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七寸 第2更

  方棋低著頭不說話,將真氣引出來,像是逗弄小動物一樣,在體內轉了一圈,才引回丹田,然後對著桌面發呆。

  鴻元敲敲他的那邊的桌子,問道:「想什麼呢?最近經常見你走神。」

  方棋吭哧了一會,抬頭看向他的時候,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有點感激,又摻雜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方棋不自在的抓了抓手背,道:「想你。」

  鴻元愣了愣,似是沒聽清,下意識的往前傾了傾身體,啞聲道:「什麼?」

  方棋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道:「我在想你。」

  男人唇畔勾起,綻出極淺的笑意,語氣微微一頓,誘哄道:「想我什麼?」

  方棋看著他硬冷的面容,看起來真的很是不近人情,這樣一個看起來冷血冷情的男人,因為他的一句話,眼底暗光浮動,整個人充滿了生氣。

  「我在想你,其實你這樣,有時候真的讓我覺得……」方棋看向他的眼睛,默然注視他許久,才低聲而有力道:「覺得很煩,特別煩。」

  你不理智、無底線的遷就,讓我感覺很困擾。

  兩人坐在書房,外頭小鳥嘰嘰喳喳的叫,世界卻又像是死一般的寂靜。鴻元怔了一下,溫柔的笑意凝在嘴角,眼裡的光飛快的退隱了下去。

  方棋假裝沒看到他的表情,垂眸不斷調動體內的真氣,感受到它們流暢的遊動,在他身體裡面,像是魚在水中一樣的從容自在,這股氣息已經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他看書時雖然這些修煉細節一掃而過,並未留下多深的印象,卻也知道什麼是萬事開頭難,修士也不例外。

  在短短的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從一個從未接觸過修煉的人,打通筋脈到將真氣收為己用,運用自如,就算他是個天才,也斷然不可能快到這個地步!

  而這些是誰給他的?就算他刻意迴避不去想,也心知肚明,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灌的藥是真難喝,但效果也幾乎是立竿見影的。初次接受修煉的那日,他還尚且是一竅不通,連丹田的位置都分不清的菜鳥。結果次日被灌了那碗難喝的藥,過後再試著修煉,居然已經能感受到了腹腔里微弱的熱量。

  之前還不相信這會是極品靈藥,但事實擺在眼前,他沒有理由再懷疑。

  所以從那以後鴻元再端藥來,他雖然臉上不情願,實則心裡並不抗拒。而其餘的幾次反抗和拒絕,純屬於故意找事了。

  他真希望鴻元能因為他的事逼兒和沒事找事摔了碗走,或者打他一頓也能接受。他是誰呀,憑什麼值得鴻元一而再再而三的一退再退,一再謙讓?

  他問心有愧啊!他倒是希望鴻元能甩一回臉給他看,告訴他給你是情分,不給是本分,只要他想,隨時都能把那些好收回去!

  可是鴻元一次也沒有。他幾乎沒有說過一句重話,就算被他的無理取鬧逼得無計可施,也只會扣著他親吻,將藥渡給他,每次都是這一招,每次都是最溫柔,最情|色的懲罰。曾有數次兩人身體交貼,明顯的能感覺到他起了反應,男人也只是在餵完藥之後,最多摟著他多抱一會,等**平復下來,紳士君子的離開。

  方棋越想越是心焦暴躁,帶著十足的惡劣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煩你?舉個例子,你明知道我不是什麼所謂的璞玉,也不是天才,為什麼……」

  鴻元突然站起身來,食指與中指按住他的嘴唇,堵住他說了一半的話。

  「別說了。」鴻元低聲道:「我不想知道。」

  方棋皺眉後仰,鴻元收回手來,低頭看了他片刻,眼中閃過一抹掙扎和痛苦。已經到了這步境地。還在等什麼?還在忍什麼?

  鴻元往後錯了一步,手指摳進桌縫裡。

  等什麼?忍什麼?

  男人兇狠陰鷙的盯著他,一個瘋狂的想法不斷地在腦海里叫囂,不如把這方圓一隅的自由也收回去,他這張嘴這麼不聽話?那就封起來,只有躺在床上的時候打開,讓他除了甜美的呻|吟,喊他的名字,再也不用說任何話。

  方棋仰頭看著男人,鴻元臉色越來越難看,不免有些心虛,脊背卻依然挺得筆直。來吵啊,來鬧啊,就算你實在生氣失望,打我一頓也不要緊!

  鴻元對上他黑白分明,有些濕漉漉的眼睛,眼底隱含挑釁,神態生動,男人往後錯了一步,用力閉了閉眼睛。

  不行。

  他要的不僅僅是他能伴在身邊,更要他的心甘情願。在他身邊哭,在他身邊笑,要的是一個有喜怒哀樂的方棋,而不是被鎖起來的木頭人。

  方棋已經做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準備,就等著鴻元因為一腔柔情蜜意餵了他這個白眼狼,惱羞成怒一巴掌糊過來了。

  鴻元收回視線,再抬眼時,神色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轉身往外走。

  方棋:「……哎?」

  完了?

  ……怎麼沒打?

