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月海灣的夜晚晴朗又寒冷。
寧州在北斗仙宗以北,對冬季的到來也更加敏銳;清寒的天幕中,星月的光輝反而更透潤了。
一座臨時搭成的宅邸坐落在山中,四面都隱藏著靈符的紋路。
宅邸中有燈火,還有絲竹彈唱;舞者的影子落在門窗上,叫人想起凡人的皮影戲。
荀自在站在門口,盯著那翩躚婀娜的影子出了會兒神。當他意識到自己是在尋找舞者身上的「操縱線」時,他恍然地拍了一下腦門,明白了自己的觀察徒勞無益。
人不是皮影,身上不會有絲絲縷縷的細線。
所以每個人都很難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背後是否還有什麼別的、神秘的力量。
僕從提著燈籠,請他進去。這套凡人世家的繁縟禮節,竟也被謝妙然原封不動地復刻到了這仙家之所。
絲竹樂停,舞者躬身退走。
一架薄薄的絲綢屏風被端來立在前方,將主位上的謝氏女郎遮擋得嚴嚴實實。她坐姿筆挺,端莊得過分,好像剛才享受奢靡歡樂的人不是她。
四名丫鬟依舊隨侍在側,也成了四道看不清面容的剪影。
為荀自在領路的僕人沒有資格踏上台階,因此由另一名奴婢引他進了內室。
謝妙然沒有說話。她的丫鬟在剝一串葡萄,一粒粒地放在玉盤中;不是為了吃,而只是為了看晶瑩圓潤的葡萄在玉盤中「滴溜溜」滾著好看。
荀自在想,這副姿態真是做作極了。
他既然這麼想,也就長長地嘆了聲氣,眼皮比平時耷拉得更厲害,有些抱怨:「隨意讓我過來……很容易暴露我們之間不為人知的關係,這位女郎。」
他的言辭對這些頂級世家而言應當十分不恭敬,於是也不意外地聽見一聲斥責:「狂徒!」
荀自在「哈」地冷笑了一聲。
室內起了一陣風,或者也能叫壓迫感、殺氣……
當一頭比你兇猛千百倍的捕食者虎視眈眈盯著你時,誰都會生出這樣的感覺。
荀自在感覺到一滴冷汗在頸後流過。他頂著沉重的壓力,將視線鎖定在屏風後那個抱著九環大刀的、沉默的丫鬟身上,不禁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妖仆……原來那些關於頂尖豪族的傳說,竟然是真的。」
傳說里,凡人的頂尖世家之所以能夠綿延千萬年,是因為他們掌握了控制妖仆的秘法。
世家以血緣傳承,然而修仙者的資質卻不會被血緣壟斷。但……重要的嫡枝不會修仙沒有關係,只要有強大的妖仆在側,世家的地位就牢不可破。
妖仆……
荀自在是神遊境的修士。整個修仙界裡,能達到神遊境修為的修士不超過三萬人。
然而謝妙然身邊的妖仆,竟然能只憑藉氣息就讓荀自在感到生命受到威脅時那毛骨悚然的恐懼。
安靜的室內,有汗珠滴落的聲音。
「阿茶。」
謝妙然這才緩緩開口:「可以了。荀仙長想來……也只是方外之人,不大懂得世家的規矩。」
低柔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惡劣的笑意。
荀自在心道,我懂你個鬼的規矩,這是個磨磨唧唧自以為是的女人。
他在心裡對著屏風翻了個白眼。
「謝大小姐喚我何事?」他抬手揩了把冷汗,卻還是一副憊懶又平靜的模樣,「總不能深夜冒險叫我來,就是為了嚇唬我,尋個樂子。」
謝妙然說:「水月秘境的安排有些變化。」
「什麼變化?」荀自在皺了皺眉,「你們安排進去的人出問題了,要我補救?」
