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孟舟山失血過多, 意識已經漸漸開始昏沉起來。✎🎉 ➅9𝓢𝓗ⓤx.匚𝑜𝓂 🎃💜他眼見著吳循被警察拷走,腦海中緊繃的弦終於一松, 身形順著牆根緩緩下滑,失去了知覺。
嚴越昭因為腿傷慢了半拍,他擠開人群,快步衝上前,這才發現孟舟山腹部滿是鮮血:「快!叫救護車!有人受傷了!」
吳循的手腕中了一槍,疼得面色蒼白。他奮力掙扎,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功虧一簣。然而等走出那棟樓時, 這才發現樓下靜靜坐著一名黑髮少年。
因為警方包圍現場, 隋月聲只能在底下等著。他坐著輪椅, 仰頭看向樓上, 臉龐在紅藍閃爍的警燈下明滅不定, 維持著那個姿勢久久未動。
直到暗沉的天際忽然密密落下許多雨絲, 滴進隋月聲漆黑的眼中。他才終於顫了顫睫毛, 緩緩收回視線。
隔著一片漸大的雨幕, 吳循與隋月聲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他清楚看見隋月聲對自己說了一句話, 神情詭異。
隋月聲無聲動唇:「你現在可以去陪她了……」
他說:「你可以去陪她了……」
吳循親手把一個無辜的女孩養成了頭腦麻木,雙手沾血的罪徒。隋月聲已經沒辦法把隋明溪拉回來了, 那麼只好讓罪魁禍首去陪著她一起。
吳循面露不甘,拼命掙扎, 卻被警察強行帶上了車。伴隨著天邊一道閃電轟鳴,似乎象徵著這曲折怪誕的命案終於落下了帷幕。
隋月聲知道, 一切都結束了。
孟舟山被人抬上救護車, 緊急送往了醫院。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 就發現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而身旁陪著隋月聲與孟晴嵐等人, 就連嚴向明那個小屁孩兒也在,罕見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玩玩具。
孟晴嵐最先看見孟舟山甦醒,面露驚喜,捂著心口道:「舟山,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
嚴向明見狀立刻扔了玩具,扒著床尾蹦蹦跳跳:「我就說嘛,舅舅那麼厲害,才不會有事。」
隋月聲什麼都沒說,他坐在輪椅上,離孟舟山挨得最近。在孟晴嵐看不到的地方,在被子底下緊緊握住了孟舟山的手,力道大得有些發疼。
「叔叔……」
他看著孟舟山,眼眶微紅,似乎想說些什麼,可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孟舟山卻好似讀懂了隋月聲想說什麼。他見隋月聲眼下難掩青黑,料想對方大概許久都沒休息過了。在被子底下握住隋月聲冰涼的手,聲音沙啞,卻依舊斯文溫潤:「沒事的。」
他想安慰少年,或者像往常一樣摸摸隋月聲的頭,但傷口縫針,連動一動都困難。
孟晴嵐沒察覺到他們之間的小動作,聞言皺眉責怪道:「還說沒事,流了滿身的血,小命都快沒了。不管你同不同意,以後不許再往命案現場跑,那棟破樓也不許再住,東西我已經幫你收拾好了,趕緊給我搬回市中心去,否則你就別認我這個姐姐!」
孟晴嵐這次是真的動怒了。孟舟山以
前喜歡往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跑就算了,起碼沒受傷,這次可倒好,一個二個的兇手都冒出來要殺他,再繼續下去那還得了。
孟舟山出乎意料沒和她對著幹,無奈笑了笑:「就算要搬家,那也得等我出了院才能搬,對了,嚴越昭呢?」
孟晴嵐道:「在警局忙案子呢,兇手雖然抓到了,但後續還有很多收尾工作,聽說八成是死刑。嚴越昭來看了你兩次,我沒讓他待,讓他回去了。」
