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死之城(10)

  荀楓所在的休息室內。

  李曉玉其實是把自己休息室里的兩罐可樂喝完了,過來蹭可樂的。

  她喝一口可樂,問荀楓:「對了,顧良一開始也不知道自己是兇手吧?他啥時候知道的?」

  荀楓道:「就那天中午你們吃完飯,他收到一段劇情,然後獨自回到棺材鋪,跟丁孤兒談了話,去到地窖之後吧。那個時候他是基本確定。後來探案的時候,知道了大家的時間線,他就肯定了。」

  李曉玉問:「為什麼?這麼看下來,查校長也有可能啊。他有殺丁乞丐的機會。」

  荀楓想了想,說:「不對。巫術一開始就說了,『自殺』才能破解這個咒術。它並沒有說,殺兩個人就可以破解循環,這句話是我們編出來,騙劉然的。」

  荀楓繼續解釋道:「顧良身上那封信的原話是,咒術會讓人變得暴戾弒殺,因此,當然可能有一個人殺了多個人的情況存在,這並不會導致咒術被破解。」

  「我們這次畢竟是一星難度的劇本,所以,我認為,一個人只殺了一個人,最終形成一個閉環的情況,是劇本有意設計的巧合,便於玩家推理。」

  「那天下午,顧良看到了信,以角色的身份騙了丁乞丐自殺,而他又是最先開啟巫術的那個人。所以那個時候,他能基本肯定自己是兇手。」

  李曉玉喝一口可樂,思考了一會兒,再問:「那封信上也說了,殺戮也許可能形成循環的。萬一它只是列舉了『自殺』這一種破咒方式,萬一存在別的破咒方法呢?雖然殺兩個人可以破咒,是你們編來騙劉然的,但萬一它可行呢?」

  荀楓搖頭:「第一,我們連操場的草皮都翻了一遍,沒有找到其他破解死亡循環的線索。第二,即便真的有這樣的線索存在,也是不可能的。」

  李曉玉問:「為什麼查校長沒有殺丁乞丐的可能?」

  荀楓道:「因為我這裡有一條很重要的時間線。那就是我殺人拋屍後,一直留意著你和查校長的動向。」

  李曉玉眨兩下眼睛,反映了過來。「該不會你拋屍之後,撞見了我和查校長藏屍?」

  「正是。所以,查校長的時間線,實際上是我來印證的。按理,我可以證明,他根本沒有給丁乞丐下毒的可能。」

  荀楓道,「其實整個故事,應該是這樣的——」

  李曉玉屏息凝神,聽見荀楓慢慢解釋:「我一共殺了顧良三次,這點你是理解的,對吧?」

  李曉玉點頭:「明白。後兩次他的死,才是跟我們一起循環的。」

  「我第一次殺他的時候,其實是衝動,不是計劃好的。」

  荀楓道,「我這個角色,也喜歡風學姐。而顧良演的孟老闆,是比較嘴碎的那種。他知道我喜歡風學姐後,經常嘲諷我,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天晚上,我約他喝酒談生意,我們倆聊到了風學姐,他就說我連丁乞丐都比不上什麼的。我衝動之下,拿領帶勒了他。」

  「8月7日那晚,我勒他的時候,巫術沒起效,所以我勒他的時候並不是要置他於死地,是憤怒想要教訓他。只不過我失手了。看見他昏過去,我就慌了,以為他死了,想把他埋了。」

  「我想起王壽衣提過他回老家探親,於是我就把去王壽衣後院挖了坑,把顧良草草埋了。我想,顧良最後是在土裡咽氣的,所以他立刻復活的時候,人已經在壽衣店後院。而那會兒我已經走了,我不知道他復活了。」

  「這是我第一天的時間線。但我後面兩天的時間線,是不同的。」

  「8月8日晚9點左右,是我第二次殺他。這一回,我殺他不單純是衝動,而是在巫術影響下變得暴戾弒殺。殺完他到去壽衣店拋屍,這一路的時間線,跟第一天是一樣的。但後面不同了——因為我看見了你和查校長。」

