美的花谷主,神情有些古怪。
花谷主身姿曼妙地坐著,白皙如玉的手指,拈著玉杯,喝著花釀,姿態嫻雅而端莊,自從入座後,就沒有說什麼。
如坐針氈的墨畫,不由鬆了口氣,心道:
「應該是錯覺,這位好看的花谷主,應該不知道我混進百花谷的事—」
「我就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老老實實坐著把這頓飯吃完,吃完就開溜,不讓她逮到我——」
「這位谷主,看著這麼高冷,應該不會搭理我——
可不知是不是他心裡的話被聽去了,一道清冽空靈的聲音,便忽然響起:
「你就是墨畫?」
墨畫身子一繃,僵硬地轉過頭去,就見到了花谷主那傾國傾城,似笑非笑的面容。
「是——」墨畫小聲道。
「你知道我是誰麼?」花谷主問他。
墨畫心裡察覺到有些不對,點了點頭,「百花谷的——·谷主———」
「哦,」花谷主眸光微閃,「你對百花谷很熟麼?」
墨畫心裡「咯」一跳。
完了,這位花谷主,好像真的什麼都知道了。
問題是·—她什麼時候知道的?
總不可能一開始就知道了吧?
自己穿百花道袍的樣子,不會被她看在眼裡了吧?
不會吧?
花谷主清麗的眸子注視著他,墨畫只能硬著頭皮,有點心虛道:「還,還行,有一點熟———但也沒有那麼熟——
畢竟他就只去過一次百花谷,而且,一路上被淺淺師姐帶著,低眉順眼的,
該看的,不該看的,可以說都沒看到。
「墨畫———」花谷主念叨著他的名字,輕聲夸道,「築基中期的陣道魁首,
即便在乾學州界,恐怕也是絕無僅有。」
墨畫謙遜道:「谷主謬讚了。」
「我有一個請求,不知小公子,意下如何?」
墨畫自知理虧,「谷主,您請說。」
花谷主輕聲道:「我百花谷的弟子,都是些小姑娘,花弄草慣了,性子憊懶,陣法學得不行。小墨公子若有機會,不如去百花谷一趟,傳授一下陣法?」
墨畫哪裡敢說半個「不」字,當即點頭,「一定,一定。」
可話剛說出口,他立馬反應了過來,疑惑道:「百花谷,不是不允許男弟子進去麼?」
花谷主似笑非笑,「是哦,我差點忘了,百花谷是不許男子進谷的,還是小公子記得清楚。」
墨畫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花谷主見墨畫臉紅得跟蘋果一樣,心底覺得有趣,也不難為他了,只舉起酒杯,半真半假道:
「小公子前途無量,我敬你一杯。將來百花谷若有什麼事,還請小墨公子,
不吝相助。」
一旁的夏監察,聞言異地看了花谷主一眼,似乎沒想到,花谷主會說這樣的話。
墨畫連忙捧起酒杯,回禮道:
「墨畫資質弩鈍,蒙谷主抬舉,將來若有需要,一定盡心盡力。」
花谷主滿意地點了點頭,將杯中花酒一飲而盡,眼眸含笑地看著墨畫,「小公子請坐吧,不必拘謹。」
墨畫喝完酒後,向花谷主行了一禮,這才踏踏實實坐下。
與此同時,他長長鬆了口氣。
還好花谷主大人有大量,只讓他做了個承諾,算是交了一個小小的「投名狀」,就輕輕將此事揭過了,沒真計較他違規混進百花谷的事。
否則的話,自己真就倒大霉了。
