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徒兒:師父,今天我不回來吃晚飯了。]
午後來了些雲,將陽光遮沒了。
老馮站在田邊,一手拄著鋤頭,一手端著通訊玉簡,看著徒弟傳回來的訊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半晌,他磨了磨牙。
白鬍子的真君抱著一堆蔬菜走過來,試圖伸著脖子看看玉簡上的信息,被老馮躲開了。
真君立刻沉下臉,強調:「我是真君。」
老馮揣回玉簡,嚴肅道:「不,你是歐陽鋒。」
真君:……
白鬍子老人嘗試悄悄捏一個法訣,比如偷偷把玉簡搶過來……
老馮警惕地退後一步,滿臉皺紋緊張成了曬好的老橘皮:「真君,請您老人家自重。」
鴨子和狗都玩累了,趴在一邊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再顧自嘀咕一些只有動物才能聽懂的交流。
老馮拄著鋤頭,看了一眼主峰高處。壁立千仞、濃霧重雲,九分堂和勝寒府都不見蹤影。他嘆了口氣,覺得有些欣慰,卻又挺惆悵,很想把衛枕流那小子打一頓。
真君挑了一根脆嫩的小黃瓜,慢悠悠地開始啃,邊啃邊說:「凡世成親要三媒六聘,不獨為了禮節莊重,也能讓親眷緩解憂愁不舍之情。」
老馮沒吭聲。雖然對方是真君,但他還是覺得有點不自在,最後只能自嘲地笑笑,搖頭嘆道:「真是老了。本以為早已斬斷塵緣,沒想到到了這把年紀,還會為一點小事而唏噓。」
「修士不類凡人,沒有嫁娶一說,阿昭又不會拋下你。」真君安慰道。
「修士求道,不就為個自由灑脫,她高興不就好?也沒什麼拋下不拋下的。」老馮更不自在了,嘟噥道。
說是這麼說,但在老馮看來,衛枕流那小子根本是仗著點凡塵交情,和一點差不多的姿色、天賦,就輕易拐走了他的乖徒兒。那小子除了多多送點身外之物,還為追求乖徒兒而做了什麼嗎?
不管衛枕流有沒有,在老馮心裡,那都還遠遠不夠追走他的乖徒兒。
老馮思來想去,怎麼都不稱意。但他嘴上還是說:「唉,阿昭樂意就好。我這麼個樣子……可已經麻煩了阿昭太多。沒點師父的樣子,總不能再作凡人的忸怩情態,任意干涉她的選擇。」
白鬍子真君笑呵呵的,捋著鬍子:「人之常情,有什麼凡人、修士的區別?自然悲喜,坦然視之;避而不談,反生魔障。馮道友,你在這裡耕種三十年,連這一點都還沒悟透嗎?」
馮真人一怔。
好似一點明光照入黑雲,點亮了什麼關鍵的東西。他嘗試去思索,卻只覺那點亮光恍如蒼茫大海中的細小游魚,滑來滑去,都只見其影而不得其貌。
修士,凡人,情感自然而無區別……
他想著想著,神色漸漸沉凝下去。
馮真人竟然就那麼拄著鋤頭、立在田邊,神遊天外而入定了。
「嘎?」
「歐嗚?」
達達和減減察覺不對,剛想跑過去,卻被白鬍子真君的廣袖兜了起來。
「這是頓悟。若能悟透,就是道心大成。你們兩個小東西,就莫去打擾馮道友了。」
真君一手抱著兩隻毛茸茸,一手摟著大堆蔬菜,大步走入微夢洞府,蒼老卻紅潤的面容還是那麼笑呵呵的。
天空中,濃雲隨長風而去。暖陽冒頭,光耀辰極。
頭髮花白、身體佝僂的老人靜靜地站在田邊。
隱約地,有淡紫的煙氣在他發灰的眼瞳中閃爍。
……
馮延康一入定,就一直站到了晚上。
直到疏星淡月懶懶妝點天空,他仍舊沉浸在那一絲玄妙的感悟當中。
是夜。
真君搬了把搖搖椅,坐在小院門口,悠閒地看著天空。他有一雙灰色的眼睛,清澈深邃,如拋卻一切無用顏色的星雲。
鴨子趴在他懷裡,睡得口水滴答;大狗臥在他腳邊,也吹起了一個鼻涕泡。
當微風經過、鶴氅抖動時,微夢洞府里外的一切都寧靜如常。鴨子沒有醒來,狗也沒有抬頭,外面入定的老人也依舊在以神思溝通天地,未曾注意四周。
只有真君注意到了。
但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依舊沒有動作。