「問題?這個詞語永遠不會出現在謝家人的身上。計劃的變動只能說明……我有更完美的安排。」謝妙然傲慢地跳高了尾音,且依舊帶著那一絲惡劣的笑意,「這個安排,需要用到你的『惡念二重身』。」
燭火跳了跳,屏風上的影子也晃了晃。
光線忽然改變了角度,將荀自在自己的影子投注在了屏風前的地面上。
影子的邊緣……有一瞬間如同沸騰。
荀自在盯著影子,沒有說話。
只有謝妙然低柔的聲音,在安靜的燈影中蜿蜒流淌。
「水月秘境中的『那個東西』……如果什麼也不做就帶回去,著實浪費了些。」她不疾不徐地說著,「不如叫它在秘境中大鬧一場,也算物盡其用,」
荀自在慢吞吞地抬起目光:「你想要在裡面就喚醒它?你真的覺得……自己能控制住?」
「所以才需要用你的『惡念』來捕捉它,讓它重新陷入沉眠……之後,再交給我。只有惡念才能對抗惡念,也只有惡念才能捕捉惡念。啊……阿兄的法子,總是這般叫人著迷。」
謝妙然的聲音里逐漸多了一抹愉快,隱隱還有一抹興奮。
荀自在的眉毛動了動。那雙總是耷拉的、無神的、懶洋洋的眼睛,現在一點點睜開了,露出一點犀利異常的光。
他平靜地說:「我已經封印了我的惡念。」
謝妙然沉默片刻,抬頭看了看抱著刀的丫鬟。後者冷冷道:「撒謊。」
她們無聲地交流了幾句。
謝妙然重新笑了,居高臨下:「你的惡念二重身有血的氣息。最近半年裡你殺過人,而且手段殘忍,不止一個,是不是?」
這一次沉默的人換成了荀自在。他看了看那名妖仆的影子,再次為對方詭異的能力膽寒:只一面就能探查神遊修士的惡念……這些世家究竟豢養出了什麼東西?
他搖搖頭:「我的同門還在秘境之中。」
謝妙然一愣,隨後竟然笑出聲來。她笑得前後搖擺,稱得上失態。
笑了一會兒,她忽地神色一變,冷笑道:「荀自在,當初是你自己找上聖教,說要共襄大業,這惡念二重身也是你自願煉成,無人逼你。現在作出這幅令人不齒的偽善情態,你是要噁心我?」
荀自在的影子晃動不止,好似有什麼猙獰的臉孔想要順著他起伏的心情而浮現。
他沉默許久,忽然歪了下頭,懶懶道:「啊,是哦,這是我自願加入的大業……好吧,謝大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謝妙然才轉回悠悠的聲調:「我會傳令我們的人,叫他在秘境中喚醒『那個東西』……那是上古一位大能斬出的惡念,雖然只有一絲,卻也足夠將秘境毀去。當它甦醒時,上古大能的威勢將改變秘境的空間方位,讓水月秘境和外界失去聯繫。所有人都被困在秘境中,成為惡念的獵物。它第一個會撞上的……讓我想想……就恰好撞上你們北斗仙宗的謝蘊昭吧。」
吐出這三個字時,她的唇角詭異地翹了起來。
「謝蘊昭作為北斗英才,自然與惡念一番苦戰,可惜最後不敵,只得被惡念吞噬了血肉之身。惡念得了活人精血滋養,又恢復一些力量,便繼續捕食其他修士。此時,水月秘境中只剩一條逃生退路……就是擎天山山頂的單向傳送陣。如果有人能到達那裡,就可以順利脫逃。可惜……和光境的修士,幾乎無法逃過惡念的追擊,只能全部隕落在秘境中。」
「最後,大能的惡念登上山頂,藉由傳送陣來到逢月海灣,被早有準備的荀自在仙長的惡念捕獲,轉交於我。」
屏風後,謝妙然眯起眼睛,笑得像個天真快活的小女孩。
「我真喜歡這個話本。」
荀自在靜靜地聽完了這段話。
「話本……」他忽然恍然道,「哦,原來這就是你的法術……還是該說天賦神通?」
謝妙然的微笑僵在了臉上:「什……」
