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 山不向人去,人自上山來

  袁彬在整個山野銀山巡視了一圈,叮囑了下窯民們,然後讓十名庶弁將,負責教導他們自保的手段。♘🐺 ➅9s𝕙ⓤx.ᶜ𝕠M ඏ🐉

  山野銀山的姨舍山,在日文里的意思是棄母山、棄老山。

  長期的戰亂導致了百姓們居無定所,本就不多的良田荒廢之後,讓本就捉襟見肘的糧食,更加匱乏。

  稍微年長無法繼續勞動的老人,就成為了負擔和累贅,這個時候,老人就會自己選擇進入棄老山,放棄自己的生命。

  這是一種十分普遍的現象。

  在怎麼樣的情況下,才會選擇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袁彬不清楚,他在白毛風的大雪天裡,在及腰的大雪之中,茹毛飲血,艱難前行的不知多久,走到了東勝衛。

  袁彬看著山野銀山的山道上奔跑著的孩童,露出了一絲笑容。

  今參局還在倭國的時候,就十分喜歡在銀山逗留,一住就是數十日之久,今參局的理由是等待李大老,就是那會兒還是李賓言的唐興,出海歸來。

  其實今參局很喜歡山野銀山的生活,這裡安定,這裡祥和,這裡生機勃勃。

  這裡,孕育著一股生的力量。

  大明曾經擁有過一種力量,叫做萬夫一力,天下無敵。

  袁彬從這些窯民的身上,察覺到了類似這種力量的可能。

  或許,這是解救倭國目前困局的唯一辦法。

  但是他為何要做呢?

  大明要的只是倭國的銀子,僅此而已。

  袁彬在山野銀山逗留了三日,安定人心,才奔著堺港而去。

  此時的堺港殿守閣內,季鐸、岳謙、李秉等人,正在商量著堺港日後何去何從。

  袁彬將手中的馬鞭放到了門前的架子上,笑著問道:「你們在聊什麼呢?」

  李秉笑著說道:「袁公方啊,你走後有幾條消息來了。」

  「第一條是足利義政來了書信,希望袁公方不要誤會,是細川勝元自己貪圖山野銀山的富碩,才蠱惑三管領一起前往攻伐,和他足利義政這個室町幕府將軍,沒有一丁點關係。」

  袁彬嗤笑的說道:「他們就不能提前對好口供嗎?各執一詞,不去管他,足利義政最迫切的問題是如何在龍潭虎穴的京都活下去。」

  推來推去,不過是一起做的決定,為了山野銀山的利益。

  山野銀山誰不眼饞?

  趁著袁彬討伐安藝國之時,占領山野銀山,瓜分豐厚的利益。

  可惜,他們連只有窯民的銀山都打不下來。

  菜,就是原罪。

  李秉拿出了第二封書信說道:「第二條是細川勝元的堂兄堂弟都找來了,希望袁公方能夠庇佑他們。」

  「細川勝元倒下了,眼下細川氏群龍無首。」

  「好處呢?」袁彬坐定,灌了一口涼茶問道。

  不叫保護費就想得到保護?

  李秉滿是笑意的說道:「他們給袁公方提供每年十八萬石的糧食,並且推舉袁公方為新的三管領之一,這樣一來,袁公方就可以上洛了。」

  袁彬反問道:「沒有他們的支持,我若是想上洛,還去不得嗎?」

  「自然是去得。」李秉倒是不以為意的說道。

  有沒有細川氏的支持,袁彬都可以上洛,只是時間問題。

  「糧食能換成白銀嗎?」袁彬想了想,按照倭國的糧價,十八萬石糧食能換近二十萬兩白銀。

  李秉搖頭說道:「細川氏沒有銀山,他們沒有能力換銀成銀子,有些糧食還是極好的,萬一銀山有了饑荒,也能賑濟。」

  袁彬頻頻點頭說道:「按李御史說的辦。」

  倭國缺糧,每年從交趾和安南貿易糧食就要三百萬石左右。

  糧食在倭國是硬通貨,這十八萬石糧食留在手裡,當成常平倉防饑荒,的確很有必要。

  這就是為何山野銀山的倭人對袁彬等人感激涕零的原因。

  李秉和袁彬等人不覺得奇怪,這是應有之義,但是在倭國,這是天大的恩德。

  留點糧食在手裡防止饑荒,不就是防止在銀山上的倭人餓死嗎?賑濟誰?難不成賑濟袁公方和他的戰友們?