「老怪物。」
夜色之中,走出一名俊美的青年。他長發隨意披散,身穿霧灰道袍,罩一件華麗鶴氅,赤足踏在冬日的石板上,肌膚溫潤生光。
掌門素來是笑著的,帶點懶洋洋的戲謔,又帶點神秘和意味深長。
但此時,他站在真君身邊,一雙淡青色的、落滿星軌運轉的眼眸中……殊無笑意。
北斗的掌門站在北斗的真君身邊,一起抬頭看向了星空。今夜不算晴朗,連北斗也顯得暗淡;更多星辰的細節被遮掩去,就像被迷霧籠罩的命運。
真君悠悠問:「你是誰?」
掌門和氣地回答:「我是你爸爸。」
真君淡定回道:「我沒有這麼年輕的爸爸,也許你是我孫子。你再好好想一想,是不是這樣?」
掌門冷笑一聲。他心想,我一千年前在平京里當王氏子弟時,都不曾叫過誰「爺爺」,你算老幾?
他說:「別裝傻了。」
「老夫不曾裝傻。」
「老怪物,你究竟想做什麼?三年前阿昭喚醒太阿神劍,你就已然甦醒。我本以為你會靜待『那一位』召喚,但你現在一番動作,又是為了什麼?」
掌門生得一副好相貌,尤其眉眼如畫,既有工筆細緻,又有水墨氤氳,現在這麼一挑眉,又令他顯得更加生動。
他側目看著真君:「莫非你要背棄『那一位』?」
如果面對的是個春心蕩漾的小姑娘,說不定他只消這麼一笑一看,對方就什麼都說了。
可惜,他面對的是一個老頭。
還是一個管他叫「孫子」的老頭。
這個老頭什麼都沒有回答他。
「老夫是歐陽鋒。」真君只是神在在地說,「你是我孫子,你叫歐陽什麼?『那一位』又是誰?」
掌門無語半晌。
「你還真傻了?」他皺起了眉,試探道,「你還記得自己要做什麼麼?」
真君笑眯眯:「叫一聲『爺爺』,我就告訴你。」
掌門嘴角一抽:「你做夢。」
「做夢……哦,是該睡了。」真君打了個呵欠,「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睡了睡了,做夢去也。」
掌門懶得理他,只問:「你要幫枕流?」
「幫誰不幫誰,豈是你我能定?天意註定罷了。」
真君的神色……似乎稍稍鄭重了一些。他輕輕撫摸懷裡的鴨子,說:「我們能做的……也只是在天意來臨之際,選擇順從或者反抗。」
真君抬起頭。那雙看似平凡、實則清澈又深邃的眼睛,對上了另一雙充滿玄奧的淡青眼眸。
老人淡淡道:「你看似恣肆隨性,實則一生都遵守命運星軌的運轉。天讓你任性,你便任性;天讓你推波助瀾,你便推波助瀾。我問你,你真正的心意究竟是什麼?」
掌門又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你不懷念嗎?十萬年之前,『那一位』坐鎮須彌山,力壓佛祖、鎮壓願力,天下清明,萬物繁盛……那是真正的聖人之治啊。」
「自須彌山崩,天下秩序崩壞,現在『那一位』正要歸位,難道你能背棄他?」
掌門那淡青色的、總是滿不在乎的眼睛裡,出現了淡淡的恐懼,卻又有一些孺慕之情。這看似矛盾的情緒交織在他面上,令他看上去突然成了一個渴求父母而又害怕父母的孩童。
「當年比現在好嗎?」真君淡淡道。
「這不是廢話?」掌門忽然有些發怒,像一個孩子一直在努力學習,卻被大人告知這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他抬起手,指向星空。
「西邊十萬大山,魔族封印破開在即。」
「大陸凡人聚居,貴賤區別嚴苛,還有人心浮動,暗地與魔族勾連。」
「西方大妖居住海外,對人貴妖賤一事不滿已久,不少魔氣作亂事件背後都有妖族的影子。」
「還有仙!」
掌門再一指天,又一指地:「有凡!」
「魔和人斗,人和人斗,妖和人斗——仙和凡斗!處處紛爭,何如當年萬物清明?」
真君不為所動:「道者反之動。唯有從混亂之中,才能演化秩序。」
掌門神色更冷:「但這些紛爭,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會加劇天地靈氣的消耗。」
