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一樣的靜默中,李雪來終於一點一點,將視線從手機上移開。
他顫動的瞳孔不停映入四周眾人的神情。
那些鄙夷的、厭惡的、憎恨的排斥的——大多來自年紀較輕的子弟們。
而他們的父母,大多都冷漠而嫌惡——李雪來很明白,那並不代表著他們的喜好,而是代表著他們的審視和評估。
這些世家豪門都是如此。
關起門來各自家裡有什麼爛事都是自己的事,可一旦這些腐爛的髒事兒被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讓這個家族的名聲徹底毀了髒了,那麼其他豪門也必然會為證自己的清白而遠離,甚至切割。
就如同如今已經在豪門圈裡銷聲匿跡的杜家一樣,不,李家這次的事要遠比杜家嚴重得多。
他視線飛快掃過那邊還在把鏡頭對著他的直播間。
大腦嗡嗡作響的應激反應下,他甚至沒聽到張智成在說什麼。
他只是不受控制地轉過身來,指著遠處張智成的背影,發出一聲不可置信痛心疾首的大喊:「這些照片和資料都是真的嗎?張智成!你怎麼能這麼喪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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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三小姐,即便有這些照片和資料,也只能證明我和這個案子有關,卻不能證明我切實幹過這些禽獸不如的事——畢竟在法院的判決書上,可沒有寫我犯下了強……」
話沒說完,李雪來的怒吼便從身後石破天驚般轟了過來。
打斷了張智成原本鎮靜的陳述。
他身體一頓,眼神也頓住了。
葉空無聲注視著他,又緩緩掃了眼那邊的李雪來。
那位西裝革履的李總正一邊指著自己大舅子的背影,一邊氣勢洶洶地朝這邊走來:「張智成!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看在你是我老婆大哥的份兒上,我才給了你這麼多的機會,這麼多的錢!你呢?就是這麼回報我的嗎?」
他語速極快,如子彈傾瀉而下,沒有給任何人說話的空間。
「七年前你走的時候是怎麼說的?去國外好好工作?找風口找路子自己發展!七年間一次都沒有練習過我也從沒懷疑過你!你回來之後沒有帶回任何成果我也沒有一點不滿!立刻就給你安排了職位!結果你就是這麼對我的?!!你怎麼能幹出這種事?你簡直是禽獸不如啊!」
張智成:「……」
葉空不動聲色,保持沉默。
她看著那位李總一臉痛心疾首地向著眾人解釋:「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各位老朋友們,你們想想,如果是你們,知道了身邊有這樣一顆隱形炸彈,這樣一個禍害,你們會把他留在身邊嗎?!肯定早就把人趕走了啊!而我呢?我就是被蒙蔽了啊!」
張智成眼珠一轉,向後瞥去。
一直跟在李雪來身後的張女士此刻已經完全懵了。
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神惶恐不安,眼裡全是天塌般的絕望。
見李雪來這麼激動,她還想小心走上前拉住他:「老公,也許是有什麼誤……」
先前還待在杜若微身邊的李因眼瞳一縮,大步上前想要拉住她,卻遲了一步。
只見李雪來轉眼一看到張女士,眼神就如餓了三天的狼終於看到獵物一般冒起了綠光。
「對!」
他猛然發出一聲大喝,一把將柔弱的女人拉到自己身前:「都是為了她!」
——李因徒勞地抓了一把空氣。
張女士渾身一抖,茫然的任由丈夫把自己抓在身前。
「都是因為我太愛我老婆了!」
李雪來滿是哀嘆和痛苦的這樣說道:「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年輕時是一個多麼風流的人,可為了這個女人,我都願意放棄整片森林,和她一起組建家庭了!可想而知我有多愛她!如果不是為了她,我怎麼會容忍張智成這樣什麼都沒有的人來我的身邊工作呢?!還給了他那麼高的地位,那麼多的權力!」
「誰知道,我這不是找到真愛,而是引狼入室啊!」
李雪來情緒激動地握緊女人的手臂,痛苦道:「大家看見沒有?我就是教訓!像我們這種人,就算找真愛也只能找門當戶對的,而不是容忍這種低賤的血脈踏進家門!誰知道哪天會引來什麼樣的禍端?!」
「老公……」
張女士怔怔地落下淚來。
李因目眥欲裂地沖了過去,卻被李雪來狠狠推了一把。
「你給我滾開!」李雪來看仇人一樣的看著他道,「有那樣一個舅舅,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轉頭看向眾人,義正言辭道:「大家放心,我明天就和張知願離婚!張智成這個禽獸自然也不能再留在李家!我不會再讓張家這支骯髒的血脈玷污我的家業和門風!並且我還會將李氏集團上下全部篩查一遍,歡迎大家監督!」
「……」
「……」
堪稱是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講。
一看平常就沒少開動員大會,倒還算是聲情並茂,十分能鼓動人心。
可現場只有死一般的安靜。
大人物們彼此對視,傳遞著某種心照不宣的觀望態度。
涉世不深的年輕人甚至少年們,則大部分都是不信的態度,還有小部分和李家來往較多的,卻開始將信將疑起來。
寂靜之中,只有李雪來急促的呼吸在不停迴蕩。
而李因甚至放棄了上前保護他媽媽。
他就那樣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她慌亂四顧的母親,眼裡的暴怒和瘋狂全部沉寂下去,化作一片冷寂。
而葉空……
葉空沒有如任何人所想像的那樣乘勝追擊。
相反,她安靜得很詭異。
眼神只平平無常地凝視著始終站在她面前的張智成。
張智成也看著她。
在李雪來做演講的這段時間裡,作為被主要攻擊的對象,他甚至從始至終都沒有轉過頭去看過他一眼。
他只盯著葉空。
盯著那雙如開了攝像功能的機器人一般無機質卻又無比清明的眼睛。
落在那雙眼睛裡,會讓人有一種在被神明觀察的錯覺。
「我想起來了。」
張智成突然道。
卻不是對著李雪來說話,而是看著葉空,一字一句道:「我想起來,我為什麼會記得你……」
這一瞬間,那個在夕陽下,站在路邊,望向車窗內的眼神,與此時眼前少女的瞳眸重合起來。
即便時隔多年,這雙眼睛也依舊如此明亮寒冷。
仿佛冬夜星子,寂靜的懸掛於天,於黑夜中照見人性的幽微。
可她不說話,只安靜的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