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昕朵關上房間的門,便頹然地靠著門板,身體滑落坐在了地板上。
剛才有多瀟灑,此時就有多狼狽。
其實她不擅長穿高跟鞋,僅僅一晚上的時間就已經累得不行了。
她疲憊地回到家裡,原來家裡給她的壓抑感會讓她更加疲憊。
她抬頭看向這個房間,眼神空洞,找不到焦距。她非常迷茫,這裡算是她的家嗎?
沒有感受過真正的父愛、母愛,難得得到一點這方面的關愛,也是從童延那裡偷來的,貪婪的,想要享受被父母關愛的感覺。
她太羨慕童延了,為什麼童延能那麼幸運,就算他的父母感情不太好,但是都對他不錯。
他就像是被寵壞了的傻小子,到現在還保持著天真,就算做錯了事情,也沒有人會責怪他,還會捧著他。
她呢……
從小就被丟棄,只有許奶奶待她好。
村子裡的人欺負她們,嫌棄她們,她因為性格原因,沒有朋友。
獨來獨往,獨自長大。
她只有許奶奶,只有童延,這兩個人充斥了她的人生。
所以她孝順許奶奶。
從青春懵懂的時候就喜歡童延,只因為童延對她好。
對她好的人太少了……
童延就像是她生命里的光。
現在她到了親生父母的身邊,表現得如何冷漠,如何豁達,還是會有些失望。
心裡很難受,卻沒有哭,她覺得她緩一緩就能好了。
過一會……就好了。
在門口靜靜地呆坐了能有十幾分鐘,腿發麻了,她才爬著到了床邊,接著撐著身子坐在床上。
低頭看自己的雙腳,此時視乎已經好了一些了,她活動了一下腳趾。
手機提示燈在閃,她拿來手機看了一眼,是童延發來的消息。
童延:[圖片]
童延:今年的生日禮物是私人飛機,等哪天帶你出去玩。
她看著手機屏幕,指尖微微發抖,接著打字回覆:真好啊。
童延:你餵了COCO很多東西嗎?它趴著不動了,明顯吃撐了,今天也不知道多少人餵過。
她回復了消息後,將手機放在一邊仰面躺在床上,休息一會後她還要收拾行李。
哦,對了,還得卸妝。
她卸妝的時候,都覺得整個腳掌撐地有點不習慣了,還在努力活動腳趾。
噴了些爽膚水,她便走出來看著自己房間裡的東西。
書稍微多一些,衣服倒是不多,她本來也沒帶來什麼。剛來時買了許多衛生巾、安心褲,此時也用了一部分了。
當初她跟穆傾亦要了一個行李箱,為的就是如果哪天搬走了,說不定能用上。
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還挺快。
她用行李箱裝完了東西,又坐下拿出本子,記錄穆家最近給她花的錢,全部記錄下來後,想著如果有可能,還是還給他們吧。
沒必要再有任何牽扯。
正計算著,突然有人來敲門。
她遲疑了一下,想裝成沒聽見,結果那人繼續敲門,接著說道:「朵朵,是媽媽。」
許昕朵拿著筆遲疑了一下,還是站起身來,走過去打開門。
穆母捧著一碗餛飩走了進來,將餛飩放在了許昕朵的書桌上,看了一眼房間裡的行李箱,表情變了變,最後還是留下了。
穆母有些不安地說道:「這個是我親手包的,不知道你晚上有沒有吃東西。」
明明面前的是她的親生女兒,但是這個女兒太過陌生了,且穆母內心有愧,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許昕朵,說話的時候都沒有底氣。
許昕朵回答:「我在童家的時候吃過了。」
「其實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完全沒有必要,你們接我回來只是一個形式而已,覺得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不太好。我們本來也沒有什麼感情,強行湊成一家人果然不太舒服,我搬出去,把家讓給你們一家四口才是最好的選擇。」
穆母一個勁地搖頭,情急之下,直接拉住了許昕朵的手,語速極快地解釋:「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補償你,我真的整夜整夜睡不著,就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你到底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怎麼可能不要你?」
穆母說的不是假的,她是真的心裡難受,只是許昕朵身上冷冰冰的,她不知道該怎麼去了解許昕朵,該怎麼補償她。
加之她性格懦弱,不敢跟穆父抗爭,事情才會漸漸成了這個樣子。
眼看著事情越來越糟糕,許昕朵都要離開這個家了,穆母終於坐不住了。
