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嘉永四年,平京世家與白蓮會勾結之密謀敗露,因當晚有天犬呼喚紅月,故史稱「紅月之變」。
傳聞群仙降臨便是為了替天行道,當晚便將作亂惡首誅殺殆盡。餘黨也投入大牢,等待發落。
第二日,宮門打開,皇帝降下旨意,將此前由王謝等世家把控的官爵盡數收回。
沈佛心入宮面見帝後,並推辭了正式的國師任命,拒絕接管平京大陣。
謝九稱病不出,又言須替父贖罪,戴孝三年,且終生不再出仕。只有傳言猜測,認為現在外頭儘是謝九郎的負面傳聞,皇帝也不好重用他,所以他才低調蟄伏,暫避風頭。
世家元氣大傷,皇帝便出面與仙道盟簽訂盟約,約定十年內,修仙者未經邀請不得進入平京城。另外,大梁國將以一百萬靈石購買修仙界靈谷、靈植。
此前由王玄等世家代表控制的玄甲軍,也悉數由御林軍收編,由皇室培養的修士統一領導。
至此,紅月之變的最大受益人成了劉氏皇朝。皇帝不僅趁機將權力收歸中央,提拔人才占領重要職位,更擬定旨意,打算廢除九品中正制,推行科舉制。
世家才反應過來,皇帝籌謀科舉制已有多年,只是苦於世家掣肘,不得不隱忍下來。
科舉制不僅為寒門學子開啟了一條全新的晉升之路,更是新設了「女官」職位,宣布天下有才能的女性也可通過苦讀和考試,擔任治國要職。
據說,這是因為皇帝感慨於「紅月之變」由女性修士一力開啟,又見修仙界多有才華橫溢之女仙,便下定決心「天下英才無分男女老少,盡可入吾彀中」。
一系列雷霆舉措,大大推翻了天下對皇帝「優柔念舊」的印象;「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故事也再度四處流傳。
甚至有人猜測,謝九郎與沈小國師謀劃的變革背後,是皇帝的授意。
但真相究竟如何,只有當事人才知曉。或許……到了後世,也有人能從出土的史料中窺得一二真相。
而在嘉永四年這一年裡,更多的人都只擁有猜測,和對未來變革的隱約感觸、期待。
其中就包括趙冰嬋。
她已經恢復了女裝打扮,正獨自站在天牢門外。因她滿面沉思,趙勇和冬槿都只守在她身後,不去打擾。
片刻後,獄吏打開大門,引出一位藏青色衣袍的青年人。
七月上午的陽光照得他眯了眯眼。從潮濕陰鬱的天牢走出,他的眼睛一時適應不了外面強烈的陽光,以及撲面的熱浪。
趙冰嬋走上前。
「林少爺……還是,我該叫你衛六郎?」
衛六郎在一片蟬鳴聲中聽見了這個熟悉的聲音。他看清趙冰嬋後,張口想說什麼,卻又一時無言。
兩人注視彼此,陷入沉默。
還是趙冰嬋先開口:「想去街上走走嗎?」
衛六郎起先搖頭,想了想,卻又點頭。
「去承雲樓里坐一會兒吧。」
等他意識到自己聲音里透出濃濃的疲憊和沙啞時,他已經和趙冰嬋走在街邊的樹蔭里,並在不久後來到了位於中京區的承雲樓。
二樓臨窗雅座,街上蟬鳴不息。店家奢侈地端出冰盆,又在閒聊中透露出這是今夏最後幾天用冰的日子。
七月流火,再過不久,這個夏天就要結束了。
衛六郎點了櫻桃饆饠、烤鹿肉和素心蓴菜湯,還加了一道應季的拌秋葵。
「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你喜歡吃這幾道。」衛六郎說。
他又問趙冰嬋還有沒有什麼想點的,她說沒有。
兩人又沉默了。
趙冰嬋打量著衛六郎。
短短半月里,他消瘦不少,和善的圓臉上也有顴骨突出,眼睛就顯得很大,深邃卻又透露出一絲蒼涼。
衛六郎忽然說:「對不住。」
趙冰嬋知道他說什麼。
「無事。我也沒有告訴你我真正的身份。」她說,「衛廷尉……如何了?」