她語罷嘆了口氣:「你真該謝謝月聲,昏迷的這幾天都是他一直熬夜照顧你,好幾夜都沒合眼了,我讓他回去他就是不肯,非要守在你床邊。」
孟舟山聞言什麼都沒說,只輕嗯了一聲:「我知道……」
他知道。
孟舟山雖然已經甦醒,但孟晴嵐還是擔心有什麼問題,出去找醫生了。
孟舟山見她離開,從被子裡伸出手,摸了摸隋月聲清瘦的臉。而少年則像貓兒一樣趴在床邊,閉眼蹭了蹭他的肩膀,低聲道:「叔叔,兇手都抓住了。」
好不容易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姐,卻是如今這副局面。
孟舟山知道隋月聲一定算不上好受,可隋明溪的思想已經無法糾正過來了,那些人命也無法再挽回。
「等過幾天出院,我們就搬到新家去吧。」
孟舟山在市中心還有一套房子,他捏了捏隋月聲的臉,聲音儒雅溫潤:「那裡很大,很漂亮,你喜歡養花,可以直接在陽台上養,就不用天天把花搬到窗戶外面去了。」
他描述了一種溫暖而又讓人嚮往的生活,好似做夢一般。
隋月聲垂眸,悄無聲息攥住孟舟山的手,就好似握住了這輩子唯一的救贖。他靜默一瞬,然後笑了笑:「叔叔,那盆向日葵很快就可以開花了。」
孟舟山依舊記得自己的承諾:「你可以提前想想自己要什麼禮物。」
嚴向明聞言在旁邊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後悄悄靠近,扯了扯孟舟山的袖子,紅著臉扭扭捏捏道:「舅舅,我也想要禮物……」
孟舟山:「……」
之後的幾天,孟舟山一直在醫院休養,等傷好了才終於出院。在此期間,孟晴嵐已經幫他把行李收拾好,打包送去了市中心的住處,他只用開著車子回家就行了。
孟舟山依舊有些不放心:「姐,你沒漏東西嗎,我的那些稿子很重要。」
孟晴嵐和他一起往停車場走去,聞言有些無奈:「你不信我,總該信月聲吧。他幫我一起收拾的。你放心,那些稿子都好好的放在箱子裡了,一張都沒丟。」
孟舟山聞言果然沒再說什麼。¤ (¯´☆✭.¸_)¤ ➅9şℍย𝓧.ςσΜ ¤(_¸.✭☆´¯) ¤他推著隋月聲走到車子旁邊,不知想起什麼,忽然看了眼時間,對孟晴嵐道:「姐,你不用送我回家了,向明今天學校開家長會,你再不去就遲到了。」
孟晴嵐看了眼雙腿不便的隋月聲,又看了眼大病初癒的孟舟山,難掩擔憂:「你們行嗎,要不還是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孟舟山道:「沒事的,傷口已經結疤了,不
影響開車。你快去吧,家長會遲到了不好。」
孟晴嵐拗不過他,又見離家長會只剩半個小時,時間確實來不及,只得匆匆開車離去了。
孟舟山見她離開,這才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俯身想把隋月聲抱進去。誰料後者卻側身避開了:「叔叔,你傷還沒好。」
「就算沒好,抱你上車還是可以的。」
孟舟山的傷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孟晴嵐他們太過大驚小怪。他見隋月聲躲著不肯讓自己碰,乾脆一個用力把少年拉進懷裡,直接打橫抱起放進了副駕駛座。
隋月聲下意識停住了掙扎,卻見孟舟山已經把輪椅收好放到後備箱,繞到另外一邊坐上了駕駛座。
「你又輕了。」
這是孟舟山上車後說的第一句話。明明是他受傷住院,最辛苦的反而是隋月聲。
隋月聲卻道:「沒有輕,重了一點。」
孟舟山發動車子,看了他一眼:「為什麼這麼說?」
隋月聲伸手比了一小段距離:「我長高了。」
孟舟山不知道他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因為無論是從隋月聲的年齡還是身體狀況來分析,這種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我瘦了,我胖了,我高了,我老了,大概率可以歸類為人生四大錯覺。
