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中人,昨夜睡得可好?」一進門劉楓便朝木床坐了去。
這也是一種主權暗示,劉楓對於眼前這個大周朝的狀元郎著實拿捏不穩,只能一直在用這種看似低級但卻很實用的心理暗示法來與之交談。
楚中人這一次沒有繼續在牆上打譜了,只是靜靜的坐在牆邊,似乎並不是很喜歡劉楓所坐的那張木床。
微微睜開了眼睛看向不遠處的劉楓說道:「睡得還算踏實。」
劉楓點了點頭,「打算認罪了?」
回敬他的只是楚中人的一個眼神,然後便沒有了下文。
房間裡,氛圍又變的尷尬無比。
一個不說話,另一個是不想說話。
大理寺獄的牆壁很厚,是由享譽世間的墨家巨子花了近十年時間打造而成,隔音效果非常之好。剛才在外面所發生的事情,在裡面的楚中人是不可能聽到任何的聲響,所以他並不知道武明月已經和劉楓一同來到了大理寺獄,人就在門外。
「你對當今陛下,怎麼看?」沉默了許久劉楓突然說道。
這是一道送命題,可以說只要是混跡官場的,沒有一個願意回答的。
非議當今天子,罪可當誅。
楚中人認真的思索了半響,調整了一下坐姿候正經說道:「潛龍在淵。」
這和劉楓的看法不謀而合,在劉楓同志看來,自家那位如今的處境的確不怎麼好。即便武明月再怎麼聰慧,掌權亦不過幾年而已,如今手上能用的權利更是少的可憐。
看似在朝堂上總是能掌握著主動權,實則是小事可行,大事無果。
在一些小事上,諸如懲戒張御史這類事件,無論是世家還是功勳貴族都聽之任之,沒有任何異議。這只是因為沒有觸及到他們的根本利益,在他們看來完全是皇帝在發小脾氣罷了,根本沒有必要去理會。
但在大事上,武明月卻是寸步難行。
譬如抬高寒門學子在朝堂中的地位,可以說是牽扯之大,反彈之強烈不是一言半語就能說清的。
當今朝堂之中,並不是沒有寒門學子。當朝宰輔張巨鹿,便是那寒門出身,位極人臣。
但又有幾人是那碧眼兒張巨鹿呢,寥寥無幾。
縱觀朝堂,寒門學子裡官職最高者,也不過是個正四品的黃門侍郎,話語權近乎沒有。
楚中人,便是女帝抬出來與他們打對壘的標誌性人物。然而效果如何,不言而喻。
「你說清河郡主被你所殺,可有證據?」劉楓笑眯眯的說道。
這讓楚中人眉頭一皺,這句話聽著怎麼感覺怪怪的。
只能抿了抿嘴說道:「你也說了,清河郡主死於酉時,我便是酉時三刻離開府邸的。」
「動機?」劉楓繼續問道。
楚中人撇了撇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若有所思的劉楓點了點頭,「那兇器呢?」
席地而坐的楚中人站了起來,揮了揮自己的雙手道:「這算不算兇器?」
「算的。」劉楓也揮了揮手示意楚中人趕忙坐下。
沒辦法,誰讓這傢伙本來長得就還有點小帥,個子也接近一米八,站起來比坐著的劉楓高上不少。劉楓同學可不是個吃虧的主兒,能俯視誰願意仰視啊。
這一番對話,聽上去完全就是一副結案陳詞,哪裡是為人家翻案。
只怕旁邊要是專員記錄,都不用三堂會審了,直接打入死牢完事了。
「楚中人,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出在哪了麼?」劉楓就那麼盯著楚中人的眼睛說道。
地上的楚中人沒有回話,乾脆直接轉過身子端詳牆壁上的棋譜去了。
劉楓同志嘴角微微一笑,看來以前的那點本事還沒落下,心理戰上自己還是有些手段的。
打鐵要趁熱,吃飯要趁早。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自已為是了。」
「就像是這盤棋,白子明明只要再下一步便可屠了那黑子的大龍,但你就是不願去下。反而是幾近掙扎的去做那黑子,想要逆天改命。」
「可你也不想想,既然這黑子可以是你,那白子為何就不是呢。這盤棋,終歸是你在下,是白是黑有那麼重要麼?」
楚中人握著煤炭的手用了用力,那本就不是很粗的煤炭筆便直接被掰成了兩半。
有戲!楚中人細微的動作逃不過劉楓的眼睛,接下來就該給予最後一擊了。
劉楓同學這邊剛要張口,地上的楚中人緩緩的起了身子,嘴角上帶著一抹略帶細微的弧度。
「劉小兄弟,你說說看。這做白子有意思呢,還是做那黑子有意思呢?」
劉楓的腰身挺了挺,此時的楚中人有些不一樣了。
定了定心神後平靜的說道:「白子的樂趣在於進退,黑子的樂趣在於生死。不過嘛,我都不喜歡。」
「你竟想當那下棋之人?」楚中人微微一愣。
這時候,小劉同志挺了挺自己驕傲的胸膛大聲笑道:「不!我是要當那下棋人的人。」
心裡默默又加了一句,是讓下棋的人當我的人才對,主次關係可不能亂嘍。
「哈哈哈哈,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楚中人忍不住狂笑起來。
