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九章 治國修身平天下,掃清天下不平事

  大明的開海已經進行了十年之久,海貿在蓬勃的發展當中,相關的產業鏈已經趨於成熟,而當初有力促進海貿事的李賓言,成為了海貿發展的阻力。💢♬ ➅9ⓢ𝓱𝓾Ж.c๏𝓜 👊🎃

  作為松江巡撫,李賓言每年在船證的數量上的態度都極為保守,導致船證的價格居高不下。

  很多人希望李賓言挪一挪位置,又因為李賓言簡在帝心聖眷正隆,對李賓言亂來,陛下必然雷霆大怒,到時候誰來承擔陛下的怒火?

  所以,用一種又捧又踩的手段,讓李賓言離開松江巡撫的位置。

  「興安,你說李愛卿在船證這件事上是不是太保守了?」朱祁鈺詢問興安如何看待李賓言在船證數量上的態度,李賓言在松江巡撫的位置上,經歷了七年有餘,船證從三百張變成了五百張。

  「陛下,泰安宮裡的宮人們,每個月都要定期修剪草坪,一來為了美觀,二來為了修建飛蟲,但是這園子裡的草,若是不修剪,來年,這草坪就長成了斑禿。」興安頗為認真的說道:「眼下海貿事,臣以為亦是如此。」

  草坪需要定期修建,否則這園子就荒了。

  李賓言為何在船證的數量上如此的保守?

  大明的海貿事依舊很不成熟,讓海貿事野蠻生長的結果,就是大明無人從海貿事上獲益。

  比如之前的占城米粱,明明大明有著絕對的議價權,卻折騰的松江府的米行不僅不賺錢,還賠錢。

  李賓言在反內卷。

  大明這幫遮奢豪戶們的思維局限於小農思想,局限於收稅理念,萬事都想做到一家獨大,然後躺著收租,進而千秋萬代,萬世不移。

  李賓言在船證上的保守,恰恰是在保護大明方興未艾的商品經濟,進而催動大明小農經濟的蛻變。

  朱祁鈺對興安的說法頗為認同,園子不打理只會凌亂不堪。

  他將手裡一大堆的奏疏放在了手邊,眉頭緊蹙的說道:「一棵桃樹,樹上結了桃子,這桃子就是勝利果實,你沒有挑過水,就沒有摘桃子的權力,這是一般公理。」

  「做事的時候,一個個往後縮,等到桃子長了出來,還沒熟呢,就想來摘,一個比一個積極。」

  「但凡是任事的人,干涉到了、阻礙到了、甚至有可能阻礙到他們摘桃子,他們就會用盡一切人類能夠想出的惡毒語言去抹黑一切,訴諸於仁義道理教化,將任事的人貶成一無是處,方才心滿意足。」

  「孰為腐儒?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不懂算學,更不肯實事求是說話,如是也。」

  朱祁鈺對文臣是有偏見,而且這種偏見表現的如此明顯,有的時候,也不能怪他。ღ(¯`◕‿◕´¯) ♫ ♪ ♫ ❻❾𝓈𝒽𝐔Ж.ςσ𝔪 ♫ ♪ ♫ (¯`◕‿◕´¯)ღ

  每當他對大明的文臣、讀書人的偏見有所改變的時候,這些讀書人就會跳出來,大聲的告訴皇帝,你看到那些為大明利益死不旋踵的讀書人,都是少數,是異類!

  有些人的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時間,成為大明的豐碑之一,屹立在歷史的長河裡;

  有些人活著就已經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意義,成為了大明蓬勃發展路上的一塊絆腳石。

  這也就是為何興安會提出直接把這翰林院解散得了。

  翰林院的背後站著無數的遮奢豪戶,他們的資金雄厚,活動頻繁,這些遮奢豪戶又辦了很多的詩社,掌控著朝中的風力,現在他們就缺一把槍了。

  朱祁鈺還是沒有解散翰林院,正如之前的都察院那般,雖然劣跡斑斑,但翰林院的職能仍是大明所必須的。

  他思考了片刻說道:「這治國不能手疼砍手、腳疼砍腳,頭疼砍頭,讓吏部尚書王翱重點稽查下翰林院的翰林,既然要清貴,就清貴到底,和遮奢豪戶勾勾扯扯,有辱斯文。」

  「一個如此清貴的衙門,搞得烏煙瘴氣的。」

  反腐抓貪,是吏治最為重要的抓手,防止翰林院成為遮奢豪戶的利益代言人,才是問題的核心,而不是直接解散。

  朱祁鈺搞的反腐抓貪是真的會殺人的,之前朝中的正二品大員,奉天殿裡最前面的六部明公之一,戶部尚書張鳳,因為捲入了四川的戥頭案,被朱祁鈺斬首示眾。

  這種高壓之下,一旦吏部開始對翰林院展開了重點政治,翰林院的風氣會變得好很多,當然在翰林們看來,就是皇帝陛下看他們不順眼,借著反腐的由頭在收拾他們,絲毫不會認為,是自己有問題,有些錢不能拿,有些利益不能碰。