孟舟山微不可察笑了笑:「什麼長高了,你頭髮長高了嗎?」
隋月聲沒說話,他聽出來孟舟山在笑自己:「回去量一量就知道了。」
孟舟山常年居無定所,但市中心的房子一直有鐘點工定期打掃,所以回去的時候依舊乾乾淨淨。孟晴嵐把他們的行李打包成箱,整整齊齊碼在客廳中間,看起來不多,只有四五個。那盆向日葵也好好放在陽台了。
孟舟山用指紋開門,然後把隋月聲推了進去:「這裡的鎖不用鑰匙,要用指紋,等會兒我幫你把指紋錄進去。」
隋月聲看了看房屋大小,大概有一百五十平方米出頭的樣子。客廳是一整面落地窗,陽光傾灑進來,把整間屋子都照得亮亮堂堂。裝修雅致,之前住的地方與這裡相比起來,簡直一在雲天一在地。
隋月聲回頭看向孟舟山,輕聲道:「叔叔,你家真漂亮。」
孟舟山聞言腳步一頓,隨後在他面前緩緩蹲下,鏡片後的眼睛直視著隋月聲,語氣溫和道:「月聲,這裡以後也是你的家。」
他似乎無形透露了什麼信息,但太過隱晦,讓人抓不到馬腳。
隋月聲盯著孟舟山,沒有說話。幾秒後,他身形微微前傾,忽然圈住孟舟山的脖頸,毫無預兆吻住了對方。這個吻很用力,與隋月聲平常悄無聲息的性格不同,帶著幾分占有與發泄。
「叔叔……」
隋月聲模糊出聲,低啞暗沉,
「下次別再受傷了……」
這天在醫院裡,有孟晴嵐,有嚴越昭。還有那些警察。隋月聲什麼都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但當他看見孟舟山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心頭恨意總是翻湧難平。
隋月聲吻得錐心刺骨,吻得笨拙生疏。
孟舟山下意識接住他前傾的身軀,一時竟不知是該回應還是拒絕。直到隋月聲不知怎麼從輪椅上落下來,他們相擁著在地上滾到了一起。
孟舟山在上,隋月聲在下。
地毯足夠柔軟,將他們的身軀容納包裹。
孟舟山的眼鏡不知掉落在何處,失去那道阻隔,他清楚看見了隋月聲瞳孔中屬於自己的倒影。二人鼻尖挨著鼻尖,近到呼吸可聞。
「叔叔……」
隋月聲慢慢閉上了眼,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你該吻他。
孟舟山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這句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個念頭,但就是真真切切的出現了。
孟舟山的身體已經不受控制。他緩緩低頭,鬼使神差吻住了隋月聲,掌心落在少年清瘦的腰間,悄無聲息收緊。
隋月聲感知到唇上溫熱,下意識睜開眼,神情難掩詫異。隨即反應過來,笨拙的開始回應著孟舟山,舌尖柔軟,輕輕痒痒。
少年的腿依舊毫無反應,就像石灘上擱淺的魚尾,難以挪動分毫。
孟舟山骨節分明的手用力握住隋月聲纖細的腳踝,然後緩緩上移,有一下沒一下輕按著他的小腿。掌心灼熱的溫度透過布料直直傳到了皮膚。
隋月聲身形控制不住顫了一下,悶哼出聲:「叔叔……」
孟舟山指尖繼續上移,不急不緩的力道讓人覺得他很溫柔,卻又遊刃有餘的掌控著一切,他啞聲問隋月聲:「有感覺嗎?」
隋月聲緊緊摟住他的脖頸,濃密的睫毛被淚意打濕,莫名顯出幾分無助,不知該如何回答:「我……」
孟舟山力道又重了幾分,他握住少年纖細的腿,掌心緊貼著細膩的皮膚,再次啞聲問道:「有感覺嗎?」
隋月聲無聲動了動唇:「有……」
癢,但很微弱。
「有感覺是好事。」
孟舟山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心境隱隱發生了變化,卻又讓人說不清他哪裡變了。起碼在以前,他絕不會失去理智做出如此親近的舉動。孟舟山最後很輕地吻了一下隋月聲的眼角,聲音低沉道:「把這裡當做家……」
他說:「你和我的家……」
