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錯章節閱讀】夜已至。
滿月像銀盤掛在半空,月光似流水涓涓流下,光禿禿的樹枝在地上斑駁的樹影張牙舞爪,似要擇人而噬。
陸府大廳內。
陸成德臉色說不上怎麼好,他來回在廳室內踱步,幾次欲言又止,終於忍不住開口:「修遠,那妖魔今夜真要來我們陸府?」
陸成德想起前幾日,孟家、何家的慘狀,以及這幾日在府內聽到的種種傳聞,額頭便密密麻麻的沁出一層細汗,只得從衣袖口摸出錦帕,一個勁兒的往頭上擦。
可是這汗卻越擦越多,好像怎麼也擦不干,現在錦帕幾乎能擰出水來,背後的衣襟也不知何時牢牢粘在了後背。
其身後的陸修安、柔眉等一眾人也都面容凝重,舉止輕微,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鬧出動靜,驚動了妖魔。
「嗯!」
陸修遠沉聲道:「按照輿圖上來看,是這樣的,不過」
眾人隨著陸修遠話,扭頭望向攤開在案几上的輿圖,在燈盞的映照下,整個骷髏頭宛若活物,被勾勒在臨江縣地域內,呼之欲出。
「不過也不好說。」
陸修遠瞄了眼輿圖,「這骷髏的左眼眶雖然也將陸府囊括在內,也不一定」
「對了,家裡的下人都遣散了麼?」陸修遠忽然想起了什麼。
「嗯。」
陸成德嘆了口氣,他在臨江縣打拼這二十餘年,如今算是付之東流。
生意、商鋪能交割的都交割了,家裡的僕役、管家、丫鬟能辭退的也都辭退了,不能辭退的也嚴厲叮囑,今夜無論發生何事,也不能走出房門半步。
如今的陸府,只是徒有個空架子,四處都靜悄悄的,就連蟲鳴聲也清晰入耳。
陸修遠點了點頭,望了一圈,陸成德、陸修安、柔眉、水袖
等掃到正案桌子旁新多出的玉淨瓶時,眉頭一皺,變了臉色:「李典呢?李典哪裡去了?」
「先前還在這大廳內,怎麼轉眼便不見人影?」宋熹暗叫不好,將身子探出大廳,外面一片幽靜,只能聽到蟲鳴聲。
陸修遠身子一沉,就要走出大廳。
而宋熹卻搶先一步:「讓老朽去查勘就好。」說著身子輕飄飄浮在半空中。
但宋熹還沒出大廳門。
急促的喊話聲傳來,如刀鋒划過幕布,打碎了這難得的安寧。
「鹿家,我是鹿家我家老爺他」
一陣急碎的腳步聲響起,身穿淡藍色長衫,左胸口印著『鹿』字,頭戴深藍冠帽絨球的人跑進陸府。
陸修遠認得他,此人是臨街鹿家中藥鋪的學徒,他白天裡交代過的,如今看他神色匆匆,鹿家顯然出了問題。
宋熹走到外面:「怎麼了?你家老爺怎麼了?」
那人喘著粗氣:「我家老爺他,吃過飯後便面色鐵青,發了瘋病,在院子裡蹦蹦跳跳,見人就咬」
說罷,指了指褲腳上的血漬:「這是我家丫鬟小春脖子上傷口留下的血跡。」
「血跡!?」
宋熹變了臉色,朝著陸修遠點了點頭,隨此學徒而去。
有了這一插曲,眾人本就忐忑的心,登時繃的更緊。因為在輿圖上,這鹿家和陸府可間隔不遠,且都在骷髏眼眶不遠處。
忽然,一個黑影從陸府的院牆內翻入,陸修遠抬起頭,外面一片寧靜。
「嗚嗚嗚~」
廳外庭院突然吹起了風,光禿禿的樹幹簌簌作響,樹枝搖曳,地下的樹影仿佛也在不斷伸長,下刻便要到大廳內。
「啵~」一聲響。
桌子上燈盞突然碎裂,整個大廳內頓時陷入慌亂。
「陸公子救救」水袖發出驚恐聲。
眾人循聲,那黑影已經跑到外面院牆下,借著月光,能看出水袖四肢在拼命掙扎,臉上淚痕滑落。
陸修遠急追出大廳,誰知那黑影一抬手『嗖嗖』兩聲,兩道寒光襲來。
他閃身一躲,躲開暗器,地上青石板『嗤嗤』冒起了青煙,原是兩隻紅螞蟻,張開著齧齒,面目崢嶸。
「大家不要亂動!小心!」
陸修遠前走幾步,直接將兩隻螞蟻踩扁,地上多了兩攤血,扭頭叮囑一番,縱身疾步,兔起鶻落間,越過院牆追著黑影而去。
陸修遠走後沒多久。
「啵~」
碎裂熄滅的燈盞竟被點亮,大廳內重新有了光亮,宋熹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坐在大廳內。