  對於李賓言是不是該挪一挪的問題,朱祁鈺其實想讓李賓言挪一挪,只不過是讓李賓言去實現他的野望,去自我實現,去天邊看看,那是李賓言仰望星空後的私願。

  但是作為大明的臣工,是半點不由人,松江府需要他,大明也需要他,他的環球航行,只能讓唐興去幫忙實現了。

  朱祁鈺將一應貶低和褒獎李賓言的奏疏全都留中不發,準備再看看風力,而後再做應對。

  眼下這種小打小鬧,還沒有到朱祁鈺要下場的地步,一旦開始有人誣告,朱祁鈺作為皇帝,才能做出裁決。

  這幫搖唇鼓舌的腐儒們,說了很多話,但是有一句話是對的,那就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但是對天下人的定義,腐儒就像終年生活在地下的老鼠一樣,目光只有一丈遠,以為那就是世界,他們就是天下人。💛🐙 6❾Ş𝔥Ữˣ.Ćό𝐌 ♖😺

  朱祁鈺批閱了幾分奏疏,又走到了文華閣前,聽到了太子朱見澄和少師胡濙的對話,他停下腳步聽著屋內的聞訊。

  「殿下,前段時間,崇王爭鹿,你為何不爭呢?」胡濙的聲音依舊非常的平穩,自從遠離了朝堂之後,胡濙頤養有方,更多了幾分超然世外的灑脫。

  「大哥並不想要那頭鹿,若是他真的想要鹿,是不會這麼做的,若是他真的想要,我也可以讓與他。」朱見澄十分認真的回答道。

  胡濙沉默了一下,這太子的回答讓他頗為意外,他疑惑的問道:「哦?殿下知道鹿是什麼嗎?」

  朱見澄猶豫了下問道:「是天下,是奉天殿裡的寶座,是至高無上的權力,是皇帝位。」

  「大哥性情寬厚,即便是繼承大統,也不會拿我們兄弟如何。父親在太廟殺了稽戾王,是殺兄,一如當年的唐太宗殺了建成太子那般,父親和唐太宗一樣忌諱兄弟鬩牆。」

  「若是大哥真的想要那頭鹿的話,以大哥的聰慧,就不會當著父親的面索要,更不會當著臣子的面索要,所以大哥寬厚,讓與他並無不可。」

  胡濙搖頭說道:「殿下錯了。」

  「唐太宗殺建成太子的時候,是以秦王的身份殺的,而後就是讓唐高祖立他為太子,隨後登基為帝,所以給唐朝埋下了宮變的禍根。」

  「但是陛下殺稽戾王的時候,是以皇帝的身份殺的,是用天公地道殺人,則完全沒有這樣的顧慮,更不會有宮變貽害,陛下做的問心無愧,陛下做的光明正大,陛下做的更是坦坦蕩蕩。」

  「身份的不同決定了事件性質的不同,留下的歷史教訓也完全不同,殿下能夠明白其中的差別嗎?」

  人,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

  在胡濙看來,陛下若是以郕王身份宮變殺人,即便是誰在寶座支持誰的胡濙,也不能給陛下灑水洗地,但陛下以公道殺人,胡濙自然可以從各種角度去找補了。

  在原來的歷史線里,在奪門之變發生後,明代宗莫名其妙的暴斃,胡濙都無法給明英宗朱祁鎮洗地,而後在論奪門的時候,李賢就站出來試圖洗地,說太上皇復辟怎麼能說奪門呢?應該說迎駕,而不是奪門。

  但是歷史仍然給景泰八年正月的宮變,定名為了奪門之變。

  灑水洗地這個活兒,是個精細活兒,也是個實事求是的活兒,就是再強詞奪理,也無法改變事實。

  「我可以明白其中的差別。」朱見澄思考之後回答道:「唐太宗以秦王身份,殺建成太子是你死我活的政鬥,是為了博位是宮變;父親殺稽戾王,則是因為稽戾王罪孽深重,是審判。」

  「然也。」胡濙滿意的點了點頭。

  太子朱見澄的聰慧比不了崇王朱見濟,也比不了稽王朱見深,可是太子仍然是勤勉好學,而且十分踏實。

  對於皇位而言,天分重要,還是教育重要?

  在胡濙看來,是教育。

  胡濙的這番話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因為在泰安宮才如此恭順的說話?