孟舟山主動親了隋月聲,又說了這句話,其含義不言而喻。他話音剛落,耳畔就響起了一道提示音:
【叮!請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為10,勝利就在眼前啦,請繼續努力!!】
系統冷不丁冒出來的時候像個大號燈泡,能夠把人閃瞎。但好在它有自知之明,晃了一圈又隱身了。
隋月聲聽見孟舟山的話,身形微不可察頓了頓。他抬眼看向孟舟山,面前這張斯文俊美的臉是如此熟悉,而現在終於能夠真切觸摸,心中卻只有一陣無聲蔓延的酸澀:「你不是說等我到22歲的時候……才會給我答案嗎……」
孟舟山沒有說話,一陣冗長的靜默後,才慢慢
開口:「……月聲,我的答案永遠不會變,現在不會,等你二十二歲的時候也不會。」
所以什麼時候說,其實都一樣。
「但你依舊有反悔的機會,也有選擇的餘地。」
「假如有一天你康復了,看到外面更廣闊的世界,想選擇另外一條路,我尊重你。」
孟舟山願意給面前毫無退路的少年永遠留一條餘地。在他這裡,隋月聲可以隨時後悔,隨時離開。
上輩子孟舟山在那棟危樓里住了三年。他搬進去的時候,隋月聲十九歲,他搬走之後,隋月聲死在了二十二歲那年。
某種意義上,他也見證了少年短暫的一生。
隋月聲聞言不知想起什麼,神情有片刻恍惚。他緩緩收緊雙臂,抱住了孟舟山,在他耳畔低聲道:「叔叔,我的選擇不會變。」
他的選擇從來沒變過,無論是生還是死……
現在一樣,三年後也一樣……
彼時孟舟山尚未聽出隋月聲話中深意。他搬家安定下來後,就開始四處聯繫醫生,帶著隋月聲一家家的去面診,最後終於找到一名快要退休的知名老中醫,每天在那裡按摩針灸,做康復治療。
而隋月聲也在艱難試著用雙腿行走。他的腿本來就已經有恢復的苗頭,再經過一段時間的針灸,已經勉強可以從輪椅上短暫站起來幾秒。
「試著走一走。」
孟舟山撰稿閒暇之餘,一直在幫助隋月聲行走。今天剛好做完針灸的最後一個療程,回家後他就遵照醫生的叮囑,幫隋月聲鍛鍊康復。
孟舟山站在離隋月聲幾步遠的距離,對著他伸出手,示意他走過來:「站起來,試一試。」
他離得很近,隋月聲見狀下意識想握住他的手,卻又被孟舟山避開。對方戴著金邊眼鏡認真的模樣像極了課堂上嚴肅的老師:「自己站起來。」
隋月聲一噎,他第一次看見孟舟山對自己如此嚴肅,不由得抿了抿唇:「叔叔,你扶我一下……」
少年在撒嬌。
孟舟山扶了扶眼鏡,然後緩緩搖頭。他心中難免無奈,右手一直維持著在半空中伸出的姿勢:「自己試著站起來,我在旁邊看著,你不會摔的。」
隋月聲只好握緊扶手,用雙臂做支撐,艱難從輪椅上站了起來。他身形不穩,一度趔趄著快要摔倒,最後又強行穩住。簡簡單單一個站立的動作,已經冷汗淋漓。
孟舟山按捺著自己想要上前攙扶的動作,對隋月聲道:「慢慢地,一步步地走過來。」
他們中間只隔著三步的距離。
隋月聲性格並不如外表綿軟無害,骨子裡就有一種狠意。他盯著孟舟山那隻常年握筆的手,朝著那邊艱難邁出了一步。
這一步很小,甚至只有十厘米都不到,卻讓孟舟山的神情鬆緩了一瞬。他不由得笑了笑,指尖輕動,耐心等待著少年過來:「慢一點走過來,只剩幾步了。」
隋月聲伸手,想拉住他,孟舟山卻依舊避開,虛護在一旁:「
再走一步。」
隋月聲只得艱難挪動左腿,一面維持平衡,一面往他的方向又挪了一點,這次花了足足三分鐘。
隋月聲的頭髮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他抬眼看向孟舟山,希望男人可以過來扶住自己:「叔叔……」
孟舟山輕聲哄勸他:「最後一步。」
隋月聲看著他們之間的距離,無聲咬緊牙關,竭力又往前邁了一步。然而不知是不是有些心急,這次竟沒站穩,一個趔趄朝著地面摔去——
下一秒他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你走了三步。」