曾經的九卿之一,在外頭威風不已、在家裡對老婆伏低做小的衛廷尉,因與謝彰等人牽扯過深,雖然在「紅月之變」里僥倖活了下來,卻被剝奪官職、投入大牢。
衛六郎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才低聲說:「我找遍了關係,但是連銀兩都沒人敢收……最後還是謝三爺出面,道父親任上盡職盡責,也為謝九郎出力甚多,只是被謝彰蒙蔽,所以會盡力保下父親性命。不過,官職肯定別想要了。母親打算風頭過後就回交州去。」
衛家是交州地方上的世家。
趙冰嬋默默點頭。她並不了解那位衛廷尉,更不知道那個人在位高權重時曾輕慢地考慮要了她的性命。她只是覺得對衛六郎來說,父親性命能保,這終究該是一件好事。
她安慰道:「能活著就好,活著就有希望。」
「是啊……」衛六郎喃喃道。
他心中的情感複雜遠超趙冰嬋。
因為趙冰嬋不知道的事,衛六郎都知道。
他知道父親背地裡濫用過權力,知道他打算暗害趙冰嬋、只為讓他這個兒子和謝家聯姻,還知道兄長間接死於父親之手。
他原本懷著強烈的義憤去聲討父親,甚至打算和他決裂,哪怕自己一輩子當個普通平民也沒關係。
但頃刻之間,局勢翻覆,卑劣卻強勢的父親成了階下囚,還很可能性命不保。
他回想起大牢中瘦成一把骨頭的父親……
衛六郎捂住臉,將嘆息壓在胸腔里。
那終究是養育教導他多年的父親。
他可以和父親的權勢割裂,但現在父親蒙難,他怎能棄之不顧?
「等父親出來,我會隨他一同回交州。我是家中獨子,要照顧父母晚年。」他抬起眼,帶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期盼,深深凝望著趙冰嬋,「你呢?」
趙家也是交州世家。趙冰嬋來平京,原本是為了借衛家的勢力,懲治那些謀奪她家產的人。
現在衛廷尉雖然蒙難,但衛家勢力還在,依舊是交州第一大世家,也許……
他在期盼什麼?他不知道,或許也不敢知道。
在家人做出了卑劣之事後,他有什麼資格?
對面端坐的少女有一雙清澈寧靜的眼睛。她的目光里似乎有瞭然,但更多卻似晴空萬里。
「我……」趙冰嬋抿唇一笑,「我要留在平京,考科舉。」
衛六郎一愣。他雖然聽說了科舉的消息,也知道今上開科取士的對象包括女子,卻從未將之與趙冰嬋聯繫起來。
「你要考科舉?」
「不錯,我要憑自己的能力當上官員。到時候,為母親討回公道也好,取回家產也好,我都能憑自己的實力做到。」
趙冰嬋托著腮,望向窗外天空。白雲悠悠,晴空萬里,飛鳥在無垠的自由中飛翔。
「雲……那個人讓我明白了,自己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從前我是閨中女兒,毫無作為,在家依靠父母,父母出了事便想上京依賴其他人。路上遇到意外,也全靠那個人照顧才能活下來。」
她說:「我不想這樣。既然現在有了女子作為的機會,我就一定要去爭取。自己的命運……就要自己把握在手中。」
「那……」衛六郎頓了頓,聲音變輕,「嫁人呢?」
少女舀了一碗湯,小小地喝了一口,並為這份夏日美味而滿足地微笑。
「我沒什麼考慮。也許會嫁人,也許不會嫁人。但無論如何,我首先要做好自己的事。」她用澄明的眼神望著青年,「這是我的選擇。就像你也有你的選擇一樣。」
衛六郎的雙手漸漸緊握。他感到有情緒在心臟中跳動,蠱惑全身的血液,生出一句很想說出的話;那話語就盤桓在他喉嚨中,想急切地吐露而出。
但是,他忍住了。
過去他不懂事,明明知道自己的親近會給阿兄帶來懲罰,卻還是賴著阿兄一起。現在不會了。
現在他長大了。他要照顧父母,哪怕他們做了錯事、背負孽債,他也要承擔身為人子的責任。
