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天黑了

  皇城內,一座高塔之上,女帝披著一件黑色的斗篷佇立在那裡。

  一襲晚風拂過,三千青絲隨意的擺動開來。

  「上官,你知道剛才你說了什麼嗎?」女帝看了看身後跪伏在地的人問道。

  褪去了女官服的上官,此時一身黑衣。若是不動,就好似與黑夜融為了一體。

  上官沉聲道:「陛下,上官清楚。」

  女帝皺了皺眉頭,「朕應該和你說過,只需要做好你分內的事。」

  「陛下,奴婢只是想······」上官張了張嘴。

  不過還未說完,便被女帝出手打斷了。

  「你想死麼?」不同於平日的清冷,此時的女帝面無表情。

  跪伏在地的上官緊緊咬著發顫的牙齦,此時的她有些後悔了。僅僅因為一時的衝動,竟然想妄圖改變眼前這位的看法,實屬愚蠢至極。

  無需多餘的解釋,上官將自己腰間的金絲軟劍抽了出來,直接朝向自己的腹部刺去。

  就在劍尖快要觸碰到衣襟時,一隻手突然出現夾住了劍刃。

  「陛下?」上官目光微微呆滯。

  女帝將手收回寬大的衣袖中,隨後冷冷的說道:「想死?先把朕交待給你的事辦完,再死便是。」

  一身黑衣的上官眼中散發出了熾熱的目光,與之前判若兩人。

  「奴婢,領旨。」言罷,起身緩緩的走下了高塔。

  一輪明月當空,白色的月光灑在了高塔的最頂端,那裡的一抹紅色極為惹眼。

  女帝目視南方,輕聲的說道:「澹臺爺爺,靜初那傢伙變得讓人有些搞不懂了。」

  塔頂處,紅衣貂寺低頭望了望下方,笑了笑道:「丫頭,是因為剛才那個婢子跑過來說的那番話麼?」

  女帝短短的失了神,隨後搖了搖頭說道:「那傢伙腦瓜子還行,膽子可是小的出奇嘞。以前不都是一直躲在我後面,如今想造反了不成。」

  紅衣貂寺看了眼皇城中的某個宮殿,神情古怪的說道:「你這丫頭,想笑就笑出來,憋著算個什麼意思。」

  趕忙將嘴角笑意收回的女帝攤了攤手,完全一副你在說什麼,寶寶怎麼聽不懂的表情。

  塔頂的紅衣貂寺撇了撇嘴,「那小子意識到自己肩上擔子了,這是好事。但你別高興太早,要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保不齊哪天,給他個機會就溜走了。」

  女帝抬起一隻後手向前握了握,像是要把什麼東西抓住一般。

  「溜?那也得他有這個本事才行。」

  紅衣貂寺像是沒有聽見似的,身形一晃,高塔頂部那抹紅色便已然消失不見。

  再一眨眼,人便來到了女帝的身旁。

  「丫頭,你這次收官是不是有些倉促了?」紅衣貂寺輕聲問道。

  女帝聳了聳肩,「澹臺爺爺,手談了這麼多年,落子無悔這個道理可是您教我的。」

  「讓各州府開道,放徐邳都手下那群兵娃子北上,也只有你這丫頭能想出來。但話又說回來,難道還真會有人相信就憑那幾萬人,就能打開長安城的大門不成?」紅衣貂寺疑惑的問道。

