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你哭了

  明晝獨居多年,且社交圈狹小,基本上沒有太多朋友。裡面雖然有一間客房,但很少開啟,角落裡堆滿了儲物箱,讓人無處落腳。

  蕭今昂打開門看了眼,結果發現儲物箱上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灰,他抬手揮開空氣中嗆人的塵埃,好奇出聲問道:「箱子裡面放的是衣服嗎?」

  明晝站在門口,並沒有進去,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阻隔在了外面,聞言聽不出情緒的道:「不是衣服,是死人的遺物。」

  他語罷忽然意識到這麼說太過直接,很有可能嚇到蕭今昂,頓了頓,又改口道:「是我母親的遺物……」

  「母親」這兩個字他說的很輕,語速飛快略過,似乎並不願意提及。就好像有些字眼天生就帶著刺,稍一觸碰,就會被扎得鮮血淋漓。

  不知是不是錯覺,蕭今昂感覺明晝此時的情緒有些怪異,他思索一瞬,然後關上了那間客房:「那就不要動你母親的遺物了,我睡沙發吧。」

  蕭今昂沒有半點不高興,他就是單純覺得讓明晝打掃房間太辛苦,反正只住一晚上,沒必要那麼麻煩。

  明晝自然不可能讓他睡沙發:「沒關係,都是一些早就該丟掉的舊東西,我看不見,所以才一直堆在裡面,你先去洗澡吧,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他語罷摸索著從衣櫃裡找出一套新睡衣,又拿了一條毛巾遞給蕭今昂。蕭今昂對此感到頗為好奇,他的身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由能量虛化而成的,每次進入能量球的時候就自動清潔了,是不用洗澡的。

  蕭今昂把衣服和毛巾抱進懷裡,對明晝道:「沒關係,我就睡沙發,我以前都是睡地上的,睡沙發已經很好了。」

  能量球裡面沒有床,他都是隨便找個地方一躺,還從來沒有正經睡過覺呢。

  然而明晝聽見他的話,不免腦補得有些多。例如蕭今昂已經貧困到連床都買不起,只能睡廉價的地下室,又或者再離譜一點,對方很可能睡在橋洞,否則怎麼會連床都沒睡過。

  明晝不由得出聲問道:「你真的一個家人都沒有嗎?父母呢?」

  蕭今昂心想鑽石怎麼會有父母呢,他是科技的產物啊,撓了撓頭:「我沒有家人,也沒有見過我的父母。」

  他們的延續方式和人類不一樣,不必依靠血脈維持,而是依靠冰冷的機械能量。

  除開工作的時候,明晝其實是一個寡言少語的人,並不喜歡追問別人刺痛的過往,剛才那句話也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蕭今昂,聞言並沒有說什麼,只道:「你先去洗澡吧,別感冒了。」

  蕭今昂:「好,那你有什麼事就叫我。」

  幾秒後,空氣中響起蕭今昂反手帶上浴室門的咔嚓聲,然後就徹底安靜了下來。

  明晝站在原地,似乎是愣了一瞬才回過神來,然後慢慢轉身,摸著門框走進了那間封閉漆黑的臥室。很顯然,他甚少踏足這裡,對一切都顯得茫然而又陌生。

  這間客房許久不曾打開,除了塵埃的味道,再就是樟腦丸特有的氣息,歷經歲月沉澱,腐朽得猶如行將就木的老人。

  明晝的眼睛本就暗不見光,但自從踏進這間屋子,他卻覺得角落裡仿佛記有一種更暗更黑的陰影開始飛速蔓延,如泥沼般將人吞噬其中,死死扼住咽喉,阻斷了一切空氣。

  明晝低頭喘了口氣,忽然覺得呼吸困難,掌心冰冷黏膩,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那是人在極度驚恐的情況下才會有的反應。他摸索著找到角落裡堆積的儲物箱,用了些力氣抱起來,想儘快離開這個房間,然而越慌越亂,不小心被床腳絆倒,猝不及防跌坐在地,連帶著儲物箱裡的東西也流水般傾瀉出來,灑得到處都是。

  箱子裡全是屬於女人的東西,高跟鞋、口紅、項鍊、衣裙,還有一頂打結落灰的黑色假髮,不偏不倚剛好落在明晝身邊。

  明晝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本能摸索著想要站起身,然而指尖卻忽然在黑暗中觸碰到了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像是女人的頭髮。他心臟陡然一縮,就像是沾了毒,驚慌失措將那個東西扔開,瞪大眼睛拼命後退,縮進了牆壁最裡面的角落。

  時間變幻無常,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口紅的外殼早已生鏽裂口,衣裙也生了霉斑,那頂黑色的假髮靜靜躺在地板上,髮絲乾枯打結,就像它的主人一樣失去了生命力。

  有些人已經死了,可記憶卻如附骨之疽般,永遠紮根在另外一個人的生活里。你以為自己早已忘卻,可當有一天打開塵封的箱子,你才發現原來陰影從未遠去。

  明晝死死抱住自己的膝蓋,額頭冒出了細密的冷汗。他此時終於睜開那雙從未示人的眼睛,只見漆黑的瞳孔狹小失焦,眼睛上覆著一層病態的白翳,遮蔽了所有的視線,只餘一片無休無盡的黑暗。

