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人還在,還沒離開廣州。」
「禮物準備得怎麼樣?」
「謝宜生同意了。」
「個爛賭仔,嘁。」
咬著一根又粗又黑又長的思咖煙,滿手都是寶石戒指的中年人目光閃爍,然後用詢問的語氣問道,「確定錢三爺的高徒……中意?」
「三少爺,確認過了。十八歲,一妻兩妾。正房就是那個河北蕭先生的女兒。」
「嗯。」
點了點頭,中年人正色道:「我劉岩想要洗白上岸,沒有那麼容易啊。這是個機會,絕對不能錯過!」
手指夾著煙,點了點,又手肘架在了辦公桌上,眼神肅然,「一句話!錢三爺的高徒中意什麼,就給他什麼!不滿意,換!換到滿意為止!」
「三少爺放心,一定照辦!」
「跟『東區』的爛仔打好招呼,誰敢驚動,誰去廣州灣跟龍王爭雀聖!」
「是!」
廣州城是「東區」邊角處,有一所近似莊園的豪宅,往來進出的車輛,並不在少數,附近還有幾個警察派出所,崗亭林立不說,更是有大量的持械的保安在那裡巡邏。
莊園的後院,便是棚屋連綿的「東區」,在「東區」的正中央,還有大量類似土樓的地方。
這些土樓,原本就是存在的,幾百年前就有,只是後來「東區」的形成,使得這裡成了地區的核心標誌。
「官人誒~~啷個要去勒種地方唵?」
「我是大學生,要寫論文的好嗎?這論文不去一線調查,難道靠拍腦袋嗎?」
「調查啥子喲,官人誒,勒種卡卡兒,藏污納垢噻~~」
翻著小白眼兒,金飛山一臉的不信,她覺得自己老公指定就是想去看不穿衣服泰西小姐姐跳舞。
「吶,皇唐天朝,南都聖地,你不要亂講啊,這裡也是來過天子的,也算是天子腳下。老說得好,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什麼藏污納垢!」
「……」
金飛山頓時不再說話,衝著王角的背影擠眉弄眼。
而不遠處的一輛馬車外,換上男裝的彭彥苒,跟陪嫁過來的保鏢們聊了一會兒,然後驚奇道:「冒得好人家的喃。」
看著「東區」,彭彥苒頓時覺得,來這兒不是有病麼?
整個地方無好人,來做什麼?
然而丈夫要來,她也沒什麼好說的。
這光景,王角心中有點兒小激動,當年他在夜場做保安,艷舞什麼的,也不是沒看過,可燈紅酒綠的,光污染之下看不真切,沒意思。
要整就整明白點兒!
搞起!
「小苒。」
「夫人?」
站在馬車門外,聽到蕭溫喊她,彭彥苒低頭看去。
「大郎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怎麼要去這種地方?」
「不曉得喃……不知道啊夫人,昨天就是吃了一點夜宵,然後相公看了一晚上的書,三四點才睡。」
「看什麼書,這麼入神?」
「好像是雜誌。」
「難道是採風?」
蕭溫食指點了點下巴,出神地想著。
畢竟,自己丈夫現在也是「文化人」,也辦了報紙,辦了雜誌,要學習學習別處的先進經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蕭溫又想起來,自己丈夫辦的報紙和雜誌,好像都不是什么正經人看的。
那自己丈夫是要采什麼風?
「哇,給力!」
王角一雙眼睛都快瞪圓了,這尼瑪萬萬沒想到啊,在「東區」裡面,居然還有「電影院」!
巨大的宣傳海報,應該是人工畫的,一個妙齡女郎,金髮碧眼的那種,渾身上下就只有一條白色的絲綢毯子裹著。
若隱若現,凹凸有致,簡直是讓人雞動!
「難怪藍彩仕這貨說『甫里先生』是高級女技師們的神!這必須是神啊臥槽!」
腦子稍微轉一轉就能想明白,就陸龜蒙的財力、人脈,捧一個高級妓女上位成為女明星,跟玩兒似的。
捧不紅?