「你不該編得這麼突兀。」荀自在打了個呵欠,說,「過去就聽說謝大小姐不是單純的凡人。看來,你的天賦神通就是通過言語殺人?不,這太恐怖了,就是玄德境的修士也做不到。所以你的天賦神通一定有限制。」
謝妙然變了神色,冷然道:「好了,閉嘴。」
荀自在卻充耳不聞,繼續說:「你徹底不必要與我說得這般詳細,所以你的第一個限制……也許是必須在五個人以上的場合說出來,並且其中一個聽眾從前沒有聽過你的『話本』。」
謝妙然一言不發。
「第二個限制……嗯,你應該需要提到一個你要殺死的人的姓名,所以你說出來謝師妹的名字。」
「第三……你又說秘境脫離了和外界的聯繫,又說山頂的通道還留著,其他人可以逃走。你為什麼這麼大費周章?直接說所有通道都毀了不就好?所以,第三個限制是你必須在『話本』里安排至少一條逃生之路。」
「第四麼,我猜,你不能直接通過語言決定他人的生死,而非要編造『話本』,那麼這個『話本』應當條理通順,有發生的可能,不能太過離奇……」
「阿茶!」謝妙然忽然高聲說。
呼——
刀風。
打斷了荀自在的聲音。
垂首抱刀的丫鬟忽然舉起了刀,刀尖直指荀自在的面門。
刀尖的影子在荀自在眼睛中放大。
這一刀避無可避。
但也不需要避。
嘩啦——
光影之中,荀自在的身影忽然像水流一般破碎,消逝在空氣中。
只余最後一點話語迴蕩在幾人耳邊:
「年輕人,要多讀書,不要以為除了你們之外,別人腦子都不好用……」
妖仆一愣,收回大刀,有些懊惱:「是神念□□。」
她有點訕訕地,去瞄主人。
謝妙然擺擺手:「阿茶無須在意。荀自在……還是我低估了他。」
再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千金,再是有珍貴異常的天賦神通,她終究也是沒有靈根的凡人,對修仙者的實力境界也缺乏切身的體會。
「他猜到就猜到吧。」荀自在一走,謝妙然面上的憤怒也蒸發殆盡。她往後一靠,沒骨頭似地靠在了軟墊上,不在意道:「總歸他的身家性命握在我們手中,就讓他過過嘴皮子癮,發發心中的怨氣,省得以後出么蛾子。」
「當年柯流霜的事……他嘴上不說,我卻知道他心中一直記著呢。」
「是他自己害死了心上人,怪得誰來?這些修仙者可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偽善。」
妖仆安靜地聽她抱怨,注視她的目光顯出十分的溫柔與疼愛:「女郎夙夜操勞,真是辛苦。」
「不算什麼。」謝妙然笑起來,眼睛裡有一種格外天真和崇拜的光,「為了阿兄的大業,我什麼都能去做。」
*
水月秘境。
這是謝蘊昭進來的第五天。
昨天她和白朮合作,在火山口中找到了岩沼人面菌。這種菌類從冷卻的岩漿中吸取養分,約有臉盆大小,晶瑩紅艷,菌傘面上長著好似人面的花紋。
人面菌原本有三朵,可他們恰好碰到另一撥人。雙方爭搶過程中,不小心引動了火山噴發。其中一朵人面菌被滾燙的岩漿吞沒,還有一朵人面菌被對方得手,謝蘊昭他們只得到一朵。
按著約定,這朵岩沼人面菌歸謝蘊昭所有。
她觀察了白朮的神態,感覺他是真的不在意,反而還挺高興,因為他在火山口中找到了另一樣罕見的鳥類化石,據說是上古物種,滅絕已久。
謝蘊昭覺得白朮不去當個生物學家真是暴殄天人。
一共九樣任務物品,她只差大角雲牛的尾巴毛就湊滿八樣。剩下的任務目標是擎天山上的碧月百蝶雪蓮花,據說數量極少,千年才開一朵,很可能只有一個人能拿到。
