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收到照片的時候,葉空已經見慣不怪。
她坐在收銀台後,鉛筆在白紙上沙沙作響,沒有片刻停頓。
從清晨畫到正午,不知道日光發生了什麼變化,不知道店裡來去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手邊的水被添了多少次。
等到停下來的時候,她一抬頭,在脖子發出的輕輕脆響里臉色扭曲,接著就看見了收銀台上方整整齊齊擺放的兩顆糖果。
少女視線一頓,酸痛僵硬的手掌張合一下,點點開了手機的未收消息。
又一張照片。
昨晚那張是溫璨送人到單元門口,今天這張是溫璨送人到學校門口。
換了一輛低調點的車,但這顯然難不倒拍照的人。
車窗微微降下,男人的側臉在虛實相間的描繪中簡直完美得不像人類,唯獨唇邊的一點笑意把他變得鮮活生動,於是就更動人了。
而路邊面向這個笑容的還是那道捲髮飄飄的纖瘦背影。
葉空默默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又頭也不抬地摸到收銀台上的糖果,剝開塞嘴裡。
今天是香蕉味的。
也很好吃。
「一杯焦糖瑪奇朵好了。」
小金把打包好的袋子放到吧檯上,客人抬手接過。
「謝謝。」
小金轉過身去,客人拎起袋子,視線一秒不耽擱地落到收銀台後少女的臉上。
一步、兩步、三步……
放慢腳步走過整個收銀台需要五秒。
然而到第三秒,陰影里微垂著臉的少女突然抬起頭來。
沒有一點預兆,沒有任何猶疑,她漆黑的眼瞳徑直釘入客人正仔細觀察的眼神里,險些將她嚇出一聲驚叫。
只是在驚叫爆發前她還是克制住了。
難掩驚慌地收回視線,低頭加快腳步走了出去。
離開咖啡店好長一截路她才敢大聲出氣,然後忙不迭拿出手機給人打電話:「臥槽我覺得我被發現了!那孩子真是個妖孽!年紀不大眼神那麼可怕,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誰在監視誰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那邊的人語氣不耐,卻又很有秩序,「你慢慢說。」
·
葉空若有所思地看著咬碎了嘴裡的糖。
手機里的照片和屏幕一起熄滅,又被她隨手點亮。
不知過去多久,她突然又抬頭,看了眼收銀台上剩下的一顆糖果。
糖紙和之前的每一顆都一樣,不吃進嘴裡估計都不知道味道不同。
所以……
她拿起糖果,剝開,盯著——這顆又是什麼味道的?
果然還是要吃進去才能品嘗出甜味。
少女微微一笑,把糖果塞進嘴裡。
然後看著手機里的照片,再次提起鉛筆,同時她咬碎了嘴裡的糖果。
那聲音聽起來清脆又殘忍。
·
第五天收到照片的時候,報社收銀台的抽屜里已經收集起了十幾張一模一樣的糖紙。
同一天,很久不見的秦見白戴著面具來了,站在門外,正好撞見樂悅把糖果放到葉空面前的樣子。
他沒有出聲。
直至葉空取了糖果,樂悅也反常地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沉默地在原地站了半晌。
葉空被他的影子罩了半天,抬頭看他:「有事?」
樂悅像是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開口道:「你會不會吃太多糖了?」
葉空:???
少女臉上有明顯的迷惑。
「吃太多,會蛀牙的。」樂悅也很難想像這是自己能說出來的話,但是這位目標對象實在是太愛吃甜了,讓他在演戲之餘都不由得升起了一點真實的擔心和好奇,「你真的沒有蛀牙嗎?」
葉空:……
少女臉上漸漸浮起一種茫然和麻木混合的表情,最後這神情里又莫名混入了笑意。
葉空摸了摸自己的腮幫子,腦子裡想的卻是溫璨也擔心過這個問題,甚至還打算帶她去醫院看牙科。
「我沒有蛀牙。」葉空眉眼輕鬆的說,「為了能放心吃糖,我從小就把牙護理得很好。」
樂悅:……
感覺這個話題怪怪的。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一邊聊這種奇怪的話題一邊看著少女第一次對自己展露的笑容——雖然這未必是特意給他的,看起來更像是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才露出的笑容——可,他還是有種寄居蟹被強行扒出來的感覺。
為了趕快回到「演員」的厚殼子裡去,樂悅試圖把發展拉回到自己的劇本里。
他從兜里重新拿出什麼東西,又一次放到了葉空面前:「這是他們家的新產品,糖分很低,但也很甜,你可以試試。」
一塊小小的精緻的糖糕狀點心。
葉空看了一眼,拿起來撕開包裝一口塞下去。
嚼了嚼說:「桂花糕?」
「好吃嗎?」
「還行。」
「那我換成這個?」
葉空:……
咀嚼的動作停住了。
葉空沉默兩秒,抬起頭來看向他。
正在等待她回答的樂悅微微一怔,克制住在那雙漆黑眼瞳里轉頭避開視線的本能,對視好幾秒後才輕聲問:「怎麼了?」
葉空卻笑了起來。
她含著那塊甜甜的糖糕,散漫收回視線:「你每天給我帶糖,雖然不是什麼貴重禮物,但難得很合我的胃口,那我是不是也應該給你一點回報才行?」
「……不用了。」誰也聽得出少女的漫不經心,樂悅莫名在這含笑的語氣里覺察一絲自己的心跳——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心慌——可明明無論什麼都不該有,但……
「可我不喜歡欠人情,尤其和甜食相關的。」
葉空這麼說著,隨手撕了張什麼下來,用筆在上面沙沙寫了一排字,再團成紙團丟出去。
樂悅手忙腳亂接住,抬頭見葉空已經收回了視線,埋頭又不知畫什麼去了。
樂悅只好停住欲要拒絕的話。
站了三四秒也想不出要說什麼,也猜不出那張紙里寫著什麼,最後只能低低說了聲「我走了」,便轉身離開了。
陰影中畫筆沙沙作響,葉空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而門外,有條不紊走出好幾步的樂悅一邊無聲壓抑莫名瘋狂的心跳,一邊在心裡大罵自己「不像話」,等到心跳平緩些了,才一臉平靜地打開了那個紙團。
會是什麼呢?
手機號碼?微信?別的聯繫方式?還是一幅畫?她不是美術系的嗎?用畫作感謝禮物很正常吧?雖然幾筆應該也就是個簡筆……
——【一家報社咖啡店超級貴賓紙條,憑此紙條在本店可享受兩折優惠。授予人:葉空。】
字很好看。
難以形容的好看。
筋骨堅韌卻又灑脫狂恣,尤其葉空二字,分明是冷靜方正的字體,卻被她寫得遒勁鋒利幾乎要透紙而出。
——然而,再好看,這也只是張不倫不類敷衍至極的「貴賓紙條」。
瞬間就打斷了樂悅的所有緊張猜測。
他腳步頓在原地好一會兒,終究啼笑皆非地笑了出來。
然後下一秒,他手中的紙條就被人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