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作為大明皇帝,很少加稅。🐟🐯 69sh𝓊𝐗.c𝔬м ♠🐨
因為他知道,擅長轉移支付的勢要豪右們,總是能把所有的加稅,攤派到百姓的頭上。
大明朝廷依靠市舶司抽分、官鋪、官廠等,已經變得富裕了起來。
大明並沒有坊郭戶的十等分,鄉村戶五等分,沒有這種戶籍制度,就沒法收屋稅號銀,但是坐寇們,替大明把這個稅給收了。
而且是按照間架去收錢,每年一次,比大明的春夏兩賦還要嚴格,每年那麼多府州縣報災逋蠲免,但是你城裡的老百姓,只要沒給坐寇交錢,不給你柴、不給你水,你怎麼生活?
「他們收這個錢的名目是什麼?難道就是仗著自己人多不成?」于謙看著那幫極其囂張的坐寇。
于謙巡撫地方二十五年,什麼場面沒見過?
這場面他真的沒見過。
大明武裝抗稅比較普遍,每年徵收春秋二賦的時候,都是一個比較困難的事兒,直到大明恢復了基層建設,有了農莊法,才算是緩解了戶吏與農戶的矛盾。
這幫坐寇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收錢,就不怕被打嗎?
話說得好,總得巧立名目,才能收到錢不是?
興安對這件事知之甚詳,陛下要看什麼熱鬧,也不是頭腦一熱就去看的,也是通知了內署,緹騎前來清查隱患,詳細布置,他低聲說道:「于少保,這幫坐寇打的旗號是朝廷要修繕城牆、坊牆、寺廟、書齋等等。」
這無疑是個很好的由頭,但是就廣州府的計省審計可以看出,這些支出都是從留存稅賦中去支出,所以這些屋稅號銀,都是被坐寇給強行收走了,並沒有到朝廷來。
善名歸己,惡名歸上,這也算是大明朝的慣例了,好處他們撈了,罵名皇帝和朝廷一起擔著。
陳懋氣不打一處來的說道:「就沒人管管嗎?」
「這就得問廣州府知府邵光了。」朱祁鈺瞥了一眼已經滿頭是汗,偶爾抽搐的抖動一下的邵光了。
邵光聽聞談到了自己,猛地打了個激靈,猛地跪下說道:「臣…無能啊,臣知道一些,就正如之前上奏水夫之事,可…可可…可臣治不了他們啊。」
邵光說話已經開始哆嗦了。
「你要是護著他們這些坐寇,現在你已經人頭落地了。」朱祁鈺平靜的說道:「平身吧,等到郡縣安南之後,你就去翰林院做個文林郎吧,你文章寫的還是蠻好的。」
「要是不甘心,就去交趾做個知府事,好好鍛鍊一下。」
邵光沒有知情不報,朱祁鈺之前就收到過邵光上報水夫之事,他不是對這種現象不了解,可是他沒辦法,他什麼都做不了,他也沒能力處理這些問題。
「謝陛下。」邵光這才站了起來,滿是汗顏的說道。辜負了陛下的信任和期許,實在是罪該萬死。
朱祁鈺看著那巡鋪說道:「緹騎走訪,廣州府內外城,七十二坊郭,近百萬之眾,巡鋪坐寇直接點變線、線變面、面成片,覆蓋了整個廣州府城。」
「百姓們怨聲載道,但是又無可奈何,因為這些巡鋪的寇首們,對於普通百姓而言,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什麼叫手眼通天?」
「哪個百姓不服氣,要去衙門裡告狀,得找訴棍寫狀紙吧,訴棍就去通知這些個巡鋪的坐寇來拿人。」
「即便是碰到了有良心的狀師,寫了狀紙,還沒進衙門呢,就被衙役們舉著一塊寫著迴避二字的牌子,給攆了出來。」
「無論哪個坊的聽到了消息,就來衙門領人,回去輕則一頓毒打,重則聯繫城中幫派,打斷條腿,給告狀的人,漲漲教訓。」
「要是還鬧騰,手腳一綁,嘴裡塞一塊破抹布,腳上綁塊石頭,直接扔河裡,死無對證。」
「老百姓他怕啊!他小門小院,哪裡斗得過這幫狠茬子呢?」
「對於老百姓而言,他們頭頂上的這片天,不是朕,不是大明朝廷,而是這幫無法無天的坐寇!」
每到一地,緹騎們就會四散而出,主動搜集消息,尤其是事涉民生之事,這麼普遍存在的犯罪行為,看一看,聽一聽,問一問,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好大的狗膽!」于謙厲聲說道。
于謙陪著陛下從北京到濟南府、徐州府、南衙、杭州府、松江府、九江府、福州府、泉州府等地,這麼長的路走過來,于謙就沒有見過如此囂張的坐寇!
