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安拿著這封上皇敕喻,手都在抖,他一直貼身帶著,回到了太守府,也是多次拿出來看,一直到了半夜時分,他才叫來了副總兵郭登。
「郭登,你是武定侯郭英的曾孫,大同府在你手裡,我很放心。大同府一切大小事務,都由你一言而決。」劉安緊握著手中的敕喻,將總兵的信牌,交給了郭登。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說道:「我要將這封奏疏親自送回京師。」
「一封上皇奏疏而已,為何要親自上京?」郭登接過了敕喻,看到了最後倒抽了一口冷氣,然後迅速將敕喻合上,面色兇狠的低聲說道:「此敕還有何人知曉?」
「再就是太守霍瑄和指揮使季鐸了,沒有旁人知曉此事了。」劉安將敕喻拿了過來,低聲說道:「此事萬分機密,休於其他人說,你守好大同,我上京就是。」
「可是…」郭登面色大變的說道:「我們將此敕喻點了,就沒人知曉了。」
「太上皇知曉啊。」劉安頗為無奈的說道:「所以我不得不上京,總要有人為此事負責啊。」
劉安說完,整個太守府都安靜極了,大同府知府霍瑄知曉,太上皇知曉,若是日後追究起來,那整個大同府的人都跑不了。
這封敕喻必須有人送進京城,而人選就只能是他這個剛剛晉侯的廣寧伯去了。
劉安壓根不想晉這個侯。→
此敕喻一旦進京,必然招至新帝雷霆之怒,而京師在廷文武,對此事肯定是反對至極。
沒有一個足夠分量的人,怎麼能夠平息新帝的怒火?沒有足夠分量的人,又怎麼能夠承擔下如此責任?
不得不說,也先好一招借刀殺人之計,借著朱祁鎮一封敕喻,就將大同府總兵官劉安置於死地了。
而他還不得不接受這種局面,否則就是禍及家人和大同府系所有軍將,包括知府霍瑄,一個都跑不了。
「唉。」劉安重重的嘆了口氣,風更加的涼了,山雨欲來風滿樓,風帶著飄落的黃葉,將整個大同府染成了昏黃之色。
而此時的朱祁鈺,正在十團營里,訓練騎馬。
朱祁鈺會騎馬,他乃是大明的郕王,大明以武立國,宗室子弟每年都會有考校。
當然大明的親王都當豬在養,所以他這個郕王的騎術也很稀鬆,平日裡騎個馬代步,完全沒問題。
但是讓他騎著馬上戰場,那就很難了。
而且戰馬烈性難馴,大明的大多數戰馬還要餵食血肉,兇悍至極。
朱祁鈺這麼久的日子,也算是剛剛馴服了胯下的烈馬,相比較之下,他那匹大白馬,俊朗歸俊朗,但是打仗就太難為了那匹白馬了。
他這匹馬灰不溜秋毫不起眼,但是跑去來,卻是比那匹白馬要迅猛的多,而且更加顛簸。
但是耐力極佳。
朱祁鈺好不容易才跑了一圈,在馬背上,勉強搭弓射箭,擊發了一發手銃,第二發直接沒有填充上,鉛子就被顛簸的尋不到了。
他翻身下馬,將手中的鉤鐮槍、弓箭、箭袋、手銃挨個摘下,才活動著身體,摘下了兜鍪盔甲,來到了馬場周圍,見到了早就等在那裡的國子監祭酒,華蓋殿大學士陳循。
朝堂現在分成了兩派,一派為主張南遷綏靖的迎歸派,迎回太上皇,嚴格來說,他們支持的是宗族禮法,他們心目中的君主還是朱祁鎮。
一派為護國派,堅持以北京為核心,打退也先,逼迫也先交出太上皇,他們忠誠的是大明,保衛的也是大明,至於皇位上是誰,那不重要。
那麼陳循屬於典型的中間派,他對朱祁鈺的登基,始終以「但生一日,即是主人」觀點,堅持立朱祁鎮的庶長子朱見深為太子,是宗族禮法的堅定支持者。
孫太后護犢子的行為,在朝臣中並非沒有支持,支持者眾,而且根基深厚。
迎歸派和中間派,對於朱祁鈺的登基,是保守反對態度。
陳循作為華蓋殿大學士,卻從來沒到郕王府奏對過,有什麼事,都是通過文淵閣、司禮監進行傳話。
陳循來到京營找到朱祁鈺,是讓朱祁鈺萬萬沒想到的。
「參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陳循行了個稽首禮,隨後他站直了身子,從袖子裡掏出了一本奏疏來,拿在手裡。
「陳學士。」朱祁鈺氣喘吁吁的站穩了身形,有些奇怪的看著猶豫的陳循問道:「怎麼了?」
大約就是在問,平時都尿不到一個壺裡,為什麼突然就尋來了?
陳循面色十分難看,他一臉無奈的說道:「這裡有一篇文章,還請陛下過目。」
「是什麼?」朱祁鈺拿過了奏疏,稍微看了兩行,就是頭暈目眩,臉色大變,手一用力,便將這奏疏捏出了褶皺來!
這是一篇鳳陽詩社的文章。
朱祁鈺看了大半截臉色都變得數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陳循厲聲問道:
「什麼叫做報以壯士斷腕之決心,棄大同、宣府兩鎮之地,以盡忠孝之全功,迎回上皇!」
「什麼叫做以德服人者王,皇明六師新喪,九塞氣沮,不宜刀兵,應休兵戈而止邊患?」
「什麼叫做賊虜如今所求者,不過金珠財帛,略施小惠,軍隊耗資靡費,天命已去,唯有南遷才可以紓難?」
「陳循,你給朕翻譯翻譯,什麼叫做布仁行惠議!」
陳循拿來的是一片社論,上面《布仁行惠議》的核心觀點,其實就是議和。
以壯士斷腕的決心,割讓大同、宣府兩鎮,換回太上皇朱祁鎮。
而大明精銳剛剛折戟,應該答應瓦剌人的要求,不興刀兵,給以歲賜。
在換回太上皇后,立刻南遷,方能避免亡國之亂。
一旦達成所謂的和議歲賜,那就代表了大明官方承認了瓦剌不再是大明冊封的外藩,而是真真意義上像宋時遼國一樣,與中國對等之國家。
不把錢花在軍隊上,難道花在賠款上嗎?
朱祁鈺憤怒的說道:「什麼叫做外其身而身存,後其身而身先,願以身為草荐,任人寢處其上,溲溺其上,而無怨言!」
「這麼奇怪的要求,朕就從沒見過!」
「盧忠!帶著人去把這家鳳陽詩社給朕抄了!上書十四人,把他們的皮給朕扒了!做成草蓆,放到廁所里,任人溲溺!」
「陛下!」陳循俯首說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啊。」
「陳循,朕看錯了你。」朱祁鈺的臉色憋得通紅,怒氣沖沖的說道:「朕本以為你只是腐儒,這等扔到伙房燒柴都能熏出臭味的奏疏,你也好意思拿來?」
「這就是你獻的第一份諫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