  朱祁鈺完全沒有去計較,胡濙死後是要葬在金山陵園的,既然不準備落葉歸根,他到逝世的那一天,都是如此說話。

  真心實意與否,並不重要。

  朱見澄已經開始接觸大明的公文,並且嘗試去理解政這些政令背後的博弈,他看完了袁彬的奏疏之後,思索再三的問道:「少師,若少師是室町幕府的將軍,面對來勢洶洶的袁公方,又該怎麼辦呢?」

  胡濙想了想笑著說道:「有時候不做,比做些什麼更好。」

  「不做,比做更重要?」朱見澄瞪著眼睛,有些驚詫的問道。

  「是的。」胡濙思忖了下說道:「民間賭坊里,有人上桌,有人跟著下注,有人則看熱鬧,十賭十輸,但凡是上桌和下注的人,都會輸的很慘。」

  「面對袁公方的來勢洶洶,就像是莊家在榨乾賭徒口袋裡的最後一文錢一樣,這個時候,做什麼,就是上桌,只會輸的更快,相反,什麼都不做,甚至不跟著下注,反而是一種最好的手段。」

  「只要你不上桌,就會有上桌的人,在你前面倒霉,很多時候,政鬥也是如此,不動比動更為妥帖。」

  「不動,不是一種愚蠢,往往很多時候,是一種智慧。」

  「對於足利義政而言,在倭國層層架空的政治格局下,他本身的權力就不是很大,一些威脅幕府的大名死掉,對足利義政而言,反而是有利的。」

  朱祁鈺在窗外聽完了胡濙的這種說辭,不得不說,得虧胡師父有恭順之心,若是胡師父沒有恭順之心,都不用親自下場,只需要出謀劃策,朱祁鈺這理政的難度就會驟升,甚至難以應付。

  朱見澄聽後,簡直是目瞪口呆,他才知道原來還能這麼玩!

  他認真的品味了一番胡濙這番話,眉頭緊蹙的問道:「可是土木天變後,於老師父做了很多,又是迎父親出王府監國,又是三請父親繼位,好像和少師說的不同。」

  胡濙的表情可謂是五味成雜,他聽聞太子提及了于謙的做事風格,便是略微有些失神的說道:「于少保那是鬥士,是天下人的榜樣。我年少之時,是想成為那樣的臣子,最終,我活成了現在的模樣。」

  誰人年少不輕狂?

  當年胡濙進士及第,意氣風發之時,也想做于謙那樣的人,修身治國平天下,掃清天下不平事。

  他做到了嗎?沒有做到,最後他活成了眾人口中的諂臣。

  胡濙面色複雜的說道:「太子殿下,于少保不常有,不能當尋常去看待,多數論政,都應當把于少保這樣的人排除在外,或者單獨去討論。」

  于謙殿試就開始懟太宗文皇帝,而後又懟楊士奇等一眾,還把王振給開罪了,弄的自己一身狼藉,身陷囹圄困於囚牢,如此多的困苦,千錘百鍊之後,于謙身上的稜角仍然如此分明。

  「好像武清侯之前也入過詔獄,于少保也入過詔獄。」朱見澄敏銳的把握到了實情的關鍵。

  大明的文武巨擘,似乎都是進獄系人才。

  如果一個大明皇帝發現無可用之人怎麼辦?從詔獄裡尋找賢良即可。

  大明真正的養才儲望之所是翰林院嗎?非也,是詔獄。

  朱祁鈺走進了文華閣內,笑著說道:「澄兒,胡少師只是在自謙,這《預防衛生與簡易方》一書不可不讀,胡少師生民無數,有大愛。」

  胡濙和朱見澄趕忙見禮。

  朱祁鈺擺了擺手示意無須多禮,他坐下之後說道:「這本醫術你知道風力如何評斷?他們說胡少師猶慕仙術,招致術士出入無間,閨門不謹,以損譽雲。」

  「可是胡少師這本書,讓陳福寅為大明帶回了琉球,當初琉球鬧倭亂,琉球國王跑到大明避難,陳福寅就是拿著這本書,在琉球闖下了椰子大王的名號。」

  「澄兒,于少保那樣的臣工,要能力有能力,要忠心有忠心,要圓滑有圓滑,幾百年都出不了一個,若是你以後有胡少師這樣的臣工輔佐,那是天幸。」

  「陛下謬讚,陛下謬讚。」胡濙不勝惶恐的說道。

  朱祁鈺笑著反問道:「胡少師說朕說錯了嗎?」

  「陛下自然不會錯。」胡濙無奈的說道。

  「那朕就不是謬讚,胡少師當得此譽。」朱祁鈺樂呵呵的說道。

  「這…」胡濙只能搖頭,陛下一句話堵得他沒話說,只能承認自己是個還不錯的臣子。

  于少保這樣的臣子少有,胡濙這樣的就多嗎?其實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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