「誰給他們的膽子?是兩廣總督陳汝言?還是廣州府知府邵光?」朱祁鈺看著窗外搖頭說道:「都不是啊,就是陳愛卿和邵光為官一方,也要看人臉色做事啊。」
「內城是南海梁氏的地盤,外城是新會陳氏地盤,這城郭草市則是溪鄉潘氏和番禺盧氏。」
「景泰五年的那個進士陳獻章,陳白沙就是出自新會陳氏。不過是旁系中的旁系,直到陳白沙考中了舉人,才進了族譜,等到考中了進士,那直接就進了大宗。」
「廣州府的衙役就超過了兩千人,府堂、經歷司、照摩司、司獄司;吏、戶、禮、兵、刑、工六房;典史、經承、胥吏、書吏、書辦;庫、倉、宣課司、稅科司大使、檢校,這裡面大部分都是這四大家的人。」
「邵光這做什麼,都被人看在眼裡。」
廣州府幾乎所有的事務官,都被這四大家所掌控,那麼作為知府,邵光能做什麼呢?
他什麼都做不了,而且缺少基層鬥爭經驗的邵光,面對這種情況,只能上書訴苦了。
若是邵光選擇同流合污,等待邵光的就是鍘刀,朱祁鈺可以容忍一定程度因為經驗不足的無能,但是絕對不允許看似無可奈何的藏污納垢。
「下車。」朱祁鈺下了車駕,看著那坊門就走了過去。
「企喺度!」
一個帶著些許嘶啞、痞里痞氣、濃重口音的聲音在朱祁鈺的身側響起,他們一行人被攔下了。
朱祁鈺樂了。
他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的一件小事,正統十四年冬,那時候瓦剌剛從京師敗退,正在『秘密』謀劃攻打宣府,踐行成吉思汗的路線,先拿宣府再進攻京畿。
英國公張輔在迤北戰亡,年僅九歲的張懋剛剛當上英國公,英國公府事都被張輔兩個弟弟張輗、張軏兄弟倆掌管。
朱祁鈺在京師正準備推行官邸法,他去到了大小時雍坊考察官邸,就看到了英國公府的管家在招攬家人奴僕,他去考察地皮,結果就被管家給攔住了。
現如今,張輗、張軏兩兄弟的墳頭上的草,都已經兩丈高了。
對於年僅九歲的張懋而言,他的父親在迤北戰亡,兩個叔叔欺負哥哥有殘疾,就鳩占鵲巢,張懋從來沒去叔叔的墳頭上上過墳,無人打理,墳頭的草自然長得高了。
「何事?」朱祁鈺笑著問道。
有些人無法無天的時間長了,就失去了察言觀色的本能。
在這人潮洶湧的正南街,朱祁鈺身邊十步之內,除了興安、于謙旁無一人。
這陣仗,這坐寇也敢攔?
盧忠的繡春刀彈出了兩指寬,但凡是這個坐寇伸出一根手指頭,都得給他剁了。
字正腔圓的京師口音,紆青佩紫的貴人、還有大隊的『護院』,這種紈絝一看就不好惹才對。
可是偏偏,朱祁鈺就被攔下了。
「得交錢!一人兩文!」這坐寇顯然也不是特別蠢,尤其是最近南塘來了天大的人物,四處都是傳消息讓所有人都低調些。
「我要是不交呢?」朱祁鈺的嘴角牽出點笑容,十分平靜的問道。
這名孔武有力、一身腱子肉還紋著一條大花臂的坐寇看到這個笑容,感覺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酷熱的天氣里,他猛地打了個寒顫。
這人不好惹。
這坐寇讓開了路,卻只感覺自己有些慫,便虛張聲勢的大聲的說道:「這是規矩,要是壞了規矩!你今天進去了,待會兒可不好出來!」
朱祁鈺一愣,這坐寇居然跟他談規矩,他繼續問道:「規矩?誰的規矩?」
「四爺的規矩!」這坐寇大聲的說道。
朱祁鈺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滿意的說道:「哦,四爺的規矩啊,我今天就不給錢進去了,壞了規矩了,你也看到咱這陣仗了,四爺不來,今天怕是收不了場咧。」
「你是來踢場的是吧!」這坐寇又退了幾步,面色凝重的問道:「咱們井水不犯河水,這裡是四爺的地盤,這麼硬闖,就不能怪我們不講規矩了!」
「算你識相,咱就是來砸場子的。」朱祁鈺跨過了柵欄,走進了坊內。
坊內倒是很乾淨,沒有什麼惡臭的味道,朱祁鈺一路走一路看,倒是新奇。