  李秉笑著說道:「細川氏還有倭船近千艘,雖然勘合不算多,但是去交趾、安南貿糧,還是能用的。」

  「海貿所獲除抽分外,他們會給袁公方三成利,換取袁公方的庇佑。」

  如果商路暢通的話,可以從倭國起運白銀、硫磺等物,到大明市舶司換取大明瓷器、絲綢、布料等物,到交趾、占城換取糧食,再運回倭國換取白銀。

  袁彬這才點頭說道:「只收現銀。」

  李秉理所應當的說道:「那是自然。」

  「第三個消息是陳福寅傳來的,大內氏和尼子氏又到了安藝郡,商談共伐石見國占據銀山之事。」

  袁彬想了想說道:「不急,就是占下來,咱們也沒有那麼多的工匠來挖礦,先讓他們狗咬狗,五十張勘合,足夠他們去咬武田山名氏了。」

  李秉拿起了最後一封書信說道:「最後一個消息是來自大明的,也是我們接下來要商議的事兒。」

  「難波京市舶司、巡檢司、水馬驛落成之事,堺港已經在我們手中了,我認為已經到了難波京市舶司建立的時候了。」

  海權大會中,討論了海權的問題,海外市舶司的港口和整個市舶司必須要歸大明所有,並且駐紮大明水師。

  袁彬頗為贊同的說道:「時機已經成熟了。」

  濟州島、那霸港、澎湖都是海外市舶司,但是和難波京市舶司的性質又有所不同。

  濟州島市舶司是通過和朝鮮商議進行了置換,而那霸港、澎湖市舶司都在琉球,大明對琉球的郡縣化,濟州、琉球,這三處市舶司都在大明的四方之地。

  而難波京是大明第一次建立在六合之地的市舶司,其意義極為重大。

  人事任免、具體職務、水師換防等等,都需要和大明溝通有無。

  袁彬將最後形成的決議通過鴿路送回了松江府。

  季鐸還派了騎卒前往京都府,讓室町幕府的征夷大將軍足利義政,蓋個章。

  流程還是要走的,畢竟此時此刻的倭國國王仍然是足利義政。

  倭國的本地守護代們不懂規矩,來自大明的山野公方還是懂規矩的。

  足利義政派人和山野公方進行了一番秘密協商,難波京市舶司的公文就批覆了下來。

  袁彬看著已經離開的使者,愣愣的對著眾人說道:「足利義政在難波京市舶司這件事上表現出的熱情,讓人恍惚以為他才是大明人。」

  足利義政非常的熱情,市舶司的建立已經板上釘釘的事兒,足利義政只是謀求了一些好處就不管了。

  足利義政要每年二十萬錠的大明寶鈔,就將難波京及堺港無限期的『租』給了大明。

  季鐸嗤笑的說道:「那你說怎麼辦?」

  「讓足利義政代表室町幕府,號召全倭國的守護代們,驅趕我們?且先不說足利義政有沒有那個號召力,就是號召起來,打得過嗎?」

  岳謙接過了話茬,笑著說道:「就算是打得過,把咱們驅逐出海,山野銀山、安藝銀山回到了他們的掌控之中。咱們被趕回了大明,大明水師前來,他們又如何應對呢?」

  「難道讓大明放棄倭國的白銀?」

  李秉甩了甩袖子搖頭說道:「各家的守護代各懷鬼胎,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如何合兵一處?」