  「我從壽衣店繞到街上,看見你和查校長正從棺材鋪的方向朝公寓樓走。我現在知道,你們當時是去棺材鋪後門藏屍的。但我當時不知道具體情況,我怕你們看見了我埋屍。所以我一直跟著你們去到公寓樓,等你們回家後,我去了樓對面的路燈後面躲著,留意著你們的動向,免得你們去壽衣店翻屍體什麼的。」

  「你回家後不久,就出門了。你一個姑娘,總不可能去壽衣店後院查看屍體。於是我選擇留在公寓樓盯梢查校長。期間,我看到了李燒烤來公寓樓,現在我知道,他當時是去敲詐查校長的。」

  「而查校長,他在這期間是沒有出來過的。他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0點了。他也並沒有走遠,就在公寓樓門口抽菸。他那會兒出來,是因為他在家放了煤氣害李燒烤。11點的時候,他就回去了。」

  「因此,從頭到尾,那一晚他跟丁乞丐,沒有任何接觸。他沒可能殺丁乞丐。」

  「最後,丁乞丐對顧良說了,他白天去臨市的琴行問吉他的價格了。丁乞丐第一次被殺,屍體在小巷,但他人是在隔壁市醒來的。所以也不太存在白天的時候,查校長見過他活人的可能。」

  「綜合下來,只有顧良有可能。」

  李曉玉托腮想了一會兒,點頭。「成。我都明白了。」

  「昨晚,8月9日,是我第三次殺顧良。實際上我當然沒殺。我和楊夜都去小黑屋了。但就人物角色看,劉鄰居這個人物的時間線,還是有細微的差異。」

  「前兩次殺完人,王壽衣不在,所以劉鄰居直接拋屍在他家後院。基於孟老闆第一次復活是直接活的,後院裡並沒有孟老闆的屍體,所以劉第二次拋屍的時候,並沒有發現異常。」

  「昨晚第三次殺人之後,劉鄰居去拋屍,看見了壽衣店的燈,他是覺得奇怪的——明明王壽衣回家探親去了,怎麼又回來了?心裡奇怪歸奇怪,但他不至於扛著屍體到處跑,只能趕緊把屍體處理掉。於是他儘快挖了坑把屍體埋了。」

  「這個時候,他應該看到了,旁邊泥土裡似乎也埋著什麼人。但他怕王壽衣隨時到院子裡來,他得趕緊離開。因此,他仍然沒發現異常,不知道死亡循環的事。所以,劉鄰居也不會是兇手。整個故事就趨於完整合理。」

  「先前自由探案的時候,顧良最先找到我的,楊夜是後加入的。我和顧良對完時間線,他應該就確定自己就是兇手了。」

  「所以你的時間線很重要。」李曉玉道。

  「對。這個故事裡最重要的就是時間線。」

  荀楓道,「其實仔細想想,這個劇本最難的不是設定,而是失憶這件事。但只要大家記了日記,再在集中討論的時候,把每個人的時間線仔細排查、互相印證,兇手是很容易找到的。」