不存在的。
別家先生、大亨,可能捧不紅某個女郎,但是陸龜蒙這種,壓根無所謂,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那是個事兒嗎?
捧不紅還不是捨不得投錢,每年投個一百萬,連續投個十年,一千萬砸下來,連公主都能砸得跪舔……
見識過了留聲機,當看到「電影院」的時候,王角居然也只是稍微激動一點點,這個時代的詭異畫風,已經逐漸可以接受了。
再說了,當初在殺龍港的時候,王角就聽藍彩仕說起過,嫖嫖樂老先生在殺龍港散財的時候,海口的頭牌們,都是飛過來的。
當時他還納悶呢,飛尼瑪呢飛,能飛?
能飛。
飛艇。
淦!
「這片子看著不怎么正經啊,不過看樣子票房應該不錯。」
王角沒搞清楚這年頭的「電影」,到底是不是跟他穿越前的一樣,但就算有區別,估摸著也不會差距太大。
「東區」的這家「電影院」,現在主打的片子,叫做《裸馬王子》,聽著就很有地中海、愛琴海的氣息。
發散了一下思維,王角尋思著,自己以後也能弄個劇本,就叫《裸馬假日》,然後再弄個姊妹篇,叫《裸馬真日》。
有假就有真麼。
很合理。
噠噠噠噠……
騎馬的王同學戴著墨鏡,整個人都是精神抖擻,他終於有點兒明白,為什麼嫖嫖樂老先生,會那麼喜歡殺龍港了。
這種感覺,就是一種獵奇,一種新奇啊。
穿越前,那些大都會中的精英們,受夠了城市的喧囂,也會前往雪域高原約……不是,尋找心靈上的寧靜。
有一說一,王角覺得寧靜……挺大,挺好的。
「奇怪……」
走了一段,王角突然覺得有點詭異,說好的「東區」混亂,各種犯罪頻發呢?
怎麼他一來,感覺傳聞不對啊。
民風很淳樸的樣子嘛。
「小郭。」
「老爺,啥事兒?」
「你以前來過『東區』?」
「對。」
郭威點了點頭,然後加了一句,「是李大哥帶著來的。」
「我相信你的小郭。」
「……」
王角的眼神,頓時相當的猥瑣,一副咱絕對信得過的樣子。
會心一笑,盡在不言中。
「我真是李大哥帶著來的老爺!」
郭威當時就急了,他可是正派人,除了砍人,就沒幹過什麼壞事兒!
「哎哎哎哎,怎麼急了呢。」王角一臉微笑,「我信你啊。」
「……」
「嘿嘿,小郭,這『威尼斯人』哪個姑娘跳得最好看?」
「有個叫海……我沒有去過『威尼斯人』!」
正派青年小郭,很是緊張地看著王角,當初自己怎麼想瞎了心,居然就答應李大哥過來做保鏢呢。
現在好了,保鏢的活兒也沒正經發揮過,反而在客船上,被老闆給救了。
喊人一聲「老爺」不過分。
「海啥?海鮮?海狗?海牛?海象海豹海馬海豚海獅?」
「……」
「你小子可以啊,挺懂的嘛。」
「……」
「走,去『威尼斯人』,今天大爺我高興,請你玩兩把。」
「我不好賭。」
「我又沒說你好賭,再說了,你也只是不好賭,又不是不能玩兩把。小賭怡情嘛,只要不上頭,還怕輸個傾家蕩產啊。」
「老爺,『威尼斯人』的樂子,重點也不在賭博上面啊。」
「噢?」
「它就是個尋歡作樂的地方,什麼都沾一點兒,賭只是其中一樣。」
「哎喲不錯哦~~你還是挺懂的嘛小郭~~」
「……」
看著王角的眼神越來越猥瑣,郭威整個人都不好了。
被套路了!