不錯,這是他的選擇。
他笑起來。用笑意讓眼中的些許模糊消失。
「你一定可以。你那麼聰明,又堅強……一定可以成為大梁第一位女官,流芳百世。」他真心實意地說,「我希望將來會在交州也聽到你的名字。」
趙冰嬋有些害羞地擺擺手:「你誇得太過了。」
「一定可以的。」衛六郎幾乎哽咽,卻還在笑,「等老了以後,我就告訴我的孫子,那個名滿天下、堪為天下女性楷模的趙冰嬋,是我年輕時認識的友人。」
是他在過去多年裡不知道存在的未婚妻,是一個聰明堅強、讓人心折的女子。
當然……也十分美麗。
他們曾有婚約,婚約也並未解除,但終究是錯過了。如道路的交匯點,短暫同行過後,就是天各一方和漸行漸遠。
他會回到故土,會成親,會兒孫滿堂,最後會垂垂老矣。歷史不會記得他,不會給他騰出一角。
但是歷史一定會記下他曾經的未婚妻,記下他喜歡的姑娘。
到了那時候,也許他會點亮一盞燈,在星星滿天的夏夜裡乘涼,拉著懵懂不知世事的孫兒,說在很多年前,你爺爺我是平京里的一個傻小子,那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很喜歡的姑娘,後來她選擇去走一條艱難卻光榮的道路,而我在這老宅子裡為她默默祝福。
這就夠了。
滴——
窗外有誰吹響了哨子,吹出清脆的樂音。
很奇怪地,明明是有些尖銳的聲音,但這調子卻舒緩悠遠,讓人不知不覺心神寧靜。
這段時間以來,城裡每一天都會響起這個調子。
「啊,那是……」趙冰嬋望了望窗外。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麼,唇邊的微笑如漣漪擴散。
衛六郎抹了抹眼睛,說:「那是鎮魔歌吧。」
「是啊。」趙冰嬋笑著說,「是那個人吹響的鎮魔歌呢。據說可以淨化白蓮會帶來的魔氣……每次聽見,我都覺得心情舒暢。」
「是啊。」衛六郎有些感慨,「修仙者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測。和他們相比,凡人的生命短暫又脆弱,想來不禁讓人嘆惋。」
趙冰嬋點點頭。她仍看著窗外,有些悠然神往,卻更多的是堅定無畏。
「就因為仙凡之別有若天塹,我們身為凡人,才更要把握自己的命運。」
「……把握自己的命運?」
「你不這樣想嗎?」趙冰嬋認真說,「『紅月之變』里,滿城的命運都只由世家的幾個人、由修仙者決定。可是真正生活在這裡,過好每一天生活的是我們,是每一個凡人。為什麼要讓世家或修仙者來決定我們的死活?」
「我要考科舉,也是這樣的緣故。世家會為了大義犧牲平民,修仙者雖然有品行出眾之人,可他們志在長生,不會久留凡塵。就像那個人不會永遠為我保駕護航,她也有她的事要做。」
趙冰嬋說:「作為凡人,更要努力把握自己的命運。」
衛六郎看了她良久。
他讓人上了一壺酒,敬她一杯。
「我敢保證,」他啞著嗓子說,「你一定會成功的。」
……
謝蘊昭收起哨子。
「今天就是最後一次了吧?」
她點頭:「嗯。」
皇室與仙道盟簽訂契約後,修仙者們還能在城中暫留半個月。趁此機會,她翻出了很久之前系統抽獎用上的「鎮魔歌」。
雖然五音不全,但陳楚楚之前給了她一個矯正聲音的哨子,所以她居然也順利地用出來了鎮魔歌。
每天都有一些淡淡的惡念被消除。所謂的魔氣,原來就是惡念。
「修善念者為佛,修惡念者為魔。佛魔一體,由此而來。」他說,「惡念具備極強的侵蝕力,因而魔族才是人人喊打的對象。」
在荀師兄用出惡念二重身後,以謝九的修為竟然都不能阻擋。
而身為少魔君的師兄,究竟又有怎樣的實力?