孟舟山一直怕他摔倒,直到把人接入懷裡,這才鬆了一口氣:「如果恢復情況良好,你很快就可以自己站起來走路了。」
隋月聲剛才只顧著看孟舟山的手,聞言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身後的距離,一時有些難以想像是自己走過來的。他緊緊抱住孟舟山的腰身,仰頭看著他,眼中第一次亮起了微弱的希冀:「叔叔,那我以後是不是就可以陪著你一起去很多地方了?」
孟舟山點頭,頓了頓,補充道:「你還會遇見更多的人,認識更多的朋友。」
他心裡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悵然。
隋月聲貼著孟舟山的臉,輕輕蹭了蹭,髮絲觸感毛茸茸的:「他們和叔叔不一樣。」
孟舟山攬住他的腰身,將少年抱起來了一點,忽然低聲問道:「假如我當初沒有把你接過來一起住,你會和你姐姐走上同一條路嗎?」
他始終不知道上一世的隋月聲選擇了一條怎樣的路。
空氣因為這句話,忽然凝固了一瞬。就像陡然被人按下了暫停鍵,安靜得讓人有些不適應。
隋月聲抬眼看向孟舟山:「為什麼問這個?」
孟舟山注視著他,目光溫和:「只是好奇。」
隋月聲頓了頓,然後聽不出情緒的道:「不會……」
他說:「不會。」
孟舟山:「為什麼?」
隋月聲垂眸,說了一句晦澀難明的話:「她站在地獄十八層,而我站在十七層。」
一個落水將死的人無法拯救你,她只會胡亂掙扎,拉著你一起溺斃。隋月聲從始至終都看得分明,隋明溪對著自己伸出的那隻手,是把自己往下拽的。
所以他不會握住……
孟舟山親了親他的額頭:「假如我真的沒有把你接過來一起住,你會怎麼樣?」
隋月聲看得如此透徹,孟舟山以為自己會得到一個自立自強的回答,然而對方沉默許久,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說了一句話:「……我會覺得很沒意思。」
會覺得這個世界,很沒意思。
支撐一個人活下去的力量,只有兩種,愛或者恨。假如有一天你所愛離去,所恨皆死,就沒有任何意思了。
那麼盡頭就只有死亡。
「……」
孟舟山一時有些難以讀懂這句話。他本能不願去深想背後的意思,把隋月聲打橫抱起,放到了
輪椅上。忽然想起之前嚴越昭誤認為隋月聲是兇手的話,輕輕搖頭:「你一點也不像。」
隋月聲眼中透著疑惑:「什麼不像?」
孟舟山道:「不像殺過人的樣子。」
「不像殺過人的樣子……」
隋月聲聞言無意識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片刻後,笑了笑,並不作答。
他推著輪椅到陽台,並把孟舟山也拉了過去。然後從地上拿起一盆開了花的向日葵理了理枝葉,抬手捧給他看,語氣認真:「叔叔,你看,它早上的時候開花了。」
眼前這一幕隱隱與前世重疊。
孟舟山雙手接過花盆。仔細看了看,故意問道:「那我們今年是不是可以吃瓜子了?」
隋月聲有時候很單純,不知道孟舟山在騙自己,拉住他的衣角道:「叔叔,不要吃它,你想吃瓜子,我下樓給你買。」
樓下超市幾塊錢能買一大包。
孟舟山不由得啞然失笑。他到底沒忍住,親了親隋月聲:「傻不傻,這么小一朵花,能有多少瓜子。」
隋月聲被他親紅了臉,小聲道:「反正不能吃。」
「行行行,不吃。」
孟舟山揉了揉他的頭髮:「趕緊把花收進來吧,外面馬上要下雨了,我去做飯。」
隋月聲下意識拉住他的手:「叔叔,那我的禮物呢?」
他現在什麼都有了,什麼都不缺。就連孟舟山的那顆心,也似魚兒收網般一點點被他攥入手中。所以隋月聲什麼都沒要,讓孟舟山自己選一個禮物。
孟舟山半靠著陽台門,把襯衫袖子挽起來準備做飯,聞言笑了笑:「吃飯的時候再給你。」
隋月聲這才開始整理陽台上的花草。外間烏雲密布,確實一副山雨欲來的景象。他不知怎麼的,看著天邊有些出神,然後緩緩抬手,仔細端詳著自己的指尖。
孟舟山說他不像殺過人的樣子,
但上面其實沾著血……
殺了自己算嗎……?