「對了,這『威尼斯人』為什麼能夠上徵稅衙門賓館的宣傳冊?」
「有『搏戲產本』。」
「產本?」
王角一愣,「我記得殺龍港有一種東西,叫做『鹽業產本』,有這個,才能製鹽。是不是一個性質的東西?」
「對。」
那就是從業資格證或者營業執照的結合體,不過在殺龍港,營業執照這玩意兒,也是有的。
沒道理重疊啊。
仔細琢磨了一下,王角頓時有點兒明白了,應該就是類似牌照,需要資格,並且發放數量很少,且是嚴格管控的。
「那為什麼『威尼斯人』可以上,沒道理就只有一家有『搏戲產本』吧?」
「老爺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不知道這其中的行情。」
郭威於是跟王角稍稍地解釋了一下,「這『威尼斯人』最早是一個叫雅尼洛的郡公開辦的,只是國朝規定,勛貴不能操持賤業,所以,雖說都知道是他開的,但管事兒的,卻是漢人出面。如今的『威尼斯人』大檔頭,是『南忠社』的人。」
「又是『忠』字頭?」
一臉的詭異,王角尋思著,這皇唐天朝的帶忠臣,可真是遍布天下啊。
「『南忠社』現在的社長,是劉德光,他……」
「等等,等等等等,劉德光?我姑父家的哥哥,原來還有這等勢力?真是萬萬沒想到啊。」
「……」
看著王角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郭威頓時無語,嘴角一抽解釋道,「老爺,不是同一個啊。」
「同名同姓?」
「這『南忠社』的劉德光,本名劉謙,字德光。」
「原來是謙兒哥。」
「……」
這要不是自家老爺,他郭威當時就上去一個大耳刮子。
人劉社長劉老爺子今年七十三七十四了好嗎?!
謙兒哥……謙兒哥也是你喊的?
「老爺,劉社長七十多了。」
「……」
虎軀一震,王角頓時愣道,「這位老前輩,還管著這麼一攤子?」
「『威尼斯人』才多大,『南忠社』怎麼可能只管這一塊。」
說著,郭威手指往四周指了一圈,「半個『東區』,都是劉社長的地盤。」
「臥槽!劉半區啊!」
「嗯?老爺,聽說過劉社長當年的諢號?」
「……」
這還用聽說?!這他娘的不是有腦子就能想到嗎?
王角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昨天看宣傳冊的時候,就發現這個「東區」規模非常恐怖。
皇唐天朝貞觀三百年的廣州城區,大概是一萬平方里,而「東區」,這個介於城區和白雲山山區的特殊區域,大概是三十平方里。
但重點來了,一萬平方里的城區,大概有兩百萬的人口。
而「東區」,卻有高達三十萬的人口。
後者儘管只是估算,也沒有官方的正式統計,但這個估算,是出自「東區」不同香堂會水的花名冊,徵稅衙門可以不管你的安定祥和,但不納稅是不行的。
所以就算有誤差,但徵稅衙門的誤差,也不會離譜到天際。
就算打個折扣,對摺好了,十五萬人口,這「東區」的一半歸「南忠社」,那就是七萬五千人口。
每人每天貢獻一個銅板,那就是何等的財富。
這是何等的……臥槽!
「老爺,『劉半區』是劉社長年輕時候的諢號,如今江湖上知道的都不多了。一般都是尊稱一聲『德光公』。」
說罷,郭威還笑了笑,對王角道,「說起來,『世忠社』的劉社長,當年在『德光公』手上吃過虧,他兒子取名德光,也不知道是不是……哈哈。」
「……」
王角尋思著,這劉億還能吃虧?
人可是耶律阿保機好麼?
然後仔細想想,這英雄人物麼,有時候,也是要看歷史進程的不是?
皇唐天朝這麼大的地盤,誰趁勢而起,誰發家致富,也沒個准。
遼太祖年輕時候在某個老江湖面前吃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管那許多了,小郭,我先生沒得罪過這位『劉半區』吧?」
「這就不好說了。」
郭威撓了撓頭,「要說朋友吧,錢三爺朋友不少,可仇家更多。而且這幾十年,動不動就幹仗,錢三爺殺人如麻,萬一偶有失手,宰了兩三個『南忠社』的人,也很正常。」
「……」
「老爺放心,江湖事江湖了,掀桌的事情雖然常有,但也不至於讓老爺給錢三爺背鍋不是?」
「……」
怎麼聽著這麼不靠譜,讓人害怕呢?
