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哥哥幫你辦了他!
潘應龍說道:「愚弟知道,兵部譚部堂現在最大的事就是改革驛站遞傳。」
蘇峰哈哈一笑,「沒錯了。我國朝現在上下最忙的事就是改革。
張相在大刀闊斧改官制,改財稅。胡相在完善陸海軍改革。趙相在改革監察和司理。
譚部堂也在忙,忙著改革驛站遞傳,改各地衛所。」
「譚部堂的驛站遞傳改革,愚弟是知道的,順天府也出面協調過京畿地面上的驛站遞傳改革。
兵部這次改革,力度很大啊,可以說是改得面目全非,要是在以前,都察院和清流們,肯定會跳出來指手畫腳。」
蘇峰呵呵一笑:「那是當然的。
那些清流正事做不了,指摘別人錯處卻是一等一的能手。只是朝堂上幾經風波,這些以務虛空諫為能的清流們,被橫掃一空。剩下的也多半不敢出聲了。」
事關朝堂黨爭,兩人點到為止,繼續說起兵部改革驛站遞傳之事。
「蘇兄,愚弟的順天府給兵部幫忙不多,也不知道譚部堂的改革到底是個什麼章程?你去幫忙這麼多日子,應該知道些,能不能指教下愚弟?」
蘇峰看了一眼潘應龍。
你以為人家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人家這就是勇於任事的能臣做事風格。
政事事事關心,哪怕不是本職政事,也會想法去了解清楚。
人家不是多管閒事,人家是胸懷大志,腹有良謀,以安邦定國為己任。
「哈哈,潘兄客氣了,談不上什麼指教,我姑且說一說。」
潘應龍用公筷給蘇峰夾了些菜,又給他滿上一杯酒。
「蘇兄,不著急,我們慢慢聊,邊吃邊聊。」
難怪皇上如此器重他,懷才不傲,有志不躁,三十歲出頭就有宰執之風。
朝廷有傳聞,湖廣總督王一鶚和順天府少尹潘應龍是皇上重點培養,好接胡宗憲和張居正兩位的任,未來的左右兩相。
果真不是空穴來風啊!
「酒逢知己千杯少,飯遇良友不餓肚啊。」蘇峰心裡結交之心更灼熱了,「潘老弟,我們邊吃邊聊。
在下台甫百成,潘老弟叫我一聲百成即可。」
「百成兄,你叫我鳳梧即可。」
「鳳梧,來,我們痛飲一杯。」
「好,百成兄,來,乾杯!」
兩人同飲一杯,關係無形中更近了一步。
又吃了兩口菜,蘇峰拿起手巾,把嘴巴輕輕地抹了抹,開口說起兵部的事。
「現在兵部有兩件大事,一是衛所,二是驛傳。
衛所部分官兵被鎮衛軍調走,部分歸為營衛軍,其餘的守著土地陸續改為農墾公司和農場牧場,大勢已定,沒有什麼波折。
驛傳改革,張相主持下最先是廢除驛符和勘合制,官吏出公差使用驛站,全部實際掛帳制,以身照、出差駕貼為憑證,畫押記帳,驛站每月上報到兵部車駕司,車駕司再轉給戶部。
戶部再與各部門對帳核銷。
制度是不錯,可是耗時久矣,前期全靠兵部車駕司墊付貼補。全國水陸驛站一千九百三十六個,兵部墊付也是墊付得十分辛苦。」
潘應龍點點頭,「國朝驛傳分驛站、急遞和轉運三部分。以驛站為骨架,急遞和轉運為血肉。
國朝初年,驛站以驛符為憑,不幾年驛制崩壞,公差官吏肆意使用驛站車馬、驛夫,無視國律限定。
非奉公差的官員,狐假虎威,也隨意使用驛站,到驛站隨意吃喝,還敲詐旅費。
驛站開支急劇增加。
嘉靖年整飭驛制,改驛符為勘合,註明使用驛站人員的姓名、職務、所去之處、往返日期、車馬數量等。
不想才幾年,兵部、巡、按濫發勘合,姓名等一干內容都可以隨心所欲地改寫。
勘合不僅可以官員任意使用,還以禮物贈與他人,一些官員藉機利用勘合牟利。
到了嘉靖末年,驛制確實到了該改的地步。」
潘應龍起身給蘇峰倒酒,也給自己滿上。
蘇峰食指叩響,津津有味的聽著。
能臣就是這樣,肚子裡裝的全是國事政務,信手拈來。
潘應龍舉起酒杯,與蘇峰飲了半杯,吃了兩口菜,繼續往下說。
「嘉靖四十五年,張相上過一份奏章,內有他任山東巡撫時,勘查到的濟南府大驛譚城馬驛的開銷用度帳目。
譚城驛內有旱夫六十人,需銀子四百三十二兩;廚子六名,工錢為四十兩二錢;號衣,即驛站吏員的統一服裝,為三兩六錢。
配有四十五匹馬,每匹馬草料需耗三十兩銀子,則總計一千三百五十兩;還有供應銀二百四十餘兩。譚城驛合計一年要耗費銀兩千零六十五兩。
這些費用誰來承擔?濟南府的百姓們分攤。
濟南府有多少個驛站?
