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
為什麼,要在我扭曲了記憶對你破口大罵的時候將錯就錯?
為什麼任由我恨了你這麼多年卻從不辯解?
為什麼……
「為什麼……你可以那麼輕鬆的認下根本不是你做的事?」
直到這句話出口,沙發上的少女才終於明白他在說什麼。
她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你都想起來了。」
不是問句,而是平淡的陳述句,仿佛這本來就是個不值一提的問題。
可她越是平淡,原野的反應就越是激動可怕。
他的整個身體,甚至連指尖、連睫毛,都陷入了劇烈的顫抖,臉色也變由紅變白,咽喉里發出嘶啞無意義的聲音,卻組不成任何字句。
葉空看著,眉尖稍稍蹙起:「我勸你先冷靜一點,腦震盪剛醒再加上恢復了一段糟糕的記憶,如果不加以控制情緒,你很可能會再次暈倒並且陷入記憶障礙中,而且……」
「你為什麼能這麼冷靜!」
瀕死野獸般的咆哮在他喉嚨里爆裂,如和著汩汩的鮮血一起湧向葉空:「你到底為什麼能這麼冷靜!!!」
水光從青年的眼眶裡滾落,仿佛帶著灼熱的溫度,將原本打算上前勸架的人都驚住了。
而他對四周環境似乎毫無所覺。
又或者此時在他的世界裡,四周根本就是光怪陸離的一片斑駁之地,唯獨他面前那個平淡如初的少女是真實的。
真實得可怕,真實得讓他崩潰不已。
「那是一條人命!」原野幾乎要跪在地上,他死死抓著胸前的衣服,似乎想藉此來緩解劇烈如撕心的痛苦,「那是我哥哥,是原初的命啊!!」
「他明明是被我害死的!」
他終於嘶啞絕望地大吼出聲,一張鋒利的臉幾近扭曲:「明明是我這個廢物,是我這個蠢貨親手害死了我哥!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接受不了事實,才任由記憶扭曲,把一切都栽到你頭上!」
「我恨了你七年!我恨你怨你整整七年——你為什麼從不否認?!」
他一步一步,猶如陷在沼澤一般艱難沉重、踉踉蹌蹌地走過去。
「為什麼?葉空,葉十一……」
青年的眼淚自高處落下,滴在少女仰起來的臉上,再滑入沙發里,就像她也在流淚一樣。
可原野知道,她沒有,她也不會流淚。
無論是七年前還是現在,她始終都是如此無動於衷的模樣。
原野死死按著葉空的肩膀,喃喃如自語:「你把我變成了一個小丑……為什麼?」
「為什麼?」
「到底為什麼?」
「滾開!」巨大的力道從身後傳來,是曲霧聽到消息趕過來,把原野生生扯開了。
她轉頭擋在葉空身前,俯視被她推倒的原野:「我來告訴你為什麼……」
她盯著青年赤紅的眼,冷冷道:「因為你是個懦夫,原野。」
·
曲霧並沒有跟著一起去山上找人,當時她正在感冒,被葉空命令不准出門。
可等得到消息跑出來的時候,她只看見了擔架上滿頭是血的原初。
救護車的燈穿透漆黑雨夜,消防員抬著人快步跑出花之盒,而葉空臉色冷白地跟了上去,在她身後還墜著一個失魂落魄一直在喃喃喊哥哥的原野。
兩人前後上了救護車,不祥的鳴笛隨著閃爍的車燈在雨夜裡很快遠去,而曲霧求爹爹告奶奶才讓孫院長帶上她跟在了救護車後面。
之後就是……急救,和死亡。
她還記得那條長長的走廊,走廊頂上蒼白明亮的燈。
和燈下如水鬼般靜立的葉空,以及一直在嗷嗷哭的原野。
她跟著院長抵達的時候,正好看到少女在燈下返身冷冷給了原野一巴掌。
分明是比她高一截也比她大幾歲的少年,卻在這一巴掌下如同一個茫然失措的小孩。
哭聲停止了。
院長「哎喲」一聲趕上去,還以為少女要說些「都怪你」之類的難聽話,可結果她只是說了句「吵死了」。
曲霧彼時年紀不大,卻也記得那個眼神。
在狼狽的濕發下,她眼眸黑漆漆的,不含任何情緒,只有一點不耐,仿佛原野的錯真的就只有「吵死了」這一點。
隨後她在手術室門口被院長小聲說了兩句。
但沉重的氣氛終究填滿了整條走廊。
沒有人再說話。
直到手術室的燈光啪的熄滅——曲霧也知道那是自己的錯覺。
但每每回憶到此處,她就總是覺得那聲音很大很響,而隨著燈光一起熄滅的,還有她在花之盒度過的那一整段說不上多幸福,卻也還算幸運,值得回憶的時光。
醫生走出來了。
對他們報以遺憾的搖頭。
死了。
原初死了。
那個從第一次見面就顯得聰慧又肆意的明亮少年,再也不會睜開眼了。
院長發出一聲悲痛的哀泣,一下靠在了牆壁上。
而原野在幾秒的愣怔後,直直的暈了過去。
當時的曲霧也很難過,可她還是下意識看向葉空。
少女依舊直挺挺的站著,聽到結果後只是眨了眨眼,便轉頭看向了倒在地上的少年。
院長來不及悲痛,要跟著醫生去檢查原野的情況。
剩下葉空跟上了原初被推出來的屍體。
她獨自一人在太平間裡待了好久,出來時便得知了原野醒了,並扭曲了記憶的消息。
·
「人的神經是有自我保護機制的,按照你們的說法,他應該是絕對接受不了害死哥哥的事實,所以才下意識歪曲了信息,把那個有罪的自己抹消掉,用了同樣在場的第三者來替代……」
醫生是這樣說的:「我的建議是,不要試圖強行去喚醒他真正的記憶。」
醫生對他們攤開手。
「人的精神其實是很脆弱的,他哥哥的死已經給他帶來了巨大的打擊,如果你們強行讓他記起真相,他精神世界徹底崩塌的話,他只會有兩個結局——要麼徹底陷入抑鬱,要麼變成一個瘋子,而且誰也說不好以後還能不能治癒。」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順其自然,或許有一天他能想起來,也或許他再也想不起來了,都是很正常的發展。」
院長頭腦空白地怔住了。
曲霧卻憤怒地站了起來:「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