「絕地天通……已經十餘萬年了!」
他深吸一口氣。
「通往外界的道路早已關閉,修士飛升成仙的道路也早已斷絕。多少天靈根『意外隕落』,多少修士在臨到頭時渡劫失敗。都說今不如昔,靈氣不如上古繁盛、修士心境不如上古澄明,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天意——是天地為了維持靈氣均衡,而設下的極限!」
掌門直直看著真君。
「如果不恢復聖人之治,你會死,我會死,師弟會死,阿昭會死,枕流會死……所有修士的道路盡頭,都只通向死亡的深淵。」
他問:「你——不怕死嗎?」
真君站起身。
風從海上來,吹滿他的衣袖,吹起他雪白的頭髮、眉毛和長長的鬍鬚。
「老夫——」
風變得更加強勁。
平靜的碧波海上忽然掀起波瀾。
疏星淡月被遮蔽,黑雲中亮起閃電。
「——當然怕死!」
轟——!!
電閃雷鳴。
一瞬間,天地變換,悠然的晴朗化作暴雨如注;海上有風浪,風浪如怒吼。
無數人從修行中驚醒,紛紛看向天空。
而在小小的山丘上,白髮老人張開雙手,好像想要擁抱這個世界。
「但是……老夫更害怕,這個眼前的世界被徹底顛覆。」
傾盆大雨中,老人轉過頭,灰色雙眼銳利如電光。
「如果老夫抹去一幅畫的內容,再重新提筆畫一幅,那副畫還是原本的畫嗎?」
掌門一動不動。
雨水順著他的頭髮、鶴氅落下。
他原本可以施展法術擋去暴雨,但他沒有。他任由大雨灑在他身上。
「我修的是無情道。」他冷然道,「老怪物,你以為我在乎這個世界?你不知道我是為了什麼來到世上?」
真君滿身帶著雷電和暴雨,然而他的神情卻平靜至極。
他說:「你為何而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後要往何處去。你的道……究竟在過去,還是在未來?」
掌門想了一會兒。
然後,他看了一眼門外。
微夢洞府的院門敞開著,外面有被暴雨擊打得模模糊糊的山海,有被狂風摧殘的田野。
還有他的師弟……靜靜站立的身影。
過去……和未來。
青年看向天空。所有的星星都被擋住了,就像他忽然失去了窺探命運軌跡的方法。
無情道……
他閉了閉眼。
……果真還是無情道嗎?
他睜開眼,忽然問了一個無關的問題。
「老怪物,師弟的傷能好?」他的聲音變得很冷,是極其罕見的帶著鋒芒的冷。
真君淡淡說:「不知道。」
掌門不大滿意,罵道:「你這老怪物,還不如當年鋒芒畢露更有意思。果然關了十萬年,再鋒利的神劍也會磨損刀刃。」
「這老夫就不知道了,畢竟老夫是歐陽鋒。」真君嚴肅地回答。
掌門:……
真君又說:「不過……」
他看向南方。
「兩儀稱就在那裡。如果真能製成混元兩儀補天丹,馮道友的傷勢自然能好。」真君看了他一眼,「就是你身上的傷……也能好個七七八八。」
北斗掌門神出鬼沒,修為高深莫測——這是修仙界眾所周知的事實。
然而幾乎沒人知道,三十年前受傷的不止是馮延康,還有他。
掌門嘆了口氣。
他的神情再度變得懶洋洋起來。
「那倒是沒什麼所謂……」他摸了摸頭髮上的雨水,抱怨一句,「你說話就說話,下什麼雨?太虛境了不起!」
暴雨仍在下。
青年的身影卻消失在雨中。
「無論你要幫誰,老怪物,你都要記得……唯有枕流的血脈一事,我絕不會讓步。」
唯有一句情緒不明的話在風雨里飄搖如舟。
「他生而為魔君之子,就只有一個贖罪的方法……」
「……他必須走進十萬大山,用生命摧毀魔族。」
*
「……下雨了?」
謝蘊昭看向天空。
勝寒府的夜晚很黑,但是點亮靈燈後,黑暗就被暖融融的光亮融化。
陣法遮蔽了風雨,卻沒有遮去閃電的痕跡。
他不大在意地說:「興許又是哪位大能在呼風喚雨。」
這是一間空曠的房間。除了一面翠玉屏風外,就只有一張床、一張榻、一套桌椅,還有幾盞燈。
青年斜靠在榻上,手裡拿著一冊書,卻不好好看,反而看幾眼就抬起頭,含笑看過來。