擎天山山腳下有一片廣闊的草原,恰好就是大角雲牛的棲居地。
「小心……大角雲牛是一種十分警覺的靈獸。」
白朮對各種靈獸都了如指掌。他帶著謝蘊昭繞了幾個彎彎曲曲的路,最後來到一處草地中。深綠的草有半人高,間或抽出白色的花。
兩人趴在草叢裡,都拿著千里目觀察不遠處的大角雲牛群。
「大角雲牛對靈氣十分敏感,但對靈氣以外的動靜反應就要遲鈍一些。所以,比起傳音,反而是說話更安全。而比起法術和飛劍……」
「還是武技更靠譜?」
白朮微微笑了:「對。」
「噶……」
「噓!」
達達立即用兩隻翅膀捂住扁嘴,嚴肅又緊張地盯著前方。因為太過緊張,兩隻鴨蹼還在謝蘊昭頭髮上踩來踩去——它正蹲在謝蘊昭背上。
「你輕點兒行不行……」
謝蘊昭抽出一隻手,把被鴨子踩住的頭髮抽出來。她單手扶著千里目,不錯眼地觀察大角雲牛的狀況:
大角雲牛的體格和她前世見過的氂牛差不多,長著灰白色的長毛,頭上生著兩隻向內盤踞的大角,又有點像大角鹿。
一群大角雲牛約有一百多頭。它們似乎正享受著一天中的午休時光;母牛們臥在草地里,悠然地嚼著汁水豐厚的草葉,不時再回頭舔舔小牛的身體。
領頭的公牛體型要格外龐大一些。它在高出草葉的岩石上臥著,威風凜凜地巡視四周,防止有鬼鬼祟祟的捕獵者來奪走它的家庭成員。
公牛有一條甩來甩去的牛尾。其他大角雲牛的尾巴尖都是深棕色,只有首領不同——它的尾巴毛是銀白色的。
謝蘊昭他們就是要得到一根大角雲牛首領的尾巴毛。
它們的眼神看上去都很溫順友好。謝蘊昭觀察了一會兒,摩拳擦掌就要上前。
白朮提醒她:「你拔了首領的尾巴毛後,一定馬上離開,儘量遠離大角雲牛,尤其別讓他們用角正對著你。他們衝撞的力量十分猛烈,而且能用角發動法術,攻擊位於正前方的敵人。」
謝蘊昭點點頭,問:「還有嗎?」
白朮想了想:「他們容易被紅色激怒,會優先攻擊帶有紅色的敵人。」
「好。」謝蘊昭把鴨子拎下來,問,「你要回靈獸袋,還是跟白朮師兄待一起?」
「噶!」我也參加!
謝蘊昭笑道:「大角雲牛太多了,你對付不過來。」
達達猶豫了一下:「嘎嘎。」那我和白朮待一起。
「白朮師兄,那便拜託了。」
「嘎……」但我還是想跟你一起去……
鴨子扒著白朮的手臂,望著女修遠去的背影,失落地低下了頭,連頭頂的絨毛都無精打采地耷拉下來。
白朮雖然聽不懂鴨子語,卻奇異地理解了達達的低落。他順了順鴨子頭頂翹起來的茸毛,安慰道:「你還小,等你長大就能和她並肩戰鬥了。」
「噶……」
謝蘊昭已經溜出了深草區,設法繞到了大角雲牛的視線死角。
這些聰明的生物在漫長的時間裡學會了許多生存的技巧,其中就包括休息時圍成一個圈,各自用角朝外,防止捕獵者從背後偷襲。
謝蘊昭提前在身上插了很多樹枝和草葉,把自己變裝成了一坨不起眼的草堆。她在草地里匍匐前行,順著風的流向彎曲前進,一點一點地、耐心地接近了大角雲牛。
在接近到一定範圍時,她估算了自己距離首領的位置,於是趴住不動。恰在這時,岩石高地上臥著的首領忽然站起身,有些疑惑地往四面看了看。
在首領的帶動下,所有大角雲牛都站起來,朝四面看了看。
「哞……」
首領沒有發現異常,發出了警報解除的指示。
大角雲牛們重新握倒。
所有學習過一點戰鬥的人都知道,人在以為危險離開時的剎那最為放鬆……這個道理放在大角雲牛身上,也同樣成立。
首領尚未完全臥倒。
呼——
一道渾身發綠的身影一躍而起!