許昕朵不想再爭辯了,她有點累了,只是將自己的手抽回來,繼續檢查有沒有落下什麼東西。
穆母只能繼續站在屋子裡解釋:「你有所不知,我和你的父親當初就不算是門當戶對,我的出身卑微,家裡只是開餛飩鋪子的,是你父親執意娶我進來的。我的家庭背景,完全扶持不了你父親什麼,才讓他這些年都這麼艱難,我也占其中一部分原因。」
許昕朵沒回答,繼續收拾。
穆母追在她身後繼續說了下去:「這些年裡,我們家的生意越來越不好,你的父親壓力很大,才會越來越暴躁。他也是想要維持穆家的家業,想讓你們都過上好日子。關於你的身份問題,我們也是無奈之舉,和沈家的婚約要維持,家裡的醜事也不能宣揚出去……」
「我被人換到了農村去,是醜事?」許昕朵停下來問。
「不是,是我們用人不淑,給你造成這麼大的傷害,我們真的非常愧疚。」
許昕朵終於停下來,坐在床上喘了一口氣,沒回答。
穆母:「跟你吵完之後你的父親也很愧疚,一個人在陽台吸了幾根煙,始終沉默不語。他也是在乎你這個親生女兒的,這間房間就是他親手收拾出來的,還給你安排了補課班,最近還會邀請一位鋼琴老師過來,教你鋼琴。你還有沒有什麼想學的,學校里的興趣班如果不夠,我們可以單獨去學。」
「不用了,沒必要。」
誰知,穆母居然在這個時候跪在了許昕朵的身前,聲淚俱下:「朵朵,你別走好不好?你這不是要媽媽的命嗎?你讓我後半輩子怎麼活啊?啊?自己的親生女兒都照顧不好,我還有什麼顏面活下去。」
許昕朵趕緊站起身來,雖然說他們沒有什麼感情,但是自己的親生父母跪在她的身前,這始終是不合適的。
她瞬間煩得不行。
搞什麼啊……相處不來就不要硬相處了啊!這樣苦苦維持有什麼意思?
穆母還在繼續:「再給媽媽一個機會好不好?媽媽想補償你,可不可以?你留下來不要走,你一個小女孩能去哪裡啊?你奶奶的身體不好,難道還要為你擔心嗎?她如果知道你在自己的原生家庭過得不好,她也會難過的。」
這句話仿佛痛擊在許昕朵內心的最軟處。
她的確不想讓許奶奶擔心。
當初許奶奶重病,簡直是託孤一樣地讓她來找外婆。
如果她的身邊始終只有許奶奶一個人的話,哪天許奶奶身體不行了,說不定都不能沒有牽掛地離去。
其實,在她被原生家庭帶走的時候,許奶奶也鬆了一口氣吧。
離開她該怎麼生活呢?
讓童延養她嗎?
從她需要依靠童延的那一刻起,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就此便不再平等,她將會成為依附於童延的人。
她開始痛恨自己沒用,為什麼只有十七歲,為什麼手裡沒有積蓄,連活下去的底氣都沒有。
許昕朵的確有一瞬間的猶豫,卻還是握緊了拳頭,避開母親跪的方向後,低聲說道:「他當年願意披荊斬棘地娶你,這說明他有種。現在公司不穩定,需要賣女兒留住合作夥伴,還不能公開身份,也是他無能。你當年也是高校畢業生吧?他到底給你灌輸了什麼樣的思想,才會讓你自甘墮落到這種地步,覺得他的無能是你的錯?」
「不,朵朵,你聽我說……」
「你很失敗,你是一個失敗的母親,失敗的妻子,你的失敗在於你的腦子不清醒!你現在還跪下了,你看看你這副樣子,像話嗎?」
穆母知道自己這樣做沒有用了,只能站起身來,然後看到許昕朵指著門口說道:「出去。」
「對不起……」
「出去,我不想聊了,現在就出去。」
穆母頹然地走了出去。
許昕朵將門反鎖,隨後回到床上,蜷縮在被子裡想要冷靜一下。
說不清楚是什麼時候開始哭的。
本來不想哭的,她覺得她還能堅持住,結果還是被氣哭了。
哀其不幸。
怒其不爭。
也覺得自己可悲。
童延還在帶著COCO散步消食,也不知道來了幾波人偷偷餵COCO,挺矯健的狗都跟懷了小狗崽了似的。
它是一條公狗。
身體突然恍惚,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室內,躺在床上,抬手就看到纖細的手指。
搞什麼,又強制更換身體了。
他坐起身來,覺得視線模糊,下意識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居然擦了一手背的淚水。
他錯愕了一瞬間,懷疑他來之前許昕朵在偷偷掉眼淚。
快速起身,站穩的一瞬間腳有些不舒服,回憶起自己給她準備的高跟鞋,不由得一陣懊惱。
走到鏡子前面去看許昕朵的樣子,果然在哭,眼睛都腫了。
再看看房間裡,空蕩蕩的,很多東西都被收拾起來了,地面上還有兩個行李箱,一個立在一邊,一個還處於打開的狀態,裡面堆放著尚未整理整齊的行李。
什麼情況?