一聲驚雷陡然划過,似要劈開天幕。但經過這場雨的澆灌,底下的草坪會更加茂盛,花朵也會更加鮮艷,未必是壞事。
隋月聲慢慢收回手,閉眼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他身如枯骨,
他心如春過……
一顆花種掉進了陰暗的屍骸堆里,也能開出代表生機的花朵。
吃飯的時候,孟舟山把一本包裝精緻的書輕輕放到了隋月聲手邊。書皮是黑色的封面,上面畫著一棟搖搖欲墜的危樓,牆角縫隙長著一棵很小的綠芽。紅色的字體占據正中間,寫著《危樓》兩個字。
迎著隋月聲疑惑的目光,孟舟山解釋道:「我新出版的書,給你留了一本。」
隋月聲下意識問道:「是真實故事嗎?」
孟舟山搖頭:「改編。」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嘗試虛構故事,但多試試新領域也沒壞處。
隋月聲輕輕翻開書本,卻見扉頁上有一
段引言,遒勁有力的鋼筆字體,一看就是出自孟舟山之手:
【我知道,所有塵封真相終將破土而出。
我知道,所有秘密終將重見天日。
我踏過屍骨成山,我行遍罪惡之地,我目睹所有罪行。
廢墟之下,枯骨生花。】
隋月聲反覆看了幾遍,然後輕輕合上書頁,指尖摩挲著封面,指著廢墟牆角的一株綠芽問道:「這個是什麼?」
孟舟山笑了笑:「向日葵。」
他覺得原封面太壓抑,就讓畫手加了一株綠芽。
隋月聲看起來很開心,畢竟他第一次這么正式的收到孟舟山的禮物:「我會好好讀的。」
孟舟山莫名覺得這句話像發誓要好好學習的小學生,伸手揉了揉隋月聲的頭:「吃飯吧,晚上睡覺再看,以後機會多的是。」
他們來日方長……
外間響起了滴滴答答的雨聲,他們兩個人安靜低頭吃飯,直到一聲提示音毫無預兆響起,這才打破寂靜:
【叮!請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為0,恭喜您完成此次任務,獲得重生機會一次!】
系統嗖一聲躥出來,華麗麗出現在了孟舟山眼前,並學會了搶答:【親愛的宿主,你可以選擇重生,也可以選擇留在此方世界,但我知道,你一定會選擇留下來對不對~】
它第一次沒有勸宿主重生,心態已經無限趨近鹹魚且佛系了,簡稱咸佛。
孟舟山的選擇毋庸置疑,只是他仍惦記著一件事,頓了頓,還是開口詢問:「上輩子我死了之後,兇手抓到了嗎?」
系統思索一瞬,勉為其難破例告訴了他:【親,你可以安息了,你的前任姐夫靠著你在手上留下的線索,幫你抓到真兇逮捕歸案了。】
前姐夫?嚴越昭?