謝蘊昭走在街上,神遊天外地想著。
事變之後,她就恢復了裝扮。此時正是原本的天樞真傳打扮:一身月白長裙,以太陽火棘作簪。
但因為服用了「厚積薄發丹」,她正處於修為被封印的狀態,此時是一名真真正正的凡人。
大概因為這個緣故,師兄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師兄。」
「嗯。」
「我還以為你會責備我。」
聽了這話,他略有疑惑:「為什麼?」
謝蘊昭有些慚愧,聲音也變小了:「我趁你不在,一個人來了平京,也才變得這麼狼狽……」
她雖是無愧道心,但終究讓關心的人擔憂了。
師兄這才明白過來。他搖搖頭,唇角抿出一個笑,又溫柔地為她拂了拂鬢髮。
「我卻覺得是我的責任。若我早早和你說清我知道的一切,你也許會更明白怎麼做,不會落入謝九的設計。而且……終究是我不在你身邊。」他說得很柔和,也很平靜。
「我總把師妹當作小孩子,想著你什麼都不必擔憂,儘管無憂無慮地站在我身後,讓我為你遮擋風雨便好。我卻忘了,師妹從來是聰敏堅強的修士,有自己的道心,如何會為我所困?」
「嗯……說得也有道理。」
謝蘊昭想了想,立即坦然自若,將愧疚全數拋棄。她又湊近過去,有點狡黠地問:「那師兄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約定?」
「就是在水月秘境的時候說過的,我會告訴師兄我的秘密,師兄也是。」謝蘊昭說,「我的秘密就是我和謝九他們的仇怨,現在師兄都知道了。」
衛枕流垂眸沉思片刻。陽光斜照而來,更讓他顯得面色如玉,還有長長的睫毛在肌膚上投下淡影。天然一段風流俊美,眉眼間又有清冷如雪之意,只讓他顯得溫雅卻莊重,令人想親近又有些無從走近。
只是當他抬眼一笑後,雪色清冷化為春溪潺湲,一點點流淌進人心間。
「那就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他說,「我知道許多師妹不知道的事。若你想知道,我就一一告訴你。」
「什麼都會說?」
「你想知道的,什麼都會說。」
謝蘊昭笑了。她背著手,輕快地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他。
「師兄,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家長一樣的保護。」她說,「但是,我還是很喜歡安全感……最喜歡師兄給我的安全感。」
這是七月,夏天還未完全結束。
有明媚的陽光,有路邊的鮮花,有沙拉啦低吟的綠葉。
但夏日風光再好,好不過她笑起來時的綺麗無邊。
衛枕流呆了片刻。
也許不止片刻,也許是呆愣了很久。一個凜冽的劍修,像個發呆的呆頭鵝。
等他回過神,他看見師妹在注視什麼。
那是路邊的風車。一個個精巧的風車經由匠人的手做出來,在風中歡快地旋轉。
師妹向來喜歡凡人的熱鬧。他心想。
「想要風車嗎?」他問。
她以往不會拒絕這些可愛的小東西。但這一回,她卻搖了頭。
「不要風車。」謝蘊昭背著雙手,邁開步伐,「我宣布,從今天開始不喜歡風車。」
「師妹?」衛枕流追上去,卻又回頭看了一眼。那裡的風車似乎很有名,圍滿了孩子和少年人,很快就賣得差不多了。
「師兄,我想到一件事。」
「是什麼?」
「我們當時約定的是,成親過後再袒露秘密……對吧?」
謝蘊昭斜去一眼,有些壞笑:「可是現在我們已經說出來了。」
衛枕流緩慢地眨了一下眼,有些不好的預感。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師妹,竟然顯得有點眼巴巴的,和小孩子一樣。
果然,師妹笑眯眯地說:「所以,成親就取消了。」
劍修微微瞪大眼,甚至有點鼓起臉頰,一瞬間委屈極了。他也不去想這話是真是假,就垂頭喪氣、亦步亦趨地跟著。
「師妹。」
「啦啦啦……」
「師妹。」
「啦啦啦啦……」
「師妹……你又跑調了。」
謝蘊昭停下腳步,陷入沉默。她一點點扭頭,面無表情:「哦。再見。」
然後加快腳步往城外走去。
衛枕流本來只是想逗逗她,一見她這樣,又有點心急,以為她真生氣了。
他懊悔:「師妹。」
「您撥打的師妹暫時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
衛枕流:……?