就算不至於倒大霉,但丟大人是肯定的了。
堂堂太虛門小師兄,乾學州界陣道魁首,穿著百花谷的道袍,悄悄混進過百花谷。
若真讓人知道了·—.——
光是想想,墨畫就覺得頭皮發麻。
年宴還在繼續,墨畫也不敢有其他動作,更不敢亂說話了,甚至都沒敢亂看,自此就安安靜靜,趴在桌上吃東西了,一直吃到年宴結束。
期間容顏絕美的花谷主,也只是簡單地和顧家主應酬了幾句,而後便一個人喝著酒。
她身份高,長得美,氣質典雅,氣場也極大。
她不說話,場間也沒人敢上前打擾。
年宴結束後,花谷主起身離開,顧守言和夏監察,全都起身相送。
「招待不周,還請海涵。」顧守言道。
花谷主淺淺笑了笑,「貿然打擾,有勞顧家主了。」
顧守言拱手,「哪裡,我送您。』
花谷主微微頜首,臨行前稍稍回眸,看了一眼墨畫。
墨畫喝了不少酒,酒意未消,臉頰還有紅暈殘留,眸子卻越發清亮,乖巧地站在高台上,顯得而安靜。
花谷主心思微動,忍不住浮想起,那日在高閣上,看到墨畫穿著百花道袍,
走在紫嫣紅的百花山道時的景象。
「這孩子,穿著我百花谷道袍的樣子,還挺好看的——·
只此一警後,花谷主轉身,離開了顧家,又在一群百花谷女子的簇擁下,踏上了百花谷的馬車。
花卉錦繡,清香華貴的馬車裡。
花谷主端坐良久,默默取出一把寶劍。
寶劍鑲金佩玉,古樸名貴,上刻「龍泉」二字。
但這劍卻被塵封著,許久不曾出鞘,就像這劍曾經的主人,明珠蒙塵,歷經滄桑坎坷。
花谷主輕撫龍泉劍,神情悵然,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寶劍,喃喃道:
「那日我在論陣大會,見這孩子以一己之力,橫壓四大宗及百千宗門的天驕,神色冷漠而霸氣,有脾睨天下的氣勢,跟你當年很像很像,就想著,他是不是真的跟你有些因果—.」
「但今天一看,這孩子又太過可愛了,而且沒血脈,靈根也不好。你向來是不收這樣的弟子的。」
「你收的弟子,想來也不會穿著百花谷的道袍,往百花谷里跑———
花谷主的神色,有一些似笑非笑,而後又轉變為深深的落寞。
一-些往事,初憶時是甜的,多咀嚼片刻,便會泛出濃濃的苦澀。越是追憶,
越是痛苦。
「我此生—.還能再見你一面麼—」
這句話,字字錐心。
可龍泉劍沉寂,無法應答。
顧家,席間。
墨畫目送花谷主離開,頓時如釋重負。
「算是逃過劫了——」」
「以後再也不拋頭露面了,今生今世,也再也不去百花谷了,說什麼也不去隨後他心中有些疑惑。
這位模樣十分好看的花谷主,似乎地位很高?
不僅一向嚴肅正直的顧家主對她禮遇有加,就連六品夏家出身,身為道廷監察的夏監察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為什麼?
百花谷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十二流宗門吧-——·
她不單純只是百花谷的掌門麼?
莫非這位花谷主,另有什麼深厚的底蘊,或是不凡的出身?