他隨意披著衣袍,衣帶散落,白皙的胸膛上有幾道淡淡的紅痕。漆黑的長髮遮去了更多痕跡,但燈光里的若隱若現反而更添旖旎曖昧。
謝蘊昭正伏案整理線索,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你別看了。」她瞪了師兄一眼,「我要專心整理兩儀稱的線索。」
師兄不急不惱,笑吟吟道:「師妹何苦勞累?我早已說了,線索我都整理完畢,兩儀稱應當在澹州某個地方。我們不日便可出發尋找。」
謝蘊昭有點心虛地捏著書冊,說:「我要……要核實一下的。」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
他放下書冊,走來她身邊,附身吻了吻她的面頰。
「……我還以為,是師妹太過害羞,才要躲在邊上鎮定心神。像只慌張的小動物,真是可愛極了。」
他親的地方有點不大對頭了。
謝蘊昭舉起玉簡頂在頭上,也把他隔離開。
她假作嚴肅:「不要打擾我工作,我需要專心。」
他捉住她的手腕,繼而自若地把她抱起來,又自己坐下,順順利利把她抱個滿懷。
「我卻不忍心師妹勞累,不若由我代勞。」他一手抱她,另一手排開玉簡,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師妹核對到哪裡了?我也好繼續。」
謝蘊昭一噎。
其實她都已經核對過兩遍了,一切線索的確都指向澹州。
「這裡……!」她胡亂指了一枚玉簡。
衛枕流看了兩眼,忽然微微一笑:「哦,這不是最後一枚麼?原來師妹已經快完成了,如此甚好。既然如此,不如……」
謝蘊昭僵住。
她說:「都好幾次了,你明明之前說今天不會再……衛枕流,做人要有信用的。」
她自覺說得很認真。
但聲音落在青年耳朵里,卻只有嬌憨可愛。
他忍了又忍,還一把抱緊了她,埋首在她懷裡,笑出了聲:「傻瓜,逗你的!」
「我怎會強迫於你?實在是你苦著臉躲躲藏藏的樣子,實在……實在太好玩了……」
他笑個不停。
謝蘊昭抱住這個漂亮的腦袋,看著他修長的脖頸,認真思索:一個手刀下去,把他打暈了丟在這裡如何?吃干抹淨後瀟灑走人,似乎也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選擇。
看了又看,想了又想。
但聽著他輕鬆的笑聲,感受著他軀體的溫度,還有一點淡淡的、很接近青草香氣的氣息……
謝蘊昭咕噥一聲,認命地低下頭,恨恨地用下巴捶了一下他的後腦勺。
「你好煩。」她說。
他便抬起頭,笑容柔和、情意繾綣,眼睛裡有春水映著暖陽,蕩漾不止。哪有半點過往的清寂?
「總是師妹心疼我,才肯被我煩。我心裡都知道的。」他柔聲說,「我該怎麼辦?過去便滿心滿眼是師妹,現在更是不知道該怎麼疼愛師妹才好,只想這麼一直看著師妹。你說,我該怎麼辦?」
謝蘊昭緩緩眨了一眨眼。
她捧起師兄的臉,說:「那就一直看著好了。我又不會去哪裡,你愛看多久就看多久。」
他怔了怔,隨後低低一笑。
「……說得是。」
他嘆息了一聲。
情緒滿溢到一個極限時,哭不出、笑不了,最後就只能一聲嘆息。
「我忽然想……若是當年沒有在郊外遇見師妹,沒有同師妹訂親,我該怎麼辦?」
他的眼神悠遠起來,像在注視什麼很久之前的回憶,有些感慨,有些迷惘,還有些恐懼。
「即便訂了親,為何以前又沒有……」
「師兄?」
謝蘊昭心思一動,握住他的手,輕聲說:「以前我便想問了……師兄,你到底知道什麼?」
遲了一會兒,他才「啊」了一聲,恍然回神。
「這件事麼……我本就想告訴你,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他的神情沉靜下來,「在我的記憶中,我經歷的不止這一世。」
謝蘊昭定在原地。
像被施展了什麼定身術。
她第一反應是:原來師兄也是穿越的?