  鴻元已經拉開門大步走了出去,步伐依然平穩。方棋在座位上愣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追上去,鴻元往左邊走,從廚房裡端出一個瓦盆,裡面堆滿了麵粉,在飯桌上用碗盛了一碗水,澆進麵粉里,開始和面。

  方棋遠遠地看他,好半天沒反應過來,小鴨嘴兒在腳底下揪著他的褲腿打鞦韆,方棋彎腰把它拍到一邊去,隨後慢慢的走了過去,神色複雜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到?

  鴻元露齒一笑,道:「晚上吃包子好不好?」

  包子……

  方棋啞住,看男人氣勢肅殺,如刀似劍,掌權殺人的手揉捏麵團,怎麼看怎麼不搭……方棋乾巴巴道:「你會包包子?」

  「會,」鴻元將麵粉和水混在一起,聲音里聽不出來情緒,「你喜歡的我都會。」

  方棋像是被人隔空打了一拳,身形幾不可見的晃了晃,一步一步的走到桌前,目光定在已經搓出麵團的寬厚的手掌上。

  方棋的腿站不住,拉了凳子坐下。明明鴻元自始至終沒有說幾句話,可他總是覺得鴻元逼得真緊,他用盡手段,一步一步的逼退他,他已經站在懸崖絕境,已經無路可退,男人卻腳步不緩,越逼越近。

  「我們無親無故,」方棋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鴻元動作頓了頓,低頭看他,輕聲道:「你是我的人,我不對你好對誰好?嗯?」

  「可是……」深究這個問題讓方棋十分焦躁,這種心焦無力感甚至於驅散了筋脈徹底疏通的欣喜,鴻元每次對他妥協,照顧得周周到到,看他明里暗裡的表示喜歡,他都是暴躁勝過感動的。

  方棋道:「你不覺得太多了?」

  「太多?」鴻元停下手上的動作,失笑道:「我嫌不夠,你嫌太多?」

  方棋傻眼看著他,不夠是什麼意思?已經超出他負荷的喜歡和愛護,對鴻元來說還不夠?那怎麼才叫夠?他根本沒有回應過他的感情,他是抱著什麼心態,一廂情願的付出的?

  為什麼要逼他?

  他已經退無可退了,還想讓他怎麼辦?

  這個世界紛亂奇怪,有那麼多的不合理,他像一個迷失方向的旅人。他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裡,在這樣的一片土地上,他在一本書里!因為知道總有一天會分離,知道付出越多傷害越多,知道每天都要提心弔膽,知道一旦陷了進去便無法抽身,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他需要一直小心的拒絕閃躲,可又一邊貪心的想要更多。

  面對一個書裡面的、虛假的角色,他需要時時刻刻的警醒自己,鴻元不是真的。可他一退再退,男人步步緊逼,攪得他心動,攪得他站不住腳,攪得他不想離開,攪得他所有的心理建設和拒絕都變得徒勞可笑。前面明明就是萬丈深淵,再往前一步就是萬劫不復,粉身碎骨,他還是時不時的探一探腳,想試一試。

  明明還沒有在一起,就已經開始恐懼分離,他該怎麼做?

  這段時間以來,男人看起來溫柔良善,可實際上呢?他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記警鐘轟隆隆的敲響,逼他做出選擇!

  他什麼都不知道,方棋想,這個男人,只知道一味的對他好……世界上還有那麼多的身份,兄弟,朋友,至交,為什麼不選一個簡單的,為什麼不選一個好放手的,為什麼一定要牽扯上情|愛?

  為什麼不能君子之交淡如水,給自己,也給對方留一條可以退的路,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多,這麼狂猛的感情一股腦的壓過來,不給他一口喘息的時間。

  他真是心慌又甜蜜,浮躁又焦慮,仿佛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擋在兩人之間,無邊的黑暗早晚會重重的將他掩埋。總會有一天,一個在書里一個在書外,他要怎麼走出來這段感情?鴻元會成為他一生的陰影!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找你的茬。」方棋剖心道:「我從來不幫你做事,做飯洗碗是你,掃地洗衣裳是你,你用靈藥幫我溫養筋脈,我並不領情,隔三差五的甩臭臉給你看,對你吆五喝六呼來喝去,今天我筋脈通了,也沒說謝謝你。有時候我不要臉的自己都看不下去,你為什麼不討厭我?鴻元,你在想什麼啊?」

  鴻元似乎不曾料到他說這麼長一番話,靜了片刻,愕然道:「你故意的?」

  方棋:「……」

  這些天來,除了褻褲他開始還是自己洗,後來看鴻元果然恪守本分,不再亂動手腳,再也沒洗過,其他衣裳更別說了。吃飯的時候坐下就吃,吃完抬屁股就走,做飯的時候不幫忙淘米擇菜,洗碗的時候不幫忙擦桌收拾,地不掃被子不疊,喝水的時候伸手就要,幾乎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在千屍谷繼承修為,鴻元就該好生修煉了。

  這麼明顯的欺負人,你居然沒看出來?

  豈有此理,他這段時間可著勁的作死挑事,尋思一些邪魔外道,圖的啥啊?鴻元哪怕說什麼,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但我忍著你。而不是以為這就是他的本性,卻依然守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