這可讓劉楓同志有些不爽了,你丫的今年才多大,好意思說什麼英雄出少年,麻煩問您貴庚啊。
兩人如打啞謎般的對話,也只有這倆人自己聽得懂了。
笑完後,楚中人瞬間又平靜了下來,眼神堅定毫無動搖。
「我就不一樣了,如果要我是那白,我便是白。若需要我是那黑時,我便也是黑。」
劉楓撇了撇嘴,「好男兒,志在四方。」
這丫的以為自己是變色龍啊,想變什麼就變什麼,要真的這麼牛叉還用隔著和自己扯犢子啊。
「立場不同,思想便不同。你是站在你的角度思考問題,而我只是站在陛下的角度思考問題,僅此而已。」
「你說我說的對麼,小劉皇后?」
真是可惡至極,劉楓直接站了起來。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
皇后這個稱呼可以說是劉楓這輩子的痛了,就算大家都知道也沒必要說話來嘛。
劉楓冷笑道:「楚中人,我懶得管你是黑是白,你殺不殺人管我球兒的事,殺了誰那更是你的事。但有一點,你絕不可能殺了清河郡主。」
楚中人的臉色微微一變,但沒有說話。
「一個正常人在窒息的時候,她會下意識的做出反抗的動作,這時候不免會落下一些傷痕。冰窖里的那位,身上的確也有些傷痕,不過仔細去看卻又有不同。」
「那些傷痕,雖也是嶄新的,不過卻和死亡時間搭不上,起碼要早了一到兩個時辰。」
陳望北不緊不慢的說完,一邊還用手比劃著名。
眼看楚中人的嘴剛要動,劉楓搖了搖手指繼續說道:「別浪費時間了,你我都知道,人的確已經是死人了。但她,絕對不是清河郡主。」
「你說我說的對麼?」
楚中人緊緊盯著劉楓的眼睛,想要在他眼中找到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哪怕是一點點的動搖,或者不定。
可讓他失望了,劉楓的表情很平靜,就像是在敘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你是怎麼知道的?」最終楚中人苦澀的笑了笑道。
好傢夥,終於是讓這丫的表態了,這也太不容易了。
要知道,從最開始一進門後,不!應該是說從昨天剛和楚中人見的第一面起,劉楓就已經開始布局了。
從一開始的淡定,毫不在乎,到最後的步步緊逼,再到誘供。
劉楓每時每刻都在用自己細微的洞察力觀測著楚中人的神情變化,與燕小七不同的是。楚中人在犯傻的時候,的確傻。可人家該聰明的時候,那是毫不含糊。
而燕小七就不同了,人家的傻可能是裝出來的,而他的傻,那就是真的傻了。
「清河郡主的琴技是自小學起的,照常理來說彈琴之人的手指處有繭是應該的。冰窖中的那位雖然也有,而且一看也是浸淫琴技十數載。但有一點,你可能不知道。清河郡主,她是個左撇子。」
楚中人靜靜聽著劉楓說話,沒有出聲。
「我找人探查了清河郡主的起居習慣,發現她有一個小習慣,就是與尋常人不同,她慣用左手。」
所謂的找人探查,只不過是從燕小七那套來的情報,而且情報費用都還沒給人家呢。
「接下來,不用我說了吧。冰窖里躺著的那位,她左手的繭子,可並不是很多喔。」
當一切說完後,楚中人沒有預想中的反應,反而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就像是把自己胸中的一口悶氣一吐而盡。
「你很聰明,也很仔細。」楚中人緩緩說道。
劉楓點了點頭,這個誇獎詞雖然平常,但卻勝在樸實無華,可以說是已經達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
楚中人看著劉楓閉著眼睛點著頭,雖然很奇怪這是什麼反應,但還是打算接著往下說道:「但聰明的人,一般死的都很快。」
剛還在享受誇獎的劉楓一愣,怎麼這話聽著有些不對勁,瞧瞧這還是人說出來的話麼。
「清河郡主已經死了,是被我殺的。」
「世家需要這個結果,功勳需要這個結果,襄陽候需要這個結果。」
楚中人遲疑了一瞬間,「陛下,也需要這個結果。」
「僅此而已。」
劉楓猛地一下拍了下牆壁喊道:「你丫的楚中人也需要這樣的結果?」
眼神黯淡的楚中人苦笑了一聲,「有區別麼?」
「你覺得有,它就有。」劉楓一字一句的說道。
神色凝重,他喜歡無拘無束,從來只遵循自己的意願。
什麼人該殺,什麼人不該殺,都在於他的決定。
楚中人的態度是他最不喜的生活方式,做人,難道不是為了自由而戰麼。
「喔。」楚中人點了點頭,繼續坐回了地上。
場面瞬間極度尷尬。
多麼亢奮的氣氛,你咋就不能給點反應啊。
劉楓捂了捂自己的額頭,起身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