  李曉玉道:「每個人的時間互相印證……真兇確實很難說謊了。幸好查校長的時間線是由你來印證的。」

  荀楓:「對。」

  李曉玉放下可樂,跑到休息室門口,推開門,往外看了一眼,旋即道:「誒?顧良從楊夜那兒出來了,也不知道他們聊得怎麼樣。劉然……劉然去找楊夜了。你說他會被說服嗎?」

  荀楓道:「應該沒有問題。只要我說謊,咬死說自己看到查校長10點前下過樓,去過小巷,見過丁乞丐,就可以。」

  這個當頭,荀楓起身走到休息室門口,也往外看了一眼,然後他對李曉玉說道:「我之前講的那些,你都記住了。」

  李曉玉比了個「OK」的手勢。「記住了。注意眼神和肢體動作,別讓顧良發現我們在一起騙他什麼的。」

  顧良休息室內。

  他的桌子上放著只喝了幾口的可樂,易拉罐的拉環他並沒有扔,也在桌上。

  顧良拿出自己的卡牌,劃拉了下,看見了左角處的求助按鈕。

  那是一個類似於通話的按鈕。

  顧良手指印上去一按,很快,他聽見了卡牌傳來的聲音:「您好,0603號為您服務,請問需要什麼幫助?」

  顧良:「我受傷了,挺嚴重的。求助。我需要醫療包。對了,你們知道我是誰吧?」

  卡牌:「知道。您的卡牌記錄著您的編號、姓名、本次綁定的角色、所在劇本場地以及具體定位。請稍後,我們將指定NPC為您處理。」

  卡牌通話關閉。

  顧良收起卡牌,拿起桌上的拉環,往食指上快速劃了一下。

  於是當黑衣人出現在休息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顧良平靜地坐在沙發上,舉起一根微微破了個小口子的食指,淡漠地問:「你好,創口貼有嗎?」

  黑衣人:「……」

  ——您管這叫「受了很嚴重的傷」?

  黑衣人放下醫療包。「請你自己處理。」

  顧良叫住他:「等等,我驗證了一件事。求助功能,是從第二個劇本開始的。那會兒卡牌全面升級了。但你們這個功能有漏洞。」

  黑衣人沒吭聲,顧良再道:「我剛點求助按鈕,跟你們客服通話的時候,我並沒有受傷,連手指都沒劃破。可是他沒有驗證,直接讓你來。這說明了什麼?」

  「在探案和討論的環節,也許你們會繼續觀察玩家,評定他們的表現,比如上次楊夜就被評為表現突出。但我剛才那通電話,說明在這個階段,你們對玩家的監管,並不像劇情演繹時那麼嚴格,對麼?畢竟,這個時候不要玩家跑劇情,因此已經不需要實時盯著他們了。」

  「因此,我想你有辦法,讓我們現在的對話,也不被系統監管。」

  「別急著走。《畫皮·長生》有新的玩家去了嗎?我在那兒藏了點東西。」

  黑衣人面向顧良。「你想說什麼?」

  「我認得你。」顧良說,「雖然你們臉不能讓人看到,但行為舉止還是有差異的。兩次給我抽劇情的都是你。李曉玉說的那個什麼『受』也是你。你們是跟著固定的玩家走的?」

  黑衣人:「……」

  顧良再道:「上個劇本結束之後,你們給了李曉玉書,讓她可以複習考試。這件事讓我有了一個猜測——我們在休息的時候,應該基本完全處於未被監管的狀態。」

  「我其實沒有想到會這麼快抽到兇手牌,所以我那會兒那麼做,其實只是為了試探規則,我在逍遙派藏了點東西。果然,沒有任何系統通報說我違規。」

  「所以你們的工作流程應該是這樣的,在我們休息的時候,你們也可以有休息時間。等我們離開後,你們再會派人去清理整個逍遙派,並把所有線索道具復原,迎接下一批玩家。對麼?」

  黑衣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顧良:「我知道你們設計這個遊戲,一定是有用意的,比如做測試什麼的。這樣一來,我在逍遙派藏了線索,直接指明兇手是誰的話,一定會對你們的測試結果有影響。這就會暴露……你們黑衣人工作失職,對不對?」

  「新玩家進入《畫皮·長生》,找到我留下的線索,而不是系統指定的,你們會得到什麼處罰?」

  黑衣人:「如果我沒猜錯,你是在威脅我。」

  顧良:「說威脅言重了。你給我一張免死卡,我就告訴你我把線索藏在哪兒了。」

  黑衣人:「你想多了。」

  顧良道:「那我們循序漸進一下。

  黑衣人:「……」

  顧良:「上個劇本我觸發了支線劇情。支線劇情可以獎勵卡牌。這一回,我猜測也會有支線任務。主線任務是找兇手,但會有個找死者的支線。如果支線任務完成,有獎勵卡牌的環節,你到時候暗箱操作一下,給我一張免死卡?」