再想:她該說什麼,說一句「Hi好巧哦我們可能是老鄉耶」?
人總是在用自己的經歷去理解別人。謝蘊昭也不例外。
所以她足足過了幾十秒,才明白過來……師兄說的不是穿越。
當然不是穿越。他從來沒聽過她順口胡說的那些專屬於地球的話語,而其言行舉止、所思所慮,也無一不說明他是這裡的本土人士。
不是穿越,又不止這一世的記憶……
謝蘊昭遲疑道:「你……你是經歷過很多次麼?當過很多次衛枕流,當過很多次北鬥劍修,是這個意思?」
他長長的睫毛一動,有些驚訝:「師妹果真靈慧。」
……果然是重生。
謝蘊昭前世能把一本「網絡文學名著」讀得滾瓜爛熟,當然不會陌生這些流行熱門題材。
她不經意間回想起過去一個細節:當時她還在啟明學堂念書,還堅信自己穿越進了一本書里。由於「原著」中說師兄是被藏在海底的一種奇毒殺死的,她還專門跑去尋找,結果空手而歸。
最後,她發現那種毒/藥在師兄手裡。他還把毒摻進酒液里一起喝,說是可以鎮痛。
毒是否能鎮痛她不知道,但每天攝入一點毒/藥,可以培養一定的抗毒性。這她是知道的。
她愣愣地問:「師兄,你果真活過很多次了?」
「果真。」他很鎮定,還能微微地笑,伸手為她整理鬢髮。
謝蘊昭沉吟片刻,小心道:「那你以前幾次的結局,都怎麼……」
他沉默片刻,簡單說:「大多數時候,都是石師弟用塗了毒的飛劍送我歸西。」
話語裡聽不出喜怒。
卻能聽得她心中一疼。
她抓著他的手,難受得好一會兒沒說話。
「大多數時候?好幾次?為什麼是好幾次?」她問,「我不信師兄的實力不如石無患,更不信你還能次次都輸給他。」
她有些生氣。
或者說,是很生氣。
原本她看書的時候,看到石無患殺師兄的劇情就很生氣。
後來她以為「原著」不可靠,慢慢就放了心。
結果現在這個人說,這段情節發生了好多次?
謝蘊昭就又生起氣來,而且比任何一次都生氣。
她的怒氣像是震懾住了衛枕流。
他有些意外,又有些無措,小心道:「你莫生氣。」
「怎麼可能不生氣?」她睜大眼,恨不得一個頭槌上去看他能不能清醒點,「如果我告訴你,我被別人殺了很多次,你不生氣?」
師兄面色一冷,吐出幾個字:「碎屍萬段。」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快點老實交代。」謝蘊昭板著臉,「說清楚,究竟怎麼回事?」
衛枕流這才反應過來。他注視著她,眼裡一寸寸化開笑意,像冰雪融了春。
「也不是太大的事。」他的溫柔里透出一點對過往的漠然,「只不過是……為師門當了太多次細作,走進了十萬大山太多次,這一回總算厭煩了而已。」
「細作……你是說,間諜?」謝蘊昭怔怔,「師門知道你的魔氣,還讓你去當間諜,那最後……石無患殺你,也是安排好的?」
他沒有否認。
只是重新埋首在她懷裡。
「沒關係,都過去了。」他輕聲說,很滿足似地,「以前每一次都沒有你。師妹,只有這一次……只有這一次,我遇見了你。」
「每當我想到,過去的每一次里……或許我都讓你獨自流落在外,或許你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去,我總是感到恐懼。」
「若我早知道……我絕不會棄你於不顧。師妹,師妹……你莫要生我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