平京東城門的門口,有人早就等在那裡。還有一隻狗,和一隻長著四白眼的鴨子。
「……師父!!」
謝蘊昭加快腳步,最後乾脆跑了起來,一把抱住老頭子有些佝僂的身軀。
就像在外面打架的小孩子雄糾糾氣昂昂回了家,一見父母就眼睛紅了一樣,謝蘊昭也莫名有些眼睛濕潤。
她把頭埋在老頭子懷裡:「師父,您怎麼來了。」
老頭子拍拍她的背,不大高興:「我聽說你被王伯章欺負了。氣死我了,我遲早要給你討回公道。阿昭不怕啊,受委屈了,看現在修為都被封印了……」
他心痛半天,又不高興地瞪衛枕流:「你就這麼照顧的?」
劍修好聲好氣:「是我不好。」
老頭子嘟噥半天,又哄徒弟:「回去給你做好吃的。對了,那那個謝九……」
謝蘊昭身軀一滯。
「……我總會和他算清這筆帳。但是,我不會再被他困住了。」
她抬起頭,燦爛一笑:「師父,我們回家吧。我要吃糖醋魚和蓮子羹。」
「都做都做。」
鴨子跳進她懷裡,狗子搖著尾巴跳來跳去。
她回過頭,伸出手。
衛枕流穩穩地抓住她。
而後,劍修回過頭。
他的目光掠過城門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掠過平京城的重重樓台,掠過樓閣上飛揚的輕紗帷幔。
帷幔背後,有人閉上雙眼,微微握緊酒杯。
一隻風車插在桌邊,顧自旋轉。
「無量壽佛。」
另一人低誦佛經。
謝九看他一眼,漠然道:「你還要念多久的佛?」
佛修睜開眼。
屋內的誦經聲也停了下來。
沈佛心淡淡道:「為了她,你十年內掌不了權。這些年裡你大費周章,終究毀於最初布下的棋子。」
謝九平靜道:「我不在乎權力。權力並非我所願。」
「確實非你所願,因為你原本也沒有自己的『所願』。」沈佛心說,「或者說,你這些年的『所願』只有一個……」
兩人的目光平靜冷漠到極點,也相似到了極點。無善無惡,無光無暗。
佛修的唇邊忽然泛起一點笑影:「你每年都蒙起雙眼、不用修為,以為這樣就能擺脫命運?你想控制靈蘊,想得到她的願力珠,讓她對你言聽計從,以為這樣就能威脅我?」
他站起來,在桌案上投下一道陰影。
謝九沉默不語,只有握著酒杯的骨節發白。
「我不管你,只是因為不需要管。一切終究會走到這一步,你以為你算計天下人,但你也在我的算計中。因為……」
沈佛心臉上有無數縱橫的疤痕,傳聞是十萬厲鬼啃噬而成。
但現在,它們都淡去了,直到消失無影。
他有一張俊美到極點也清冷到極點的面容,如世上最高的山巔覆了雪,又處於亘古不變的永夜中。
這張臉……
和謝九一模一樣。
「你只是我的一道分/身而已。你對她的感情,正如我對她的感情。」沈佛心的聲音比夜色更寒涼,「既然我都不會為了她放棄大道,你憑什麼覺得……你可以?」
謝九看著他。看著那張一模一樣的臉。
他緩緩道:「如果我不可以,為什麼你可以?」
沈佛心伸出手,放在他的頭頂。
「因為我是道君,你只是我的『三屍』之一。」他平靜地說,「我歸位之時,就是你消失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