無數草葉零落在風中,而隨之零落的……
還有大角雲牛首領的一聲痛叫!
「哞——哞哞!!」
謝蘊昭拽著手裡的五根尾巴毛,踏上飛劍就跑。
得手後已經沒有隱蔽的必要,大可以御劍逃之夭夭。
按照約定,白朮會帶著達達往擎天山的方向退去,而謝蘊昭會在草原上溜一小圈大角雲牛,再去同他們匯合。
這麼做的原因,主要在於被激怒的大角雲牛會發揮出超常的速度,而謝蘊昭比白朮飛得快很多,就提議由她負責將尾巴毛慘遭禍害的無辜牛甩開,免得重複被百目猞猁窮追不捨的悲喜劇。
「哞——」
首領氣紅了眼,周身生出雲氣,直接飛了起來,緊追在謝蘊昭身後。它的家庭成員們緊隨其後,以至於草原上升騰起了大片的雲霧。
這片雲霧追在劍光之後。
「哞哞哞哞——!!」
不知道為什麼,大角雲牛好像更憤怒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電光從它們角上發出,不斷擊打出去。謝蘊昭左滑右閃,在半空上演了一出驚險花式飛行單人表演。
她吃驚地回頭:「雖然拔了你五根尾巴毛,但你們也不至於這麼憤怒……」
她聲音頓住。
並低下頭。
太阿長劍靈性十足,火紅爍金,招招搖搖。
——紅色會激發大角雲牛的凶性……
「……我忘了!」
「——哞!!!」
謝蘊昭急忙抓住五火七禽扇,用來暫時替代太阿劍作為飛行法器。雖然不是本命法器,但五火七禽扇畢竟是中品法寶,飛起來速度也不慢。
火光被白光代替,身後追擊的電光也慢慢少了。
大角雲牛們慢慢恢復了理智,意識到沒必要追著個小小的人類不放。
雲氣下落,大角雲牛落回草叢間。謝蘊昭也放慢速度,掉頭打算飛向擎天山。
恰恰在這時候……
「謝蘊昭?」
「怎麼又是你?」
兩道劍光飛來,停在她面前。
左邊劍光上站著個鳳眼白膚的俊俏少年,右邊劍光上站著個容顏清冷的仙女。
「石無患,還有……」謝蘊昭的目光定格在仙女身上,「柳清靈?」
仙女盯著她,皺眉嫌棄道:「你怎麼弄得這麼狼狽?渾身都是草。簡直浪費……哼,簡直丟人!」
[來自柳清靈的【惋惜值】+10]
謝蘊昭早就接受了自己摸不透搖光仙女腦迴路的事實,因而十分淡定。
她摘下頭上一根乾草,對柳清靈露出善良熱情的笑容:「柳師姐……」
這個客氣的稱呼讓後者一驚。但即便目露警惕,她也仍舊維持著仙女風範:緋色長裙飄逸輕盈,搭配著頸間鑲紅寶石的金色項圈,令她在清冷中又多添了一絲暖意。
謝蘊昭伸出右手,對她揮了揮,莊重地說:「安息吧柳師姐,人民永遠記得你!」
餘音未散,人已經跟著扇子的白光一起消失在兩人面前。
柳清靈抬頭看著她的背影,這才遲鈍地發出疑問:「她的太阿劍呢?怎麼……」
「柳師姐。」
「什麼?」
「你知道大角雲牛會被紅色激怒嗎?」
「嗯……嗯?」
柳清靈低頭一看——
一群面目猙獰、「呼哧呼哧」喘著白氣的大角雲牛正騰雲駕霧,猛衝而來!