  「指不定各家守護代還以為室町幕府在給他們下套呢。」

  「到時候只需我一席話語,他們便不攻自破了。」

  幾個人的一番話語,確切的說明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的現狀。

  足利義政表現的更像大明人,他更希望大明能夠早日建立市舶司,原因也是如此。

  國內的軍頭林立根本不是一條心,就是勉強聚攏在一起,也是一盤散沙,打不過會內訌,打得過也會內訌,還要面臨大明水師再度到來。

  還不如謀求一些好處。

  「其實倭國是有出路的。」袁彬站在金碧輝煌的殿守閣內,感慨的說道:「但是我們為什麼要廢那個勁兒呢?」

  李秉看著遼闊的海面,看著袁彬頗為認真的說道:「袁公方啊,山不向人去,人自上山來。」

  就李秉看來,袁彬這個倭國國王的位置,他就是不想坐,倭國渴求安定的百姓,也要將袁彬拱上去。

  生存和發展是一種奢侈,當這種奢侈近在眼前的時候,自然要牢牢把握。

  袁彬在倭國的名氣越來越響亮,就離王位越近。

  朱祁鈺收到了袁彬請立難波京市舶司的奏疏,硃批之後,發回了京師令朱瞻墡督辦此事。

  襄王朱瞻墡在京師不僅處理日常公務,還辦了件大事。

  在刑部尚書俞士悅、大理寺卿薛瑄、都察院左都御史賀章等人的配合下,大明關於市舶司的管理問題,設《景泰市舶則例》共計三十三條。

  則例中規定了四等違禁違禁物品,福祿三寶皆在名冊之上,按照攜帶的數量和違禁等級,犯者有斬、籍家、流放、徒刑、肉刑等。

  則例明確規定了抽分的比例,大明商舶十分抽一分,給銀蠲免四成,低稅率鼓勵出海。

  而外番商舶則為十分抽三分。

  不僅如此,《則例》還規定了雙抽與單抽。

  大明商舶舶來貨物,只在到港時徵稅為單抽。

  而外番商舶在到港抽分之後,從萬國城倉庫撲買集散之時,仍要抽分一次,這次是三十抽一的商稅。

  在大明的師爺眼中,外番蠻夷壓根連人都算不上,給他們加稅,那是一點負擔沒有,除此之外,也有固本安邦的指導思想。

  鼓勵本邦商貿、保護本邦商貿。

  《則例》規定了外番私自理離開萬國城的懲戒,按情況輕重緩急分為斬首、徒刑、驅離、杖刑等。

  《則例》中還重點強調了僧、道、也里可溫(傳教士)、答失蠻(回回傳教士)等人,下番貿易,要依例抽解。

  朱祁鈺看著這條,又想起了被送到迤北感化瓦剌人的國師楊禪師,他笑著說道:「這條有意思啊,咱們大明的師爺們這是多害怕朕給僧道免稅?」

  興安翻動著厚厚的備忘錄,說道:「這條,臣看看啊,這條是自北宋的時候就有了,宋神宗熙寧元年,定抽解數,後世沿襲此例。」

  中原王朝自絕地天通之後,就是神的事神管,人的事人管。

  《則例》里特意將僧道不免稅這件事,明明白白的寫清楚了。

  三十三條《景泰市舶則例》將是大明第一部海關法,專門管理海貿的律法。

  朱祁鈺想了想硃批了這本《則例》,景泰九年正式實行,他在《則例》的最後寫道:【世上並無長生不老仙,自然也無萬世不移法。】

  「陛下,戶部尚書沈翼來的奏疏。」興安猶豫的將一本奏疏放到了桌上,低聲說道:「沈翼要削藩。」

  朱祁鈺打開了奏疏眉頭緊皺的說道:「還怎麼削!」

  「朕都把所有的藩王送到了十王府住著了!」

  「他們之前就說宗藩在地方,破壞地方司法,縉紳還在王府掛靠田地免稅,庇佑奸商行不法,這都是實情,朕把宗藩拉回京師養著,也不行?」

  朱祁鈺說著說著就不說話了,他疑惑的問道:「是挺多的啊,朕的泰安宮除了安保費用外,有這麼多嗎?」

  龍鳳絨氈、八仙桌、漆桌、燈掛椅、綜床、六角紗燈、祭帛匣、浴桶、浴盆、巨席、蒸籠、紅布袋這些家具一個親王就要一千二百五十件。

  蘇木、荊條、柴、炭、煤、鹽、魚肉、椒、蜜、蒜、大料、紅蠟燭、粉、生薑、香油、樺皮,以斤計者,概八萬五千六百四十斤。

  這還僅僅是家具和廚房用的配料,這張清單還有很長很長,養一個親王一年折銀就要近十萬銀幣。

  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泰安宮去年一年用度不到七萬銀幣。」興安面色不忍的說道:「陛下,僅僅泰安宮有密雲大鐮官廠、太醫院官廠等分紅,不僅夠了,還有結餘。」

  「陛下,泰安宮已經六年沒從內帑支一厘錢了。」

  泰安宮的事兒,一直是汪皇后在管。

  冉思娘作為密雲大鐮官廠總辦、太醫院成藥官廠總辦,僅僅交給汪皇后的分紅,就夠泰安宮用度了。

  興安不懂史,他不知道歷史上有沒有連冕服都洗著穿的皇帝。

  陛下尚節儉,泰安宮也不尚奢侈。

  朱祁鈺認真的回憶了下說道:「可是朕記得郕王府一年也沒十萬銀幣那麼多,那時候是年俸萬石,折鈔七成,到手的宗俸不過三千石啊。」

  興安頗為無奈,其實也是從正統九年,也就是稽戾王親政以後,郕王府的宗俸才被折了七成的鈔。

  「沈不漏這奏疏里,就是給朕算帳,說宗藩用度多,也不說怎麼削,意思是這個壞人朕來當是吧。」朱祁鈺敲著奏疏說道:「善名歸己,惡名歸上,這就是沈不漏的忠君體國?」

  興安趕忙拿出另外一本奏疏說道:「那倒不是,沈尚書的削藩的法子,被襄王殿下給否了,襄王殿下上了另外一道奏疏,議論削藩王待遇之事。」

  朱祁鈺拿起了襄王的奏疏,看了許久,才說道:「皇叔真是好狠的心啊,他削藩王待遇,不是削他自己的待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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