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如線,不斷沖刷原野慘白的臉。
他眼睛裡都盛著水,而這水光里,映出葉空俯視而下的臉。
她眼底含著憐憫,輕拍了拍原野的臉頰:「所以說,你怎麼配提起你哥呢?」
「你又怎麼配,說你是為了他而恨我呢?」
葉空站起來:「如果我是你,如果我真的有這樣值得恨的敵人,我一定會不計一切代價讓他死,或者生不如死——可你呢?你只是像個孬種一樣地躲開我。」
她低下頭,聲音在大雨里冰冷而遙遠:「知道我為什麼從一開始就看不起你嗎?」
「因為你從十幾歲就是這樣的人,愛不夠愛,恨不夠恨,靠一些含糊的感情撐住你虛偽的殼子,活得看似光鮮,實則就是個廢物。」
「十幾歲的你適合當一個被哥哥保護起來還不識好歹的蠢弟弟,現在的你嘛……」
葉空輕輕一笑,站起身來:
「還是乖乖回你的棋壇上,當你高高在上的棋壇聖手吧。」
「你不配下凡談愛恨。」
走了幾步,她又停下腳步,側頭看向坐在雨地里發呆的原小七:「我給你兩天時間,要麼付違約金然後滾蛋,要麼乖乖給我畫,我可不干虧本買賣。」
她走過曲霧。
曲霧還站在原地死死盯著地上的原野,被葉空一把拽住衣服往裡面扯。
「你還想淋多久的雨?到時候感冒發燒誰來給我工作?」
曲霧被她拽著走進了咖啡店。
玻璃門被推開又彈回來。
世界仿佛只剩下雨地里一坐一躺的兩個人。
原小七擦了一把臉,吸了吸鼻子,才起身走到原野身邊,吃力地將他扶起來。
嘩啦啦、嘩啦啦……
耳朵被這聲音蒙在水下。
原野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向原小七。
少女一張臉早就濕漉漉的,原本打理得時髦又漂亮的頭髮也變成一綹一綹的,不停往下淌著水。
原野眼睛一眨,下意識抬起寬大的手掌,擋在少女的頭頂,又想伸手去脫自己的西服外套,可一碰才想起來,自己的衣服比她濕得更厲害。
「別管我了!」原小七險些哇一聲哭出來,抓著原野的手往上拽,「我們走吧!哥哥!我以後再也不來這兒了!是我錯了!我不該想著為你報仇,不該主動接近她!我們走吧!我以後再也不來了!」
「……」原野卻沒說話,也沒被她拉起來。
只呆呆在原地坐了一會兒後,喃喃的對原小七問道:「在你聽來也是一樣的嗎?我在用我哥的命,和她做抵消?」
「……」原小七彎下腰大聲問他,「你說什麼?聲音太小了我聽不見!哥,我們先走吧!雨太大了會生病的!」
原野回過神來,站起身,脫下外套罩在原小七頭頂,然後扶著她的肩膀向停車場走去。
離開之前,他最後往咖啡店裡看了一眼。
因為外面天空陰沉,店裡已經亮起了燈。
在滿世界的冰冷水霧裡,玻璃窗內暖黃的光仿佛一個世外桃源,叫人只是看一眼,便恍惚能想像出其中足以叫人昏昏欲睡的溫度。
原野收回視線,帶著原小七離開了。
·
葉空拿著兩條毛巾從樓上下來,一條給自己擦頭髮,一條丟到了曲霧頭上。
而待到她親自去搞了兩杯薑茶回來,曲霧卻還一動沒動。
她頭上頂著毛巾,蹲坐在卡座上,垂著頭,只叫人看見抿得極緊的嘴唇,一副還在鬧脾氣的樣子。
葉空動作一頓,抬手給了她腦袋一下:「發什麼呆呢?還不把頭髮擦乾?」
曲霧險些被這一下推下座位,這才回過神來。
「我沒事,我身體好得很。」曲霧悶悶地用毛巾扒拉了兩下濕漉漉的頭髮,「倒是你,趕快叫人來接你回去吧。」
「已經叫了。」
葉空把杯子放到她面前:「喝。」
曲霧就端起來,噸噸噸地喝光了。
然後她又繼續低著頭自閉,頭髮一直往下滴水她也不管。
葉空看得不耐煩,抓著毛巾在她頭上隨便rua了幾下:「讓你擦頭髮聽不見?」
「……」
曲霧抬頭看她一眼,對上少女不耐的目光,這才抓著毛巾在腦袋上擦了起來。
「我早說不該跟她簽合同,你看吧,把那個死白眼狼招來了。」
女人的聲音從毛巾下傳出來。
葉空看了她一眼,去她對面坐下,一邊喝熱茶一邊道:「你怕他?」
「我怕他個屁!」曲霧一拍桌子,「兩個他都打不過我!他要是再敢來找茬,我就把他牙都打碎!」
「那你有什麼可在意的?」
「我那不是怕你見到他不開心嗎?」
「我和他什麼關係啊?我還得為他不開心?」
「可是……」曲霧抬頭看她,眼神在濕噠噠的碎發下看不清晰,「那張臉,不會讓你想起原初嗎?」
「想起來又怎樣?你以為我會為此難過嗎?」
「難道不是嗎?」
「……你還天天自詡是最了解我的人呢。」葉空彈了彈杯子,在清脆悠遠的響聲里微微勾唇,似嘲似笑的道,「我要是真的會為因為懷念一個死人而難過痛苦,我就不用來玉洲,也不用回葉家了。」
「……」曲霧怔忪的沉默著,看著她。
葉空抬眼瞥她一下,彎著唇聳了聳肩:「你忘了,早在很多年前,我就跟你說過,在你眼裡我對你的好,不過是我從別人那裡學來的東西,它們機械、冰冷、隨時都可能消失。」
葉空抬手,撐住下巴看著她:「看來是時間過去太久你都忘了——或者說,從一開始,你就根本沒聽進去,那我現在可以再說一遍。」
」曲霧,如果你為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從我這裡得到真正的溫情、親情或者友情的話,那是不可能的。」
白色毛巾搭在她頭上,暖黃的燈光恰好被吸收,在毛巾下落下帽檐般的陰影。
少女的眼珠在陰影里猶如黑色的玻璃珠,反射著窗外冷冷的雨:「就算有朝一日你聽到我對別人說你是我的朋友,那也不過都是假話,我從不交朋友,活到現在沒有人是我的朋友。」
「在我眼裡特別的,只有擁有『感情』的人。」
「要麼很會愛人,要麼被人所愛——除了這兩種人之外,別的人在我這兒,都只是會說話的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