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五十章灰獅的意思

  「爹,今天學堂里的先生和我們說了一句『善惡到頭終有報,始知天道果無親。記住本站域名』,這句話你聽過嗎?」

  灰獅道:「這不是諺語嗎,誰不知道?」

  王小二有些惴惴不安的問:「爹我想問你,嗯·····那當殺手到頭會不會有什麼報應啊。」

  灰獅倒是楞了一下,心說沒看出這小子原來這麼關心自己啊,便笑著摸了摸王小二的頭,道:「爹殺的都是惡人,從不怕什麼報應。」

  「真的都是惡人嗎?」王小二想起那次老爹做完任務回來,卻哭了整夜的事情。

  「······」灰獅沉默了。

  真的,都是惡人嗎?

  武功再高也只是人而已,是人就會犯錯,可像他這樣,武功極高,做的又是殺人奪命的營生,一次錯,就是大錯,不可挽回之錯。

  灰獅沉默了好些,許久才說道:「小二你還記得,爹和你說過,那個鑄劍大師將離的故事嗎?」

  王小二點了點頭,世間第一位鑄劍師,也是被奉為鑄劍術始祖的大師,大半江湖人都耳熟能詳,灰獅自然是和他講過的。

  灰獅說道:「其實那個故事的最後,還有那麼一小段。」

  「還有一小段?」

  灰獅點頭,感慨的說道:「將離臨死之際,見到將自己殺死之人所用的,竟是一柄劍器,感到異常的憤怒,他說,他自己這一生都在鑄劍,廣布鑄劍之術,門下有上百位高徒,並立下規矩,他門下弟子,只能為自己的國家鑄造利劍,如此一來,強軍強國,自己難道不應該得到善報嗎?」

  王小二說:「他說的有道理啊。」

  灰獅卻搖頭笑說:「可那殺他的刺客卻說,正是因為他的鑄劍術高超,且還廣布天下,自以為強軍富國,殊不知對於其他的國家而言,卻是一場災難。」

  自從將離鑄劍之術大成,他的故國稱霸一時,這讓諸多國家更是深刻的意識到了,利用礦石,鑄造利器對軍力是何等重要,因此自將離之後,諸國之間掀起了一場鑄造利器的風潮。

  既然你們國家的鑄劍術不外傳,我們可以自己發明其他的武器。

  刀,槍,戟,一種種兵器接連現世。

  在原始時代,人類製造兵器無非就是弓弩和棍棒,用以對付野獸,可當野獸不再是威脅,人自己卻成了『自己』的威脅,刀槍劍戟等兵器被創造出來的目的,從不是為了對付野獸,而是對付···人!

  各國軍力強盛之後,隨之而來的,自然無處安放的澎湃野心。

  更大的戰爭正在醞釀。

  將離這位鑄劍大師,並且還在不斷提高自己技藝的鑄劍大師,自然成了敵國的眼中釘。

  刺客說:「像你這種酷愛鑄造兇器,禍亂天下的人,難道不該殺嗎?」

  將死的將離點了點頭,說:「這麼說來,我似乎···確實該死。」

  然後將離就死了,因劍而成名,因劍而殞命,這是將離的一生。

  王小二不解的問:「老爹,你給我說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將離到底該不該死?鑄劍者最後死於劍下,他的死,是不是就是他的報應?」

  灰獅說:「將離鑄劍,強國一時,有功,但他的鑄劍又掀起了天下人鑄造利器的風潮,為戰爭做了鋪墊,也有過,爹告訴你這個故事,其實就是想和你說·····這世上,哪有什麼明明白白的功過。」

  王小二問:「爹,我還是不懂。」

  灰獅反問:「你知道爹為什麼叫灰獅嗎?」

  王小二茫然的搖搖頭。」

  灰獅說:「灰色,是黑與白之間的顏色,是善與惡之間的顏色,爹其實···是個笨人,爹這麼多年下來,殺過惡人很多,但也曾錯殺好人,這一生是善是惡,自己已經說不清楚了。」

  王小二:「爹·····」

  灰獅淡淡一笑:「其實當年和你娘得罪了那個賣五石散的黑道幫派,和你娘一路被他們追殺,雖然最終我們挺過來了,但是其實連你娘都不知道,就是在逃亡的那段時間裡,爹的督脈被暗器打穿了。」