許昕朵和家裡吵架了?她受欺負了?她準備離開這家了?
在半個小時前,他們兩個人還在發消息,許昕朵什麼都沒說。
結果他到了這邊之後,居然是這種情況?
他仔細想了想,估計是自己突然來到穆傾亦、穆傾瑤的生日會,引得穆家不高興了,從而為難了許昕朵。
許昕朵卻沒跟他說。
童延有點氣。
他氣穆家這群傻逼居然欺負他姑奶奶。
他還氣許昕朵受委屈了不說自己偷偷哭,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她還受了多少委屈他都不敢想。
搬!
必須得搬。
當初就不應該來穆家!他真是搞不懂許昕朵。
他拿來了許昕朵的電話,翻看微信列表也沒有幾個人能過來幫他搬家。
最後打語音電話給了魏嵐,接通後,魏嵐客氣地問:「朵爺,什麼事?」
「你現在能不能來我家一趟?」
「哈?!」魏嵐吃了一驚,接著有點猶豫,「朵爺,這有點不合適,我實話跟你說吧,你別看我浪,我其實還沒跟女生一起過過夜呢,談戀愛也就拉拉小手親親小嘴,沒了……咱倆還沒成年,這種事情不太合適。而且……也對不住延哥,你說是不是?」
「我和穆家鬧翻了,要搬出去,現在就搬,和童延說他肯定會鬧事,只能求你了。」
「因為延哥去生日會的事情嗎?」
「算是吧。」
「行,我知道了,我現在就聯繫司機去你家裡接你,你先把行李收拾好。」
「好的。」
「朵爺,等等,為了避嫌我再叫上蘇威行不?」魏嵐確定不會跟童延爭了之後,就不會再做曖昧不清的事情了,很懂分寸。
「行。」
童延把房間裡的東西挑挑揀揀,看著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了,行李箱的東西歸攏一下,強行拉上拉鏈,完活。
準備拎著行李箱往外走的時候一低頭,發現許昕朵之前沒穿內衣,估計是準備睡覺了,又折返回去,打開行李箱找了一套衣服換上。
像他這種會反手穿內衣的男生,估計也是世上少見了。
穿好內衣,習慣性地攏一攏,接著動作一頓。
以前許昕朵不在自己的身邊,不算是自己現實里的朋友,在她身體裡多年他都習慣了。
結果現在碰到這個身體,就會想起許昕朵現實里的樣子,手當即拿開。
然後,沒忍住……低下頭去看……
……
……
許久後,童延抬手揉了揉臉,又拍了兩下,趕緊套上了衛衣,穿上秋褲和外褲,這才算是可以了。
許昕朵的這個身體怕冷到了一種極端的程度,穿暖和一點才可以。
他拖拽著行李箱走出房間,看著樓梯也沒遲疑,先拎著一個下去。
兩個行李箱都搬完了,推門走出穆家,就看到穆傾亦居然蹲在門口的台階邊,手臂搭在膝蓋上,回頭看向他。
穆傾亦依舊是那副冷淡的模樣,開口問:「今天就走嗎?」
「嗯。」童延想揍人,說不定這小子也欺負許昕朵了,又怕他揍了以後許昕朵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