爺年紀輕輕的,還沒去這年頭的京城,見識過各種花姑娘呢,要是在這兒嗝屁,實在是虧。
當即打了退堂鼓,雖說自己也有扈從保鏢,幾十條槍,可對面「劉半區」什麼實力?
七萬五千人馬聞風而動,吐口唾沫他都嗆死了。
惹不起,惹不起啊。
正琢磨著開溜,卻聽郭威接著道,「老爺,我看咱們過來,劉社長應該是知道了的,以往這『東區』的街市,哪有這般乾淨安靜的,各種騙子花子老鴇子,只要見著生客,恨不得直接擄走,甭管你多少條槍多少人,那都不是個事兒。」
「知道了?」
「指定是知道了。」
郭威張望了一下,點了點頭,「應該是好心好意,不像是要害了老爺的樣子。」
「……」
有準沒準啊,這萬一呢?
王角心想自己還是太年輕,「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樣的至理名言,怎麼就忘了呢?
噢,是因為那本雜誌啊。
那沒事了!
自己也是個文化人,也是開辦了報紙雜誌的,學習一下這年頭同行們的經驗,很正常。
「施主!」
正要繼續往前走,卻聽後頭傳來了「嗤嗤」聲,卻見一輛佛系蒸汽摩托車疾馳而至。
頭盔上的「卍」很醒目,袈裟似戰袍,車后座還豎著個幡子,上面有幾個字——景泰禪寺。
這頭盔要是不取下來,把幡子改成「喧譁上等」,那就很有味兒了。
「弦二法師!」
定眼一看,居然是那位親切的光頭,在山下教數學的。
「施主,怎地來這裡了?」
弦二法師是個有道的禪師,慈眉善目,雙腳支著地,手中抱著頭盔,然後面帶微笑沖王角道,「這裡不甚安全,多有雞鳴狗盜之徒,施主,小僧往前頭喊幾個警察過來陪著,有甚麼要緊的事情,也能照應一番。」
「啊這……」
嗤嗤嗤嗤……
有道的高僧,得道的法師,騎著摩托車,揮了揮手,就往前頭去了。
看了看胯下的馬兒,這就不給力好麼!
往前是個坡道,至最高處,蒸汽摩托車消失了一會兒,便又出現了。
有道的高僧騎著自己的摩托車,而他的身後,跟著三輛黑色的……蒸汽摩托車!
嗤嗤嗤嗤……
吱!
獨特的剎車聲。
三個警察一身黑衣,還戴著胸甲,也是黑色的,腰間掛著手銃、短棍、長棍、叉子、匕首、罐子等等傢伙。
那罐子王角是知道的,是辣椒水,滋一下很是酸爽,非常的勁爆。
「三位,這位施主是南海來的,對此地不甚熟悉,勞煩三位看護一二。」
「法師放心,都是分內之事。」
「法師放心就是。」
警察也挺親切的,難道這就是大城市的警察?!
王角震驚了,殺龍港的警察,不是這樣的啊。
他們窮凶極惡、吃卡拿要,花活兒不要太給力。
但王角對殺龍港的警察,也沒有多大的惡感。
畢竟,警察局局長,是他姑父。
「施主,小僧這邊告辭了。」
說罷,弦二法師調轉車頭,車位一個漂移,滋的一下,又奔著坡道去了。
啊這?!
這年頭的光頭,這麼騷的嗎?
「三位差爺,弦二法師這是要去……」
「不敢當差爺之稱。」
有個警察取下了墨鏡,然後笑著說道,「法師這是要去上課,學校就在前面。王先生,您是要去哪裡轉轉?我們帶路就是。」
「噢,我就是想去……」
嗯?!
王角一愣,你們怎麼知道我姓王的?我又沒住你們家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