  「督脈!」王小二一驚,就算他還沒徹底開始練武,但也知道,對於武者而言,這條經脈有多重要。

  灰獅卻還是一臉淡笑,說道:「是啊,就是督脈,我知道,這一輩子就算再怎麼死命的練武功,地階上段就是我的極限,此生宗師絕無半點希望。」

  對於一個武者而言,尤其是修煉至地階上段,離那宗師只有一步之遙,卻沒有再進一步的可能,這是多麼讓人落寞的事情。

  還小的王小二頓時低沉了下來,問:「所以,這就是爹你的報應嗎?」

  灰獅聞言,卻哈哈大笑,道:「也許是吧,也許又不是,但爹不後悔殺了那幫畜生,甚至還有些慶幸,若不是殺了那幫畜生,又怎麼能和你娘相識?」

  督脈被打穿,卻又抱得美人歸。

  立志殺盡天下惡徒,卻又曾錯殺善者。

  善報?

  惡報?

  正義?

  邪惡?

  像我這種五大三粗只會練刀的人,從來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料,但是······

  灰獅對王小二說道:「爹還是那一句話,爹從不怕什麼報應!我一生誅殺惡人無數,要是能和你娘白頭到老,自是我的善報,若是將來橫屍街頭,自是當年錯殺好人的惡報!不論哪種結局,爹都能接受,是善是惡,隨它去吧,我並無半點畏懼!因為·····」

  「這一生,我過的並不後悔!」

  我是一隻獅子,遊走在善惡之間的縫隙,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獵殺我以為的罪惡。

  不是要誰感謝我,也不是要誰記住我。

  是非功過,不必評說。

  我自是我。

  一隻灰色的獅子。

  ·····

  ·····

  夜,好暗,好暗。

  呼吸居然是如此艱難的一件事情。

  生病嗎?

  真是好久以前,幾乎都快忘記的一件事情。

  雖然還是有些昏沉沉,但王小二還是睜開眼,起了身,不過他的動作很慢,聲音很小,因為他明白師父是很容易醒的。

  破爛的廟宇,月光輕易的透入。

  王小二的眼眸,看著身邊不遠,正睡著的張三。

  他想起兩年前的那個夜,母親起夜,溫柔的撫摸著自己的臉龐,然後說道歉的場景,雖然沒有看見,但他能想像得到,那時母親的眼眸,會有多溫柔······

  我這個自以為是的白痴。

  暗暗罵了自己一句。

  再看師父,再想起母親的樣子,不久之前,那一份陌生感蕩然無存,留下的,是無比的熟悉,我娘,我師父,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啊。

  一切都已經清楚了。

  什麼都明白了。

  就如同張三常說的那樣:王小二這小子,二起來的時候是真的二,聰明起來的時候又是真聰明。

  隱瞞,再隱瞞,甚至還造假信·····

  但是,我知道,師父只是在做娘一直在做的事情而已。

  甚至可以說,師父做的,就是娘盼望的。

  默默的起身。

  朝著窗戶下,張三躺在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王小二緩緩靠近,但直到七步之前,王小二就停下了。

  相處了兩年多,王小二知道自從當初被自己捅過一刀後,這個範圍就是極限,再接近,師父多半就要察覺了。

  自從被休忘仇潑過染色麵粉之後,師父再給人開門,腳一定會抵住門框,被陸高升識破了身份之後,師父這半年來,就在想,怎麼樣才能更穩妥的隱藏在人海之中。

  其實,師父也不是天生就那麼『穩』。

  看著師父的那張平常的面孔,王小二突然在想,想當年,師父全村被屠殺的時候,師父那時是怎麼想的?師父那些年,又是怎麼過的?

  張三還是如往常那樣,雙手貼著地面,看似是一個普通人休息的模樣,實則,一旦有變,他隨時都可以做出最迅捷的反應。

  月光斜斜。

  角落裡沒有光,七步之外卻有微弱的月華。

  王小二在淡淡的銀白之間,朝著那身處黑暗之人,無聲的跪下,默默的叩了一個『很響,很響』,但一絲一毫聲響都沒有發出的『響頭』。

  這道響聲,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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