  黑衣人:「不可能。免死卡有嚴格的數量限制。我可以告訴你,抽到免死卡的機率只有萬分之一。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有玩家抽到免死卡了。對於它的管控非常嚴格。」

  「行。那我問你一個問題吧。我即使被票選為真兇,也不一定會死吧?」

  「我自認不是什麼好人,但我並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罪犯。我經歷的前兩個劇本里,兇手和死者都犯過重罪,我和他們畢竟不一樣。我很好奇,我會受到什麼樣的死亡懲罰?」

  黑衣人依然不答。

  顧良再道:「玩這個劇本讓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所見不一定為真,屍體不代表死亡。你們太會以假亂真了。之前的兇手和死者,即使在我們面前受了刑,但並不一定真的死了,對不對?或者說,罪大惡極的可能真死了,但我這種沒犯過重罪的呢?我們有不死的方法嗎?」

  「這些問題都不能回答的話,我再換一個。你、還有劉女僕、丁乞丐這種NPC怎麼來的?」

  「如果那些重罪犯真的被處死了,那麼我們這種沒有犯過重罪的,是不是不會被真正處死,我們是不是會成為你們這種NPC?也就是說,我們遊戲失敗後,會換一種方式,繼續在這個遊戲裡服役?」

  黑衣人:「這些問題,我通通不能回答你。時間到了,我得走了。你在逍遙派藏了什麼?」

  顧良:「那看來你還是在意這個問題的。所以,如果我的猜測是真的,你真的會被處罰?」

  黑衣人:「我要給你個忠告。你的很多猜測,都太天真了。系統無處不在。我之所以跟你談,不是受你的威脅。只是確實會有新的玩家即將入駐《畫皮·長生》,我們即將展開逍遙派的劇本場地修復工作。你如果藏了東西,直接告訴我,會減少我的一點點工作量而已。」

  顧良:「那幫你減輕的這點工作量,值不值得某種獎勵卡呢?比如,有沒有一種卡,可以在投完票之後,讓我進行身份轉化,比如……成為NPC的扮演者?」

  其實這個時候的顧良心裡是很緊張的。

  因為他很快反應了過來,黑衣人的那句「忠告」其實是對的。

  系統確實無處不在。

  剛才一開始的那會兒,黑衣人假意好像在配合顧良,真的被他威脅了,可是後面顧良問的那些關鍵問題,他一個都不肯回答,這表示,他和顧良的對話,實際上根本還是處在被監管的狀態。

  顧良明白了,可能他剛才做的那一切,並不是真的因為抓到了所謂的系統漏洞,而是因為,那也屬於系統觀察玩家行為的一個部分。

  也即,如果這個劇本殺遊戲真的是個什麼測試,那麼他「賄賂」黑衣人也好,「威脅」黑衣人也好,可能都屬於系統測試的一部分,又或者說,屬於這個遊戲的一部分。

  顧良反應過來這一切,立刻望著黑衣人補充一句:「我沒犯過大罪,我不必受懲治。直接殺了我,更沒有意義。我想一直以來,我還表現得不錯,我還有繼續被測試的價值,對麼?」

  黑衣人離開後。

  顧良窩在沙發上抱著可樂思索問題。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小時。

  現在他要操心的問題,跟系統無關、跟黑衣人也無關。

  他操心的是——再過不久後,當他被投票出局,被系統實施死亡懲罰前,和其餘所有被抓出來的真兇一樣,他的生平將會被投放在大屏幕上。

  他的遮羞布將被撕毀,他的過去會被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而他現在似乎,並沒有做好這樣的準備。