墨畫考慮了下,沒考慮出什麼,就沒再費心思去想了,反正跟自己沒關係。
自己以後,只要避著這位好看的谷主就行,不能再被她逮到了。
墨畫微微嘆氣。
他原以為,這次年宴自己跟往年一樣,只是簡單來蹭個飯而已,卻沒想到,
會遇到這麼多出人意料的人物。
而且,還都是大人物。
不過好在,總算是都應付過去了,而且打聽到了不少大世家的隱秘,也算是不虛此行。
至此,年宴也結束了。
賓客漸漸散去。
墨畫便照例在顧家的院子裡閒逛,消食,無意間碰到了顧紅長老。
顧紅長老還是一身紅衣,一臉喜色。
墨畫好奇道:「紅長老,有什麼好事麼?您這麼高興?」
顧紅長老見是墨畫,便拉他坐下,給他倒了茶,端了瓜果,「你吃,我跟你說。」
墨畫肚子已經飽了,但還是拿起一塊甜瓜,小口咬著。
「是長懷的事,」顧紅長老欣慰道,「這些時日,乾學州界不少世家,都托人來找我提親了——」
墨畫有些意外,「顧叔叔行情見漲了?」
「什麼行情見漲,你這孩子—-」顧紅長老嘴上有些抱怨,但顯然一點也不介意,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
「發生什麼了?」墨畫好奇問道。
顧紅長老道:「之前跟你說了,長懷他是典司,這個職位,按理來說是個好差事。但世家間談婚論嫁,就有些不合適了,又危險,又辛苦,一年到頭,也不沾家。」
「不貪吧,待遇太差,貪點吧,一不小心就會走上歪門邪道。」
「再加上,長懷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因此之前給他說親事,屢屢碰壁。」
「可這數年來,長懷不知是時來運轉,還是遇到『貴人』了,在道廷司辦事,立下了不少功勳。」
「前些時日,甚至還剿滅了一個千餘人的魔宗。」
「這可是不小的功績,道廷司那邊,似乎有意要提拔他做『副掌司』了,以他這個年紀,努力努力,修為能到羽化,再熬熬資歷,若是時運得當,將來做乾學州界的掌司,也不是沒可能。」
「即便做不了乾學州界的掌司,放到其他稍次一些的四五品州界,當個地方掌司,大權在手,那也是前途無量。」
就連墨畫都震驚了,「顧叔叔竟然這麼有前途?」
顧紅長老神情欣慰,「長懷本身又不差,在道廷司里,無論資質,家世,能力,都是上等。當然,脾氣是差了些,人緣沒那麼好。但做典司的,做的就是得罪人的事,這也算不上多大缺點。」
「之前最大的問題,就是他的『業績』,不上不下,所以提拔也行,不提拔也行。」
「可現在,他功績做出來了,資歷也有,之前那個肖家的典司---那個誰?」
「肖鎮海?」墨畫道。
「對,」顧紅長老道,「肖鎮海,原本資歷比長懷老,也比長懷擅鑽營,但他好像犯事了?人沒了?」
「嗯。」墨畫點頭。
被他坑死了。
「所以說,」顧紅長老接著道,「現在道廷司里,數來數去,就長懷『一枝獨秀」,不提拔他,還提拔誰?他是顧家的人,若是能力不足,被人打壓那也就罷了。現在他能力資歷都有,誰還敢明目張胆,給我顧家上眼藥?」
墨畫微微頜首。
顧紅長老道:「這世家的人吧,笨人的確多,但精明起來,也是一個比一個精明。長懷這情況,有心人看在眼裡,知道他前途無量,甚至有可能做『掌司』,態度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幾天,找我說這件事的,幾乎把門檻都踏破了。」
顧紅長老忍不住有些眉飛色舞,跟墨畫炫耀道。
墨畫也替顧叔叔高興。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墨畫小聲問:「可是—·夏姐姐不好麼?」
顧紅長老聞言微愜,不由嘆了口氣,「那個姑娘,固然是好,但還是那句話—長懷可能不上—」
「未來的『掌司』,也配不上麼?」
「你都說了,是『未來』,這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清呢?」顧紅長老搖頭,「在其他世家和中小家族眼裡,這一個掌司之位,彌足輕重,但對道州夏家來說,就沒那麼關鍵了,更何況,掌司的任職,不塵埃落定前,一切都不好說·—
墨畫沉吟道,「那若是————·我找夏監察說說情呢?」
顧紅長老驚訝道:「你跟夏監察還有交情?」
