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額娘，華妃勢大，且一向對中宮後衛沒有放下過心思，臣妾無福，不能撫養大阿哥平安長大，至今膝下空空，若就此放任，難免沒有被人取而代之的一天。」
宜修的聲音徹底沉了下去，神色間都是掙扎。
「為了烏拉那拉氏和烏雅氏的榮耀，華妃的孩子，不能留。」
宜修在太后面前，少有如此疾言厲色之時，更是從未有過這般直言要哪個嬪妃小產。
可許是估摸錯了太后的心思，此刻這樣的話說起來，也是半分忌諱也無。
太后手中捻動佛珠陡然頓住，豁然轉首盯著宜修「哀家是烏雅氏，皇帝身上也有烏雅氏的血脈，只要你安分守己，莫要在做出從前那般不過腦子的錯事，哀家自然會護著你後位穩固。」
「但若是你自己非要上趕著，將自己的真面目顯露到皇帝面前，烏拉那拉氏的榮耀，又與哀家有幾分關聯？」
太后冷漠的話讓宜修的神色從憤然立刻變為驚恐。
這麼多年，她為何下手從不手軟，更到了如今有些肆無忌憚的程度？
無非便是一次次的試探，太后給出的，都是讓她滿意的回應。
所以她私心裡覺得，不管自己做了什麼，為了兩族尊榮，太后一定會替自己掃清一切。
可今日太后此話，卻似乎讓宜修第一次看清了眼前人，似乎並不如何在意後位上坐的是誰。
嘴巴動了動，宜修正要開口，卻又被太后的聲音打斷。
「年羹堯全家都成了庶人，華妃如今有孕又如何？哪怕讓她膝下一下子多出三五個阿哥來，又能對你有什麼威脅？」
「皇額娘，年羹堯倒了，年氏一族沒有，華妃的父親，兄長...」
「難道皇帝的忌憚，是對著他們兩個文臣？！」
太后再也按捺不住，一巴掌拍在桌上，厲聲怒喝。
宜修被太后突然的爆發弄的神色難看，但到底不敢明面上同太后起什麼齟齬，只能低下頭，一時沒有出聲。
太后重重出了幾口氣，又道「短視之人，終究是走不長久的，哀家累了。」
宜修有些微啞了的聲音再次響起「太后的意思，臣妾明白了，若無旁的吩咐，臣妾先行告退。」
「哀家沒有坐過後位，也指點不了你該如何盡好一個皇后應盡的職責，你回去吧，回去，好好想一想該如何當好這六宮之主。」
宜修聞言起身屈膝「是，臣妾告退。」
腳步有些虛浮的出了正殿，一見剪秋，便緊緊的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感受著宜修有些微微發顫的手，剪秋頓時有些急了「娘娘...」
宜修搖了搖頭，扶著剪秋，抬起頭，步伐堅定的出了壽康宮。
殿中，孫竹息換好的茶水終於在此刻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和皇后的對話她雖然沒有聽的真切，但只看著皇后離開時的模樣，和太后此刻的陰沉臉色，便知婆媳二人定然是聊的並不高興。
將茶盞放下，柔聲安撫道「先是皇上，又是皇后娘娘，太后說了許久的話，實在是辛苦了。」
「在這吃人的後宮之中，不狠不能地位穩固，但若是全然容不得人，同樣早晚有被人拉下馬的一天。」
一盞茶用盡，太后終於出了聲。
「哀家從未嫌棄過宜修庶出的身份，可也實在不能否認，正是這道身份，讓她無法學得如何容人，也讓她全然失去了，一個中宮皇后應有的氣度。」
「有太后看著，想必皇后娘娘總有些顧忌，不會徹底全然不顧的。」
「純元是如何死的，你我一清二楚， 這些年她做的惡事不少，哪裡還有將哀家這個太后放在眼裡？」
太后搖頭長嘆了一聲「皇后身邊的人不能勸誡主子，留著也是無用，你把竹秀叫來。」
竹息神色一頓「太后是想讓竹秀到景仁宮伺候？」
「再不讓人看好了她，若是又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錯事來，哀家豁出這條命去，也不一定能保全她的中宮尊位了。」
竹息無奈，也勸不得太后什麼，只能屈了屈膝「是，奴婢這就去叫竹秀。」
……
壽康宮中太后定計，出了壽康宮的宜修卻在這炎炎夏日，憑空生出一股寒意來。
太后……
到底不是出自同族，沒想到多年的所謂姑侄情分，消散的如此的快。
她心中最重要的，還是烏雅氏一族。
身子往後靠了靠，背後是不那麼穩固的轎沿。
宜修緩緩閉上了眼睛。
既如此，華妃這胎，自己怕是動不得了。
腦中的思緒紛亂，轎子卻突然停了下來。
前頭緊跟著響起一道聲音「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宜修睜開眼睛，剪秋的聲音也跟著響起「娘娘，是淑妃和六阿哥。」
手掌在轎子上拍了拍，江福海立刻一揮拂塵「落轎！」
轎子緩緩落下，弘昭也跟著在安陵容身邊，朝宜修行了一禮「兒臣給皇額娘請安。」
扶著剪秋下了轎子，宜修面上露出一絲笑意「淑妃起來吧，本宮倒是許久未見到六阿哥了，瞧著倒更高了些。」
「謝娘娘。」
安陵容應了一聲，起身牽著兒子「總想著帶小六去景仁宮請安， 可這孩子實在鬧人的很，又怕打擾了皇后娘娘的清淨。」
弘昭仰頭看著宜修，對這位嫡母自然也是有幾分印象的，只是不似沈眉莊那般親近。
但宜修在人前的神色，一向是不露破綻，倒是讓弘昭憑空生出幾分親近之意來。
顧不得安陵容牽著自己，弘昭邁著步子朝前走了兩步，伸出手拉住了宜修「皇額娘，昭兒見過的。」
說著又仰起頭看著宜修「皇額娘可真好看。」
宜修私底下與安陵容幾次你來我往，兩人的關係自然算不得好。
她也不覺得安陵容會在孩子面前說自己什麼好話。
可便也是因此，才更顯得弘昭之言的真實。
虎頭虎腦的模樣，讓宜修心中的堅硬，似乎也突然軟了下來。
顧不得規矩，宜修蹲下身子「弘昭才是生的可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