  片刻後。

  顧良聽見了敲門聲。

  「顧良,我荀楓。我想和你再談談。」

  顧良站起身為他打開門,迎他進來,再把門關上。

  關門那一瞬,隔著門縫,顧良看到了門外的楊夜,他似乎淺淺蹙著眉,神情十分嚴肅。

  顧良面無表情地關上門,坐到小沙發上,面向對面的荀楓。「找我什麼事?」

  荀楓推門而入,走到顧良對面坐下:「你一直一個人待著?」

  「嗯。」顧良點頭。

  荀楓瞥一眼正門的方向,好似他能透過門板看到外面的楊夜一樣。

  好半晌,他收回視線看向顧良,按著他和楊夜商量好的辦法演戲:「看上去,楊夜真的被你騙了,他以為你真的要和他作對。他本來在幫你的。可現在……他徹底說服了大家,大家都要投你了,劉然已經被說服……」

  「很好。」顧良道。

  荀楓緊緊皺眉:「我盡力了。我會再想想辦法……反正我不會給你投票的。」

  顧良說:「不用。你投我就行。除了你,我還有5票。平白損失一枚金幣,你何必呢?」

  「你要投給你自己?」荀楓只問。

  顧良:「當然。」

  顧良抱著可樂罐正襟危坐,看似不動如山,但荀楓分明發現他的指節有些發白。

  荀楓問他:「如果你還能活一個小時,你有什麼感想?」

  「我說我挺平靜的,你信嗎?」顧良反問。

  荀楓眉毛揚了一下,雙手交疊放在腿上,他儘可能讓自己看上去很閒適、很漫不經心,就像以前他和顧良對坐在心理諮詢室的時候一樣。

  隨後,荀楓問他:「對楊夜這樣的舉動,你完全不責怪、不怨懟嗎?」

  顧良淡淡說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荀楓說:「當然,這是你的選擇。可是看到他真的不顧及你,只為了他自己考慮的時候,你就絲毫沒有什麼想法?」