兩個僧人就走上街頭,敲擊鐵牌子和木魚,噠噠的聲音並不刺耳,他倆沿街循門報時辰,順便化緣;
茶館夥計忙著煎煮茶湯,吆喝著忙裡忙外,身姿靈活閃轉騰挪不讓茶湯撒濺,茶香四溢;
茶樓里的說書人拍著驚堂木講著離奇的故事,故事曲折動人,引得台下觀眾陣陣喝彩,就是講到興頭,突然一個且聽下回分解,就引起一片片的噓聲;
而這酒樓櫃坊也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這酒樓前總是有幾個酒鬼,兜里沒錢、店家又不肯賒給他們,他們便賴著不起,店家打一杯濁酒,讓這酒蟲喝了趕緊滾蛋。
朱祁鈺見到了市井生活,滿是煙火氣。
大明的的北方和南方不同,大明的北方宵禁、坊禁執行嚴苛,而廣州府也有宵禁坊禁、卻沒那麼嚴格,這坊市的門前還有早市和晚市,顯得極其熱鬧。
沿街的熱鬧,不沿街的小巷子裡,卻安靜許多,但是總有撐杆上掛著個紅布的二樓窗格打開,一陣陣的胭脂水粉的香氣撲面而來。
「這是什麼習俗?」朱祁鈺指著那撐杆上的紅方巾問道。
一個嬌滴滴的女子探出了頭,看到了朱祁鈺,滿是驚喜的說道:「靚仔到咩甘,嚟我屋企玩啊!」
「什麼意思?」朱祁鈺滿頭霧水的看向了陳汝言。
陳汝言一時啞然,低聲說道:「就是,就是私窠子。」
朱祁鈺瞭然,私窠子意思是個人娼妓,這女子長相還算不錯,怪不得很多人來到廣州府,都會在一聲聲的靚仔中,漸漸迷失自我。
朱祁鈺沒理會她,向前走去。
「叼毛!」這私窠子看到這客人看到了她的身段和樣貌仍然不為所動,就立刻變了臉。
朱祁鈺這句自然是聽懂了,不過他也不是很在意,繼續向前走去。
「皇爺爺。」盧忠眉頭緊皺的看著樓上的私窠子詢問陛下該如何處置。
朱祁鈺搖了搖頭說道:「不知者無罪,走吧。」
罵皇帝是非刑之正,如何處置全看皇帝自己的意思,朱祁鈺選擇了不追究,沒必要為難這麼一個敞開腿討生活的女子。
私窠子是賤籍,也是苦難的人。
朱祁鈺逛完了整個百壽坊,才走到了坊門的方向,他要等的人終於來了。
「咱們有多少人?」朱祁鈺側著頭問盧忠,整個百壽坊,有多少緹騎。
盧忠俯首說道:「兩千,長短兵、有銃有炮有楯車。」
盧忠作為陛下的刀要確保陛下的安全,哪怕是在城裡,哪怕是在坊里,既然陛下來了,他就要保證陛下的安全,他是奔著今天打出廣州府做的戰備。
「還有炮?沒必要吧!」朱祁鈺看著緹騎們著甲推著楯車,楯車上架著大將軍炮,放著虎蹲炮,他們每個人背著一窩蜂,挎著燧髮長短銃。
這火力,跑到升龍城抓黎宜民都夠了。
緹騎都是優中選優的職業軍人,尤其是護衛朱祁鈺這三千緹騎,他們很多人都是出身墩台遠侯。
陛下對墩台遠侯頗為優待,陛下在京師的御書房裡還掛著一副《墩台遠侯出征圖》,那些夜不收年輕的面孔,掛著純潔的笑容,互相碰拳消失在茫茫草原上。
盧忠連連搖頭說道:「不多不多,這還是略有些倉促,原想把黑龍炮拉來,才萬無一失。」
料敵從寬這件事,朱祁鈺才是萬惡之源,他倒是沒有多說什麼,問道:「那個四爺到了沒?」
「到了。」盧忠趕忙回答道。
四爺已經到了坊門口,但是坊門被緹騎給關上了,正在門前叫囂。
朱祁鈺走上了坊牆,就聽到了樓下的叫喊聲,那個之前阻攔眾人的坐寇,大聲的喊著:「強龍不壓地頭蛇,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既然來我家砸場子,報上名號來!」
朱祁鈺站在坊樓上,笑著喊道:「咱就是要強龍硬壓地頭蛇!你這點人不夠看啊,再叫點人來!」
朱祁鈺一揮手,坊牆上的緹騎們,將手中的燧發火銃,對準了城牆下的眾人。
「認識爺手裡這傢伙什兒嗎!」朱祁鈺大聲的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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