石無患非常冷靜。他是在生死一線間磨練過的人,自然有非同一般的冷靜。
在這千鈞一髮的剎那,他十分從容地……
讓開在了一旁。
「——這是什麼東西!!」
柳清靈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往後飛去,並下意識地伸手擋在自己重要的美貌之前……
不知怎麼地,她稀里糊塗地抓住了大角雲牛的角。
電光閃爍的剎那,她身上的法寶也亮起光芒,為她抵禦了法術的傷害和很大一部分衝擊的力量。
但是,還有剩下的那一部分衝撞力……
柳清靈雙手抓著牛角,只覺自己被衝力帶得往後一瓢,整個人竟然倒立在空中;沒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在空中完成了一個完美的三百六十度空翻——
最後一屁股坐在了大角雲牛首領的背上。
柳清靈呆住了。
石無患也呆住了。
整個大角雲牛群也呆住了。
幾息過後……
「哞——!!」
一頭大角雲牛頂了首領的牛屁股。
第二頭大角雲牛頂了前一頭大角雲牛的屁股。
第三頭……
整個大角雲牛群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首領背上那片飄動的紅色上面。
而首領成了唯一看不見紅色的牛。
無辜的首領一聲痛叫,下意識邁開四條蹄子,往前狂奔而去;剩下的家族成員緊追其後,衝著柳清靈的紅裙子狂追不止。
而柳清靈則抓著首領牛的角,被迫一起往前衝去。
「石師弟救我啊啊啊啊——!!」
石無患回過神,匆匆追過去,又大叫一聲:「柳師姐你不先把裙子換了,我怎麼救你!!」
「什麼?你這個小流氓——」
「我也不想啊!!!」
他所有的靈力都用來驅動飛劍,努力想要飛得再快一點。當人全心只想去做一件事的時候,往往會因為這過分的單純而感到一絲純然的快樂。
他暫時忘記了其他事。
比如秘境的試煉,比如心中蕪雜的思緒,比如懷裡那一塊有太陽家紋的玉簡,和玉簡中臨時傳遞來的一個任務。
任務記載了一個指示和一個陣法。
他暫時得以忘記,他此前背著柳師姐,在某處地點將那個陣法完完整整地刻了下來。當他畫完最後一筆,他隱約感覺到秘境中有什麼東西被喚醒了。
石無患感覺到了不安,然而這不安只能帶來無奈,和他對那個代表了「絕對無法違抗」的太陽家紋的……隱約一絲憎惡。
他只能在這單純的、全力以赴的追趕中讓自己忘記那複雜的情緒,也忘記那些複雜的勢力。
只單純地喊:「柳師姐,你再堅持一下!」
……
謝蘊昭落在擎天山山腳。
直到落地,她都還在笑個不停。
等待在一旁的白朮和達達問她在笑什麼。等她把剛才的情形繪聲繪色描述完,白朮卻發出了疑問:「你不救助同門嗎?我還以為……」
謝蘊昭邊笑邊解釋:「沒事,她只要用個障眼法,遮去衣裙的顏色不就行?等她反應過來就能脫困。」
白朮恍然,卻又有了疑問:「那你剛才怎麼不遮掩飛劍的紅色靈光……」
謝蘊昭的笑容尷尬起來。她摸摸鼻子:「因為我也忘了……」
達達蹦到她懷裡,安慰地戳了戳她。
咔噠——
謝蘊昭耳朵一動,回頭看向某個方向。那裡是草原和森林的交界,只有樹木和雲影。
「謝師妹?」
白朮知道她神識敏銳,也戒備起來。
謝蘊昭遲疑片刻,不確定道:「似乎是我感覺錯了……」
當他們離開過後,某一塊樹影忽然微微扭曲。
兩隻眼睛睜了開來,直勾勾地盯著謝蘊昭離去的方向。
——好……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