  「我該有什麼想法?」

  「不難受嗎?」

  「我為什麼要難受?」

  「沒什麼……」荀楓終究無奈而笑,「我只是,想來見見你,和你聊一聊。」

  顧良:「你已經見到了,現在我想單獨待一會兒。」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氣。

  荀楓知道,自己是明知故犯,又問了顧良忌諱的、不想面對的、是觸及人性陰暗面的問題。

  荀楓其實覺得這完全是人之常情——你準備為一個朋友犧牲,就算再心甘情願,在看到他毫無負擔地接受、甚至毫不顧忌你會死的時候,心裡多少會介意的。

  譬如現在的顧良,雖說他願意主動承擔兇手應受的懲罰,不把楊夜拖下水。

  但當看到楊夜真的在說服大家給自己投票的時候,顧良心裡或許會有的那點不痛快,再正常不過。

  因此荀楓來這一趟,本意是想安慰一下他。

  看見顧良故作平靜,荀楓剛才一時沒忍住,像當心理醫生那樣追問了幾句。

  他這是明知故犯,再度踩了雷。

  顧良其實最怕他自己顯得自私刻薄,他自己再怎麼說都無所謂,別人問了,他就會往心裡去。

  他會一遍遍提醒自己——自己原來真的這樣陰暗,這樣刻薄自私。

  荀楓後悔也晚了,只得嘆口氣離開。

  荀楓確實做到讓顧良再度陷入自我懷疑的狀態中了。

  荀楓離開後,顧良上前關門,並沒有把門關緊。

  顧良虛掩著門,透過門縫,可以見到楊夜時不時又把那幾個人拉到一對一審訊室討論,好像是真的在爭分奪秒,試圖讓大家相信他,讓大家把兇手票投給顧良。

  此時此刻。

  距離投票結束只剩一個小時。

  顧良一直捧在手裡的可樂並沒有喝幾口。

  他瞬也不瞬地望著外面。

  楊夜跟旁人聊著天,他臉上一直帶著笑,就像是小太陽一樣。

  這樣的人,其實一直是顧良羨慕的。

  家世好,出身好,活得瀟灑肆意,灑脫隨性。

  而更難得的,是他講禮貌有風度,做事也張弛有度,不會因為他自己的隨性灑脫,而給他人造成困擾。

  相比之下,顧良覺得自己簡直有些自慚形穢,像淤泥一樣見不得人。

  顧良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眼前的楊夜,心口忽然鈍痛了一下。

  這種鈍痛,是因為像荀楓說得那樣——因為我不甘心嗎?

  在見到楊夜毫無顧忌地在送我去死之後,我心裡竟然生出了埋怨嗎?

  他是偵探,我是真兇。

  他這麼做,明明是天經地義的事,我為什麼會不痛快?

  明明在跟李曉玉坦白一切的時候,我還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這個時候,我為什麼會不痛快、意難平、不甘心?

  只是因為荀楓說了幾句話,還是因為,我果然還是一個自私小人?

  嗯……我怎麼又開始厭惡起自己了?

  萬一我全部弄錯了,萬一我只剩一個小時可活,我就這麼在自我厭棄中度過嗎?

  一會兒,我犯過的錯誤,投放在審訊室廳前的屏幕上的時候,楊夜會看到嗎?

  到時候,他會怎麼想我呢?

  面對不確定的懲罰,可能會有的死亡,以及對自己靈魂的拷問和質疑,顧良心裡一片慌亂。

  這個時候,門被叩響了。

  「你還有事?」顧良以為門外是荀楓。

  過了一會兒,一個沉沉的聲音透著門板傳來。

  「是我,楊夜。」

  顧良捏緊可樂:「我累了。讓我自己休息一會兒。」

  楊夜:「真的嗎?那我走咯?」

  顧良:「……」

  門外沒了說話的聲音,只有腳步漸漸遠去的聲音。

  顧良以為楊夜走了。

  他坐直身體,捧起可樂喝了一大口,因為喝得太急,他嗆得自己咳嗽了兩聲,然後他把可樂放下,整個人重新窩進沙發,閉上眼,打算睡覺。

  但過了一會兒,敲門聲又響起來了。

  顧良眉頭淺淺皺了一下,抱緊自己的雙臂。

  繼而,他又聽到了楊夜聲音。「無不無聊?我剛找到了一副撲克牌。要不,我們玩比大小?」

  顧良:「……」

  這一回,不等顧良回答,楊夜已經徑直推門進來了。

  顧良下意識身體後傾,睜大眼睛,有些怔忡地看著他,「你……你怎麼?」

  楊夜說:「如果打擾到你休息,不好意思。只是你一直不出聲,我有點擔心。」

  顧良撇開頭,垂下眼瞼,迴避了楊夜的視線,沒有說話。

  楊夜居高臨下看著他,正好能看到他長長的低垂著的睫毛,如烏鴉的翅膀,在燈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介於金色和茶色之間的顏色。

  再往下,是筆直挺立的鼻樑,和薄薄的、輕輕抿起來的嘴唇。

  楊夜手裡拿著撲克牌,不上前,也沒有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上前坐到顧良對面,把撲克牌放到了桌子上。「不想玩比大小的話,我們來玩開火車?」