「先前有黑影挾持水袖姑娘,修遠他」陸成德心下大喜,沒成想這宋熹這麼快就解決了鹿家的事,此刻恰逢陸修遠不在,這宋熹顯然便是主心骨,「不知宋老先生,在鹿家」
「鹿家沒事。」宋熹整張臉埋在陰影里,「倒是陸家要有事了!」
「有事沒事」陸成德不明白這話什麼意思,「宋老先生這話」
宋熹站起身子,嗤笑道:「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同樣的當,這陸公子真不知該說是聰明還是蠢。」
「什麼你是你」
陸成德驀然想到了什麼,驚恐中退後幾步,不慎將桌上的杯盞打碎。
「話不多說,今夜良辰吉日,死了倒也不冤。」
宋熹語氣溫和,手中把玩著杯盞,倒像是在拉家常。
而陸成德、陸修安以及柔眉三人臉色卻變得極為難看,他們萬萬不會想到,往日裡慈眉善目的宋老先生,竟就是幕後行兇之人,一轉眼便要取他們性命。
「怕!?很怕麼?」看著三人在角落瑟瑟發抖,宋熹站起身,緩緩向三人走去,「有什麼可怕的,你們的命運早已經註定,終究是要做嫁衣的。」
「既然命運早已經註定,你為什麼還要逆天而行,修煉邪功?」陸修遠雙手搭肩,懷中抱著降魔劍,緩緩從三人後的連廊走出。
「你」宋熹神色一驚,笑了起來,「吃了幾次虧,你總算是長記性了!」
「是啊!」陸修遠想到了白春風,想到了上樂候申方,語氣有幾分沉重,「的確是該,也確實應該長記性了!」
「你是什麼時候察覺到不對的?」宋熹抬頭望了望月亮,時間似乎還充裕,饒有興趣的問道。
「其實從第一次在不老泉井底青銅宮見你時,我就懷疑你有問題。」
「哦?」宋熹眼露出幾分玩味的微笑,顯然不信。
陸修遠抱著劍,緩緩走出,將陸成德三人擋在自己身後,「那時的你雖衣衫襤褸,但細看卻並沒有受什麼大傷;雖被封印在棺槨內數日,卻神智依然保持清醒。」
「這合理麼?雖然不知這幕後之人留著你這城隍有何用,但如果換做是我,絕不可能是這般。若真有用,留你一條命苟延殘喘便是,又何必埋下禍根?」
「不錯,有理。」宋熹點了點頭,似乎十分認可這話。
「後來,你為了取信於我,還特意編撰了一個黑袍人出來,並詳細講述了你遭遇黑袍人前後的場景。還特別點出了你一個照面便當場眩暈、手腳酥麻。」
陸修遠望向宋熹,口中說道:「我想那個時候,你一定篤定,我已經見識過何氏鏢局的慘劇了。」
「不錯,你在和安水路殺了狼星的時候,我便知曉,後來的何氏鏢局你肯定也會有所警覺。」宋熹不疾不徐,手捧茶盞,啜了一口,「所以為了讓你更入戲,也為了要取信於你,我才會編纂出黑袍人。」
「那時你怕我不信,所以還找了諸多理由,讓我相信那黑袍人就是前任城隍陳誠。」
陸修遠心生疑問:「你為什麼要這麼煞費苦心?為了讓我相信你這套說辭,你是煞費苦心,處處設計,青銅壁上的壁畫,還有那不明深意的長短句。」
「何必如此麻煩,直接殺了我豈不是更省事?」
宋熹面露微笑:「你問的好,其實在你殺掉狼星的時候我便有了此意。但我後來仔細一想,還是留了你一命。」
「其一,我每年都要費盡心機找幾個『種子』,像你這般身具玲瓏心之人,那可是絕佳的目標。
其二,我神歸之日不日便到,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我行事需萬分謹慎,便沒有貿然出手。
這其三嘛,太多年了,太多年了,我實在是沒有遇到過一個像樣的對手。」
宋熹竟對陸修遠起了幾分欽佩之心:「我知道你與眾不同,知道你有幾分能耐,但你一路走來破壞驛站、識破水袖身份,還是大大出乎了我的預料。」
「所以,你為了怕壞事,甚至專程陪我演了青衣村一事?」陸修遠笑著問道。
「不錯,正因為你太厲害了!我怕你在神歸之日仍不死心,會做出別的不可控之事,便特意在青衣鎮演了一齣戲,讓你就此收手,好等我神功大成,再騰出手收拾你。」
「但是沒想到,這居然非但沒有騙過你,居然還讓你發現了骷髏圖的秘密。這實在是又超出了我的預料。」