  的確,自皇權出現在這片大地上,時至今日主動放任數萬軍隊出現在國都之外的帝皇,也就只有眼前的這位大周女帝能夠做的出來的。

  國都,乃是一國的根本。

  曾經的北楚,便是因為國都被攻破,諾大的王朝頃刻間便分崩離析了。

  當年的南北之戰,戰況異常焦灼,多處地方同時進行著大規模戰鬥。如若不是徐邳都率領的黑鐵騎奇襲北楚大都,將一代劍皇釘死在城牆之上。

  那麼,那場天下之主的爭奪戰,可能還會延續許久。

  女帝眨了眨雙眸說道:「澹臺爺爺,當初誰能會想到僅僅憑藉幾千騎就能打開那北楚的大門啊。再說,如今長安城外,停著的可是五千黑鐵騎,外加三萬鐵陣營呢。」

  紅衣貂寺捋了捋自己的白須,「丫頭,你這是逼著某些人下場來賭啊。」

  「瞧您說的,媚兒可沒有逼他們。」女帝可愛的翻了個白眼過去。

  眼下,這場由女帝坐莊的賭局,如今已經到了各家買定離手的關鍵時刻。

  天下雖大勢已定,但諸多不安穩的勢力仍舊潛伏在暗處,像一條條毒蛇一般伺機而動。

  無論是朝堂上,還是在江湖中。

  暗涌不斷。

  就在此時,一隻曾經踏破北楚大門的鐵騎出現在了長安城的大門外,是不是意味著他們可以再來一次?

  紅衣貂寺認真的看了一眼這個他小看到大的女孩,不得不說,時至今日從未讓他失望過。

  「丫頭,說吧,需要爺爺做些什麼?」

  舔了舔有些微乾的嘴唇,紅衣貂寺沉寂多年的心,竟然隱隱有些躁動起來。

  女帝對於紅衣貂寺神態上的變化,是看在眼裡的,那是一種對於殺戮的渴望。

  平日裡的波瀾不驚,猶如枯井的雙眸深處蟄伏的,是兩條盤旋在水底惡蛟。

  女帝低吟了一下輕聲問道:「澹臺爺爺,如今的你還能否出城?」

  紅衣貂寺沉默了半晌,微微嘆了一口氣道:「丫頭,爺爺就知道什麼都瞞不住你。」

  活了不知道幾個甲子的老人望了一眼南方,臉上寫滿了不悅。

  「如果我和您一塊出城的話,結果如何?」女帝接著問道。

  紅衣貂寺眉頭一皺連忙說道:「丫頭,皇城的龍氣能夠掩蓋住我泄露出的氣機,在這裡我便可施展全力。倘若出城,即便是你身上的龍氣,也只夠我最多一炷香的揮豪。」

  「夠了。」女帝點了點頭。

  紅衣貂寺從眉頭緊皺,到毫無表情,最後直到面帶笑容僅僅只用了一個呼吸。

  只見他將自己的背弓了起來,隨後打了一個非常長的哈欠。

  「丫頭,這些年沒機會能在你面前露那麼幾手,一直是一大心病啊。」

  「總是給你說些陳年往事,顯得好像是個那個臭小子一樣,用他的話是什麼來這?對了,吹牛逼。」

  「既然你一個丫頭家家的都這麼拼了,那我這個糟老頭子可沒理由拒絕嘍。」

  說完,紅衣貂寺將背挺了挺。

  只見他的身形莫名其妙的高了一丈不止,與之前微微駝著背的體態完全不一樣。

  布滿皺紋的面容此時那裡還有半點老態,除了那一捋白色的鬍子,打眼看去就像是一個中年男子。

  即便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的女帝,此時看到紅衣貂寺的變化也是難以掩飾自己內心的震驚。

  「好多年沒有以這個面容見人了,這一時間還有些不太習慣。」紅衣貂寺摸了摸自己已經變為黑色的頭髮喃喃自語道。

  女帝從短暫的震驚當中平復過後笑罵道:「這多精神的,以後別變回你那半死不活的樣子了。」

  武道巔峰,女帝未曾踏入過那個領域,僅僅只能從書上的隻言片語了解到一些。

  但返老還童,的確超出了她現如今的認知。

  紅衣貂寺看出了女帝的疑惑,深深吸了一口氣後解釋道:「丫頭,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就放心吧。像我這樣的異類,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幾個出來。」

  「那還有幾個?」女帝低沉道。

  紅衣貂寺無奈的攤了攤手,「以前倒是有那麼三