孟舟山訝異過後,隨即瞭然,對系統說了一句「謝謝」。
系統害羞變成了一顆小粉鑽:【哎呦,不用客氣啦~】
孟舟山扶了扶眼鏡:「但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可能比較冒昧。」
系統很大方:【你說叭】
孟舟山直視著它,目光好似可以看透一切:「我們網站連著死了三名作者,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
系統呆若木雞:【……】
孟舟山微不可察皺了皺眉:【他們死了?】
系統心想死什麼死,他們老婆孩子熱炕頭不知道多高興呢:【他們都活著,只是你看不見而已。】
孟舟山隱隱猜到了什麼:「他們和我一樣,穿進了書里?」
系統心想果然瞞不下去,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所以你千萬不要去救他們,那樣會改變他們的命運軌跡。】
孟舟山聞言緩緩吐出一口氣,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惑終於得到了解答:「那你還會尋找下一個宿主嗎?」
系統點頭:【會呀會呀,我和你解綁之後就會去找下一個宿主啦。】
孟舟山:「那你有人選了嗎?」
系統很是苦惱:【還沒有,只能多找找了。】
孟舟山思索一瞬,忽然壓低聲音給它指了條路:「你可以去隔壁網站看看,我聽說他們最近新簽了很多作者。」
系統聞言亮了一下:【咦,真的嗎?】
孟舟山:「我從來不騙人。」
系統感動得淚流滿面,飛過去抱住了孟舟山的胳膊:【嗚嗚嗚你真是個大好人,謝謝你呀,那我就先走啦~】
孟舟山低咳了一聲:「不客氣,應該的。」
他話音剛剛落下,耳畔就響起了系統解綁的提示音,眼見著那顆璀璨的鑽石從陽台飛向遠處,對自己擺了擺手:【再見啦親愛的宿主,對了,我叫小金剛哦~】
孟舟山聞言無意識起身走到陽台,目送著它離去。隋月聲見狀推著輪椅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角:「叔叔,怎麼了?」
孟舟山俯身,在一片模糊不清的雨幕中,指著遠處的高樓對他道:「我們之前住過的地方已經拆了。」
隋月聲搖頭:「太遠了,我看不見。」
孟舟山笑了笑:「沒關係,我能看見。」
風雨襲來,吹起了他的衣角,天地一片潮濕。看向遙遠的邊城區,只見那棟搖搖欲墜的危樓在挖掘機作用下變成了一片廢墟,煙塵四起。
孟舟山不懼那座日漸傾頹的危樓,他只怕立於人心之上的那座高樓轟然倒塌。
系統解綁之後,飛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都黑了,這才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有什麼事情忘了告訴孟舟山。
哎呀!忘記提醒他幫唐琰還錢啦!
系統嚇了一跳,趕緊調頭嗖一聲又飛了回去。在茫茫夜色中,它就像一顆小星星,穿過無數座高樓大廈,最後回到了孟舟山的家裡。
然而它來得似乎不是時候。只見主臥的大床上被子高高聳起,裡面似乎躺著兩個人,也不知在做些什麼,曖昧聲不斷。
【……】
系統呆若木雞,慢慢變成了一顆黃鑽。它猶豫半天,還是飛了過去,停在孟舟山身邊叫了他一聲:【前任宿主】
正在動作的男人聞言一頓,他眼中帶著未褪去的紅潮,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想知道是誰在說話。然而因為解綁,他已經看不見系統了。
躺在他身下的少年眉眼惑人,細看帶著妖氣。他一雙白皙纖瘦的胳膊緊緊抱住了孟舟山,聲音好似裹了蜜糖,沙啞甜膩:「叔叔……」
他被弄得眼尾哭紅,偏偏雙腿只能任由擺弄,逃也逃不掉,只知低聲念著這兩個字:「叔叔……」
系統已經變成了一顆徹頭徹尾的大黃鑽。它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最後閉著眼睛悄悄靠近孟舟山,在他耳畔飛快說了一句話:【唐琰讓我給你帶句話,他死了之後,你記得幫他還一下外面欠的高利貸!】
語罷嗖一聲飛出窗外,逃命似的離開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