「我能問問你是怎麼看出陳光華不是幕後黑衣人的麼?」
宋熹一臉的不可置信,為了取信陸修遠,他可是煞費苦心,甚至在青衣村讓黃師爺和陳光華自說自話,這居然也沒能成功。
「當然是你告訴我的!」
「當日根據你在青銅宮所說,我便大致推斷出黑袍人的特徵『身著黑袍,疑似殘魂,畏懼月光或者日光,可能會雷電法』,但是陳光華卻絲毫與之不吻合,這難道不奇怪麼?」陸修遠反問道。
其實更大的原因是陳光華身死之時,降魔手冊沒有出現,不過陸修遠是不會說出口的。
「哦?哈哈,這確實倒是老朽的疏忽了。」宋熹一拍額頭,哈哈大笑,倒像是在承認自己的錯誤。
「我再問你,這前任城隍陳誠到底是怎麼回事?」陸修遠將心中疑問問了出來。
「你不是看過我記錄的縣誌手冊麼?」宋熹臉色有幾分神秘,「難道你沒從中找出端倪?」
「放屁!假的!全是假的!」
陸修遠聲音陡然大了幾分,「你的縣誌記錄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宋熹變了臉色,仿佛不信:「哦?這怎麼可能?」
陸修遠走到案几旁,指著輿圖:「保禮村、東林村、尚永渡、鄰猿坡」
「你沒發現這些描點,根本就沒有在骷髏頭軌跡內麼?如果你修煉邪功也需要這些地方,那怎麼會出現這麼大的偏差?」
陸修遠目視著宋熹:「唯一的可能便是,這些地方發生的詭事全是你編纂的!全是子虛烏有!」
「嘖嘖嘖!」宋熹連連咂舌,「我發現我還是小看你這個人了。」
「不錯,全是我編纂的。自從你進入城隍廟那刻起,你便已經入局,一個我精心為你設計的彌天騙局之中。」
「那你在城隍廟椅子上刻著的『無月』二字,也是假的?」
雖然當日宋熹在青銅宮內解釋了無月的含義,也較為附和邏輯,但陸修遠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不,不,不。」
宋熹搖著頭,「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精心編纂騙你的,唯有這『無月』二字是真的。當初在青銅宮內為了騙過你,我可真是煞費苦心!」
「哦?」
陸修遠眉間一挑。
「因為這二字根本就不是無月。」
宋熹說著,呲牙咧嘴,全身突然浮現出青蒼色,身上閃耀著光芒,似日月之光,「咔」一聲,似雷電般的聲音,從其口中傳出,震得眼前桌椅化為堙粉。
大廳外面也天色巨變,驟然起風,厚雲層將天上圓月遮掩,一副風雨欲來的樣子。
「因為宋熹這個蠢貨像向你留下線索。」
宋熹整張臉突然變得扭曲,一半和善,一半猙獰,猙獰的那半張臉冒出黑氣,蔓延至和善的那面。
和善的一面露出痛苦之色,難以忍耐。
頃刻間,宋熹整張臉又回復了陰沉猙獰,陰惻惻的說道:「因為這二字根本就不是『無月』,這蠢貨宋熹想要留的二字是『無腿』。」
「只不過被本座現身突然打斷,匆忙中只留了一半的字。」
「轟隆隆~」
陸修遠此刻耳旁仿佛響起洪鐘大呂,再望向宋熹瞬間明白了許多先前想不明白的事。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陸修遠面露喜色,「我早該想到了,那法力低微的狼星尚且一體兩魄,你身為主上又怎麼可能不會?」
「你說對麼?夔牛。這樣叫你應該算合適吧?」陸修遠將目光死死的盯著宋熹。
後者此刻衣衫破碎,胸口、脖頸間紋著一物:夔狀如牛,一隻腳,頭上沒有角,青蒼色。
而宋熹本人也單腳著地,另一條褲腳空空,仿若無腿。
是了,當日在城隍廟,定是宋熹發覺不對時,想留線索,卻被出現的夔牛制服。
而陸修遠細細想來,這段和宋熹相處的日子裡,後者也總是幾次三番的故意讓自己腿受傷,而整日拄著手杖。
原來他根本就是一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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