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晚上被打擾到睡眠,黎明前,牧歡依舊準時醒來,
跟往常一樣,洗漱,然後空著肚子去繞著書院跑圈。閱讀
想著那屍體,天亮後很容易就會被發現,牧歡跑了一圈就停了,也沒買菜回去,
而是在路邊吃了一碗熱乎的「面片湯」。
回到雜院的時候,果然那裡已經被雜院裡的租戶們圍的里三層外三層了。
牧歡看見人群中,有幾個穿皂衣戴青黑色幞頭的官差,腰間挎著制式腰刀或鎖人的鐵鏈。
站在離臭水溝遠遠的地方,指著依舊泡在臭水裡的屍體,跟雜院裡的人問話。
牧歡的出現,讓雜院裡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你也是住在這裡的?」
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官差走了過來,打量了一下牧歡,語氣還算客氣。
他看牧歡的衣袍像是學子,可學子哪有這般寒酸的?
官差一時,有些摸不清牧歡的身份。
「回官爺,小子是住在這裡。」牧歡有些緊張的回應,表現出來的模樣跟他現在的這個年紀很是相當。
既然是住在這裡,就沒可能是什麼少爺公子,問話的官差聲音也冷淡起來:「那你見過那個人嗎?」
牧歡順著官差指著的方向看過去,一個男人臉朝下躺在臭水溝里。
牧歡往前走了兩步,看仔細了之後,猛地又後退幾步,突然捂著嘴跑到一旁吐了起來。
問話的官差被他噁心的不行,往雜院那邊靠了靠。
等牧歡吐夠了,先前問話的那人又問道:「你認識這個死者嗎?」
牧歡搖搖頭,一臉驚恐:「小子才剛剛搬過來,誰也不認識。」
官差見他年少,身子又單薄,說起來也還是個半大孩子,
而死者卻是個成年男子,心中自然就把牧歡排除在外。
接著又隨口問了牧歡今日何時出門,去了哪裡,牧歡也都老實回答了,
他去書院外面跑圈,又去街邊攤吃早飯,看見他的人自然不少。
至於為什麼他出門的時候沒有看見臭水溝里有個死人,
牧歡解釋說那時天還未全亮,他也沒有注意。
應答了幾句,官差徹底排除了牧歡的嫌疑,轉而又去詢問雜院裡的其他人。
就連雜院外,靠近的幾戶人家,也都上門去巡查了。
按牧歡的眼光來看,這些個官差,倒也算是盡職。
過了一會,來了一個穿著仿佛罩衣一樣的灰色衣裳的老漢,趕著一輛驢板車過來了。
驢車停在不遠處,老漢從車板上拿起一隻帶背帶的大木箱子,走了過來,
跟幾個官差應該是熟識,互相點點頭打了招呼。
老漢走到了臭水溝跟前,將木箱放在地上,從裡面拿出一個類似鐵爪一樣的東西,
在屍體頭上一抓,薅著頭髮就把屍體給從水溝里拖了上來。
動作麻利的,一看就是常跟屍體打交道的人。
老漢把屍體翻了個面,仿佛聞不到臭味一樣,從木箱子裡拿出一些小工具,劃開了屍體的破衣裳開始驗屍。
牧歡這才知道,老漢應該就是驗屍官,也叫做仵作。
死屍在臭水溝里泡了好幾個小時,面上真是不太好看,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里,響起一陣乾嘔聲。
結果很快出來了,是脖子斷了才死的,死亡時間推斷的也差不多。
至於是扭斷的,還是摔斷的,沒有人問,他也沒說。
老漢收拾了東西,背著箱子坐回驢車上,閉著眼睛不動了。
牧歡轉過臉,發現官差在跟一個黑瘦的婦人說話,那婦人旁邊,還站著兩個年歲不大的小女孩。
牧歡沒有特意靠前,大概也能聽到幾句,原來死的這個男人,是這婦人的男人,也的的確確就是雜院的租戶。
「他若是得了幾個銅板,便要出去買酒,想來,昨夜裡又不知去哪裡喝了酒,喝醉回來摔斷了脖子,竟然死在了這兒。」
婦人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麻木,卻往牧歡所在的方向,看了好幾眼,
牧歡不動聲色的站在原地,臉上帶著一個十五歲少年該有的害怕和好奇。
官差很快收工了,吩咐婦人早點把屍體處理掉。
婦人連連點頭,伸手捂著兩個女兒的眼睛,不叫她們看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
官差走了不久,雜院裡的人,怕婦人開口求他們幫忙,也稀稀拉拉的都散了。
這年頭,死個把人太正常了。
只要不是很明顯的他殺,只要家屬不報官追查,官差是不會自找麻煩的。
奇怪的是,那個仵作老漢竟然還不走。
婦人拉著倆孩子,走到驢車跟前,低聲詢問了兩句,
牧歡豎著耳朵聽,這才知道,原來,仵作老漢還有個兼職,
替那些沒錢下葬的人家,把屍體拉去亂墳崗丟掉。
只不過,要收十八個銅板的搬屍錢,相比於辦喪事的費用,十八個銅板,連請人抬屍都不夠。
如此便宜,婦人卻拿不出。
她央求老漢等她一等,她去院裡跟鄰居借一些,老漢點頭應了,倒也有耐性。
牧歡見婦人回了雜院,他也跟著回去了。
眼看著婦人一家家的敲門,一家家的被拒,卻不往他這裡來,
牧歡心裡有數,他進了屋子,將錢袋子拿出來,尋了一根細繩,串了百十來個銅板。
走到門口,招手讓那兩個小丫頭過來。
牧歡那日給院裡的孩子分了兩個包子,小丫頭記憶猶新。
因此,牧歡一叫,她們就過來了。
婦人看到了,沒阻止,站在原地看著,待看到牧歡拿出一小串錢給她的女兒,婦人竟微微朝他行了個禮。
死屍被老漢拉走了,到底夫妻一場,婦人將家裡唯一的一張鋪床的草蓆抽了出來,將他的屍身包裹,以免他曝屍荒野。
再然後,雜院又恢復了平靜,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
牧歡從頭看到尾,心裡有些詫異,
昨晚,這個男人來他這裡偷錢,作為他的妻子,這婦人定然也是知情的,
卻不知為何,男人死了,並不報官抓他。
既然這婦人不找他麻煩,牧歡也就壓下了準備離開的心思,他交了一個月房錢,如今只不過才住了幾日。
又幾夜過去,牧歡早起去晨練時,在門口發現了之前被偷走的那個裝著禿毛筆的盒子。
牧歡撿起來打開看,禿毛筆還在。
想來,是那天給的一串錢起的作用,給了仵作,還能餘下少許。
牧歡收好了盒子,把長袍前擺往腰裡一別,一路小跑出了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