「有一點點。」墨畫道。
還是剛剛聊天,攀出來的一點點交情。
顧紅長老拍了拍墨畫的肩膀,欣慰道:
「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這種事,終究是勉強不來。人這輩子的姻緣,有時候就是命,最終什麼樣,就看長懷他自己的緣分了。」
「你也別為他去花什麼人情。大世家之間,人情可都是很寶貴的。你沒家族依傍,這些人情,留著將來自己用,別總想著操心別人。」
顧紅長老語真意切,很為墨畫考慮。
墨畫心中感激,點頭道:「紅長老,我知道了。」
與顧紅長老辭別後,墨畫又去找到了顧長懷。
顧長懷在書房裡,翻閱道廷司的卷宗。
墨畫忍不住問道:「魔宗的事,不是忙完了麼?」
「還有一些要收尾,」顧長懷抬頭,看了眼墨畫手裡的瓜果,「你從紅姑母那裡過來的?」
「嗯,」墨畫點頭,「紅長老跟我說,有很多人來提親,你快要能嫁出去———.不是,快要能娶道侶了。」
顧長懷動作一滯,緩緩「哦」了一聲。
墨畫打量著他的神情,小聲問道:「顧叔叔,你是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
墨畫覺得他揣著明白裝糊塗,便點了一下道:「你覺得夏姐姐怎麼樣?」
顧長懷證片刻,淡淡道:
:「.———-就那樣。」
墨畫看他這心口不一的樣子,嘆了口氣,想了想道:
「顧叔叔,我給你說個故事———.」
「我小的時候,有個陣法啟蒙的教習,叫嚴先生。嚴先生表面上,只是一個小仙城的陣法教習,但其實,他身負著宗門破敗的血海深仇,這一輩子,都在找宗門的叛徒,一心尋回宗門的傳承。」
「嚴教習有個胖師弟,一直勸他找個道侶,好傳宗接代,但嚴教習一直都拒絕。」
「最後,經過不懈努力,嚴教習找到了叛徒,尋回了傳承,並想將餘生所有心思,都放在重建宗門上。
「我也一度以為,嚴教習要孤獨終老了。」
「但後來,嚴教習遇到了一個女陣師,只看了畫像,他便二話不說,跑去追人家了,不到兩個月,就成親了———」
「嚴教習還告訴我,能抓住的,就千萬不要放手。」
「所以說,」墨畫總結道,「這輩子,若沒緣分就罷了,專心做自己的事就好。」
「但假如真有緣分,就千萬要抓住,不然錯過了,會後悔一輩子的。」
墨畫一臉嚴肅。
顧長懷證愜地看著墨畫,片刻後忍不住問道:「你才多大?腦子裡怎麼裝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墨畫道:「沒辦法,天生聰穎,就是這樣的。」
顧長懷臉一黑,無奈敷衍道:「好了好了,你去玩去吧,我還有事。」
說完,他又低頭看起了卷宗。
「行吧,那我不打擾你了。」墨畫有些不舍地走了。
墨畫走後,顧長懷看了一會卷宗,腦海中卻忍不住回想起墨畫的話。
他低著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
「能抓住的,千萬不要放手麼—————
離開顧長懷的書房後,墨畫又在顧家逛了幾圈,便打算回宗門了。
往年也是,他蹭了飯,一般也不會留宿。
現在趕路回去,時間也夠,而且回宗門後,他還能在識海中,再練一會陣法。
至於顧叔叔的姻緣,就只能靠他自己了,自己盡力了。
顧家親自派馬車,要送墨畫回宗門。
但此時恰逢年節,清州城內,車水馬龍,擁擠得很,他要到城外,才能坐上馬車。
墨畫也不急,剛好趁這段時間,再逛逛清州城的夜景。
此時紅色的長燈如龍,繽紛的煙火漫天,漆黑的夜幕中,千樹萬樹盛開,美不勝收。
墨畫一邊逛著夜景,一邊向城外走。
走著走著,忽而有一人,與他擦肩而過街上本就人多,墨畫起初並不在意,可兩人交錯而過時,忽而一陣陰寒,自心底升起。
眼前一陣朦朧,一團黑紫色的天機因果緩緩浮現,編織扭曲在一起,醜陋骯髒,但又浸透著墮落的欲望,宛若一隻污穢的心臟,又似一朵糜爛的「罌粟」。
罌栗緩緩綻開·——
恰如那年那晚,在煙水河畔,初見胭脂舟時的景象一樣。
墨畫瞳孔一震,立馬回過頭。
而恰在此時,與他擦肩而過的少年公子,也似有所感,回過了頭。
一瞬間,兩人四目相對,清晰地看見了彼此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