  「會玩嗎?很簡單,就是把撲克牌平分,然後一人依次出一張,出現兩張一樣的牌,就把這兩張牌以及它們之間的牌都收走,作為自己的牌。最後誰手上的牌先打完,誰就輸。」

  顧良:「……」

  楊夜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只問他:「來不來?」

  顧良最終笑了。

  他拘謹的、緊緊扣在椅背上的手放鬆下來,轉而端起了撲克牌。

  長長的睫毛向上揚,他對上楊夜的眼睛。「來。」

  一個小時後,投票開始。

  系統廣播宣布:「本次投票有兩輪。第一輪是支線任務。請選出《不死之城》一案中的死者。」

  查校長投票的時候,沒有人去幫他。

  最後是黑衣人出現,幫他拿出隨身攜帶的卡牌,幫他鬆綁,再讓他完成投票的。

  畢竟遊戲有過規定,不能偷取、搶奪他們的卡牌,因此楊夜是無法強行幫他投票的。

  第一輪投票完畢,六個人靜靜坐在會議室兩邊,等候廣播的通知。

  片刻後,廣播響起來:「《不死之城》一案結束。下面公布第一輪投票結果。本案的死者是誰呢?哇,丁乞丐獲得了6票,被全票投出。他是本案的死者嗎?」

  「恭喜大家答對了!本輪投票獎勵為卡牌。請玩家抽取!」

  兩名黑衣人捧著卡牌依次走過六位玩家,等他們抽取獎勵卡。

  等各位玩家抽完獎勵卡,系統再道:「下面進行第二輪投票。本案的真兇是誰呢?請各位玩家進行票選。真兇能不能被抓住,靠你們了!」

  楊夜捧著卡牌,想也沒想就點了【查校長】的頭像。

  等待其他人投票的時候,楊夜算了算。

  顧良會投他自己,查校長肯定也會投他,那麼孟老闆會獲得2票;

  而剩餘的人,楊夜自己,李曉玉、荀楓還有劉然,都會統一投給查校長,查校長獲得4票。

  總之,4:2,查校長會被票出去,沒跑了。

  「下面公布第二輪投票結果。本案的真兇是誰呢?王壽衣是偵探,除他以外,有三位玩家獲得零票,分別是風學姐、李燒烤、劉鄰居。那麼,查校長和孟老闆之間,誰才是被票選的兇手呢?」

  「有意思了。在咱們這個遊戲裡,已經很久沒出現這種結果了。下面我宣布,查校長3票,孟老闆3票,平票了!哎呀,這種情況下,誰才是被選出的真兇呢?」

  廣播停頓的間隙,垂著眼瞼平靜坐著的顧良突然一下子抬起頭,忽然明白了什麼,不可置信地轉過身望向旁邊的楊夜。

  系統:「那這個最終決定權,當然交給我們的偵探了。偵探,如果最終大家票選出來的,不是真正的兇手,你就會受到死亡懲罰,所以給你開啟了第二次投票的機會。請再次進行選擇。你的選擇,將決定著真兇是否逃脫,好人是否被冤死,以及你自己會不會受到死亡懲罰哦。偵探,請好好把握機會!」

  聽到這裡,顧良猛地站起來走到楊夜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但楊夜眼疾手快,已經在顧良阻止他之前,再度按下了查校長的頭像。

  顧良握著他衣襟的手有些發抖。「你……你騙了我?你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

  ——黑衣人告訴過自己,抽到免死卡的機率只有萬分之一,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顧良不認為在上個劇本結束,以及在剛才的抽卡環節,楊夜有可能抽到免死卡。

  再來,剛才黑衣人給到顧良的信息並不百分之百確切。

  萬一楊夜一會兒受到的死亡懲罰,會真的讓他死去呢?

  楊夜一隻手抬起來,順勢握住顧良的手腕,另一隻手繞到顧良身後,安撫般拍拍他的肩,然後傾身上前,湊在他耳邊,輕聲問:「害怕了,擔心了,內疚了?」

  顧良緊緊抓著他的衣襟沒說話。

  楊夜聲音沉沉說:「怕就對了。給你個小教訓。以後,再也不准像這樣騙我。」

  作者有話要說:

  荀楓的時間線,他為啥不是兇手,以及查校長為啥不是,其實原本是想放到案情還原講的。

  但看到很多人有疑惑,所以借著荀楓和李曉玉的對話,先解釋了。

  就荀楓第一次是沒看見他復活的。

  當然實際玩的時候兇手可以拿這點做文章的,但這裡情況特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