  明晝瑟縮在角落,慌張看向自己對面的方向,他明明是個瞎子,什麼也看不見,恍惚間卻好像看見一名瘦弱的男孩蹲在牆角,被一名長發女人掐著脖子搖晃。

  「吃飯!你為什麼不吃飯?!你知不知道我多辛苦才生下你這個野種?!你就是這麼對我的嗎?!」

  神情瘋癲的女人死死掐住男孩的喉嚨,然後將發餿的米飯用力塞進他的嘴裡,鮮紅的長指甲黏滿了白色的米飯,就像紅艷的玫瑰爬上了蛆蟲。

  「你爸爸不要你了,只有我要你,只有我要你懂嗎?!我這麼努力掙錢養活你,你為什麼不吃飯?!」

  女人臉上畫著濃麗的妝,已經看不清本來面目。她顧不得打結的頭髮,也顧不得地上的塵埃,用力攥住地上滾落的飯粒,機械似的往男孩嘴裡塞,直到最後塞不下了,這才氣喘吁吁地跌坐在地。

  「咳咳咳……咳咳咳……」

  男孩被掐得臉色青紫,爆發出一陣劇烈的低咳,但他不敢吐出來嘴裡的飯,和著地上的泥沙,努力咽進肚子裡。

  米飯發酸發餿,早已腐敗,就如同這間房裡關著的人。

  男孩見女人跌坐在地上,一點點爬到她身邊,忍著哭腔輕拍她裙擺上的灰,以為是自己惹了她生氣:「媽媽,你別生氣……我吃飯……我吃飯……」

  然而女人並不理他,而是自顧自開始整理自己的頭髮,然後對著鏡子,將斷裂&30記340;口紅一遍又一遍塗在本就鮮紅刺目的唇上,捂著嘴咯咯嬌笑道:「你爸爸馬上就要來接我了,他說掙夠錢就和那個黃臉婆離婚,回來娶我過好日子。」

  她塗完口紅,又低頭開始整理自己那件髒舊的碎花連衣裙,忽然發現裙擺上面有一個破洞,不由得愣住了,自言自語道:「怎麼會破了?」

  女人有些慌亂,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了身,瘋瘋癲癲自言自語道:「怎麼會破了,我的裙子不能破……針……我要找針……我要補衣服……」

  她在這間四四方方的狹小屋子裡四處搜尋著什麼,最後終於在抽屜里發現針線盒,然後手忙腳亂穿針引線,低頭縫補起自己的裙子來。

  一針,兩針,三針……

  女人不知想起什麼,動作忽然慢了下來。

  四針,五針,六針……

  女人慢慢停住動作,抬頭看向面前僅比她膝蓋高一些的男孩,怔愣道:「我忘了……你爸爸不會回來了……他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了……」

  那一瞬間,女人像是褪去尖刺的玫瑰花,忽然溫柔下來。她不知是不是意識到自己只能和這個野種相依為命,半跪在地上,慢慢張開雙臂,罕見對男孩柔聲道:「來,讓媽媽抱抱你……」

  男孩站在原地,慌張而又無措。他怕挨打,但又怕女人傷心,於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女人面前,稚嫩的臉上滿是青紫淤痕。

  女人沒有抱他,而是輕輕捧住了他的臉,仔細端詳一番,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口紅模糊掉色,最後顫聲說了一句話:「你的眼睛,和你爸爸真像啊……」

  滾燙的淚水掉落下來,弄花了臉上的妝容。

  女人死死抱緊了男孩,像漁網死死困住了自投羅網的魚,她痛苦閉眼,渾身顫抖不止:「你的眼睛為什麼和他那麼像……為什麼……我不該把你生下來的……不該把你生下來……」

  她死死攥住那根縫過裙子的針,狠狠扎了下去,鮮血浸透針線,窗外磅礴的大雨掩住了哭聲,地上的鏡子破碎成片,有什麼東西至此暗了下來。

  轟隆一聲雷響,劃破天空,將明晝陡然驚醒。

  他已然分不清幻覺和現實,只覺得當年的痛感猶存,手背青筋暴起,痛苦捂住頭,恍惚間有什麼滾燙灼熱的液體留下來,不知是血還是淚。

  為什麼……

  為什麼……

  明晝窒息到喘不過氣,近乎狼狽地站起身,跌跌撞撞離開了那間臥室,可無論去哪兒對他來說都沒有分別,裡面是黑的,外面也是黑的,這條路永無止境。淚水從眼眶掉落,砸在手臂上,砸在冰涼的地板上,就是砸不碎當年夢魘般的過往。

  蕭今昂剛好洗完澡,穿上衣服從浴室出來,結果就見明晝慌張狼狽地在客廳摸索著,然後猝不及防被茶几絆倒,面色蒼白如紙。而客房門口是一堆散碎灑落的物品,裙子、假髮,如蛛網般互相糾纏,分割不開。

  「明醫生!」

  蕭今昂見狀面色微變,立刻上前把明晝扶起來,剛想問問他有沒有摔傷,結果卻猝不及防發現了對方臉上濕濡的淚痕,就此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