除了譚城馬驛,還有齊河縣的晏城馬驛,禹城縣的劉普馬驛,長河縣的東北置馬驛和崮山馬驛,肥城縣的五寧馬驛,章丘縣的龍山鎮馬驛、章丘馬驛、青陽店馬驛,鄒平縣的安寧村馬驛,長山縣的白山馬驛,齊東縣的趙奉馬驛。
合計十二個馬驛,其它十一家驛站都比譚城驛小,但每年耗費也不小,估算平均在一千五百兩銀子,濟南府一年驛站開支為一萬八千五百六十五兩。」
潘應龍嘴裡說著,右手食指沾著茶杯的水,在桌面上寫寫畫畫,算出和數來。
蘇峰看著潘應龍不斷划動的手指頭,目怔口呆,
此子恐怖如斯!
這麼多名字,這麼多數字,他都記在腦子裡,然後隨口一說就念了出來。
難怪他有宰相之姿,相比之下我這個鎮撫使還真是撞大運撞來的。
人跟人真是沒法比。
「這麼多銀子朝廷是不會出的,最後還是要落到濟南府百姓們的頭上。
張相叫兵部做了一個統計,隆慶三年,我朝所有驛站耗銀錢二百七十三萬餘兩。其中包括驛站修葺維護、日常開支、車馬購置飼養、驛夫報酬。
這筆帳,都一年了還掛在兵部帳上。當前只有三分之一的中樞和地方衙門跟戶部核對帳目,認可他們官吏公差在驛站所耗費的錢糧。
還有三分之二在來回地扯皮,扯得好脾氣的譚公都發了火,拍著桌子說再不核對好,就直接從各衙門在戶部的帳戶上扣了。」
蘇峰笑了,「這些衙門推諉扯皮都習慣了,遇到什麼事,先丟到一邊三四個月,等上面三催五催,這才拿起來,然後衙門各科之間來回地轉一圈,又是三四個月過去。
這幫孫子,我太熟悉了,都是這麼做事的。」
潘應龍也笑了,「百成兄說的沒錯。尤其是地方衙門,如此做事已經上百年了,積弊難改,朝廷三令五申是不行。
只能一省一省的想辦法,現在風氣糾正得比較好的是江蘇、山西、陝西、遼寧、兩廣、湖廣、浙江和直隸。」
蘇峰樂了,「那是必須的啊,不看看坐鎮這些地方都是誰啊。」
兩人都笑了。
這幾個地方坐鎮的,都是頭上長角的人物,下面府縣被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風氣想不好都不行。
潘應龍繼續說道:「內閣開會時,認為驛站還得改,必須大改。張相的意思是嚴肅勘合制度,任何轉讓、冒用、濫用驛站勘合的官員,嚴懲不貸。
還是從吏治這頭出發,整飭官員使用驛站的特權。譚部堂等人幾經商議,擬定了草案,送到西苑,結果半天就被打了回來。」
蘇峰聽得津津有味。
他雖然是錦衣衛高官,可是這種關乎國政議政決策的事情,知道的真不多,相比平日裡辦的那些案子,全是陰暗腌臢事,那有這些事高大上,一聽就帶勁!
「打回來,皇上覺得不妥?」
「是的。」
潘應龍看了蘇峰一眼,心裡篤定。
結交朋友,有時候就得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不過高明的人是不動聲色,一般的人才喜歡孔雀開屏。
不展示自己的實力,待會自己求他辦事,人家怎麼幫你?
幫你是人情,不幫你是職責。
人家為什麼要賣人情給你?
不就圖你的能力和背景嗎?
「皇上把張相和譚部堂召進西苑,親自指導。皇上說嚴肅勘合制度,整飭吏治,治標不治本。今年整飭今年好,明年鬆弛又荒廢。」
「皇上英明,確實是這樣。」
「皇上就說了,要改就徹底改,與其東縫縫西補補,不如直接把驛站交給市場。」
「交給市場?」蘇峰好奇地問道:「鳳梧老弟,市場是哪路神仙?連皇上都聽他的?」
「市場就是你買我賣。」潘應龍簡單明了地解釋道。
「你買我賣?這跟驛站有什麼關係?」
蘇峰更不解了。
潘應龍繼續解釋道:「皇上的意思就是,不用再搞驛符、勘合制度,驛站獨立經營,誰住店都要給錢,無論官庶軍民。」
蘇峰愣住,「這也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你住店打尖,難道不想給錢?驛站是朝廷的驛站,又不是一人一家的驛站,誰敢不給錢?」
是啊,驛站是隸屬兵部。
兵部雖然大不如以前,沒有軍權在握,可也不是你想欺負就能欺負的。
蘇峰想了想問道:「陸驛站是馬驛,官員出行需要在這裡更換馬匹,怎麼辦?」
「現在各地陸續成立了馬車運輸公司,很多都是此前的遞傳所改過來的,開通了許多路線。分客運和貨運。
官員出行,可以坐定班客運馬車,也可以包一輛馬車。
這些馬車公司,都是按著驛路行走,在驛站更換馬匹,也會在驛站過夜。
馬車公司跟驛站怎麼算帳,外人不用去管,你只需買一張車票,馬車公司把你安全送到目的地就行。」
「那一路上的住宿吃飯呢?」
「馬車公司車票分幾種,可以提供食宿的一種;不提供食宿,自己搞定的一種,隨你選。」
套路真多啊!
蘇峰咽了咽口水,又問道:「官吏出公差,一來一回往往是半月一月,這費用可不少,官吏自己墊付嗎?」
「可以找衙門預支差旅費,出完公差後找衙門財務報銷,把一路上花費的車票、飯票、住宿票等開支憑證拿出來,一一列清,再由財務審核。預支的差旅費多退少補。」
蘇峰徹底無語了。
真是給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到現在蘇峰也大致能明白皇上提出的把驛站交給市場的用意。
內閣不用去監督全國的衙門和官吏,三令五申勘合驛符規範使用,作用不大的!
你們自己先掏錢,或者各衙門先掏錢,預支差旅費,讓各衙門去管好自己的人。反正戶部每年預算給你這麼多錢,而且每年都要審計帳目。
差旅費裡面搞貓膩,一併審計清查。
帳目不對,出了事,各衙門主官佐官出來承擔責任。
這就捏住了他們的命脈,迫使他們去管好自己的人,老老實實出公差,不要搞東搞西。
內閣管好六部諸寺、兩府二十布政司。六部諸寺和兩府二十布政司再逐級管好下面的府縣。
責任級級傳遞,壓力層層施加。
蘇峰有些想不明白,張相的方法是在官吏身上想辦法,擬定各種規定限制他們的特權。但是明眼人一看,這只能管個三五年,要是稍微鬆弛一點,一兩年都管不住。
但是皇上這些套路,也是在官吏身上想辦法,不過是把官吏跟驛站撇清關係,變成我買你賣的關係。
會有效果嗎?
蘇峰以他的經驗來看,很有效果。至於能管多久,就得看官吏們多快能找到新制度的漏洞。
對啊,皇上這一招,相當於直接剝奪了官員免費或優惠享用驛站的特權,而不僅僅是限制。
妙啊!
蘇峰此時才領悟到其中玄妙。
他一拍大腿,懊悔地說道:「這些日子,老哥我在兵部幫忙布置各驛站的治安室,卻沒有去了解這裡面的玄機。
當時聽車駕司的官員說了一遍,覺得太複雜了,繞得我頭都暈了,我還是繼續做好錦衣衛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吧。」
潘應龍哈哈大笑:「百成兄,不過現在車駕司不叫車駕司,拆分叫郵傳總局和運輸管理總局。」
蘇峰也笑了,「是啊,隆慶新政以來,新衙門名字層出不窮啊,例如我們錦衣衛的鎮撫司,名字沒換,職責卻是大不一樣了。」
邊喝邊聊,聊了一個來小時,那壺秋露白也喝得見底,兩人稱兄道弟,關係更進一步。
見時機差不多了,臉頰發紅的潘應龍拉著蘇峰的手,吐著酒氣說道:「哥哥,小弟今晚請你來,就是想請你幫個忙!」
蘇峰拍著胸脯說道:「老弟,你說,哥哥一定給你辦了。」
「幫忙查個人,要是查出有問題,就幫我辦了他。」
蘇峰目光一閃,「老弟要辦誰?」
「欒永芳,司禮監馮保馮公公的小舅子。」
蘇峰身子一僵,全是冷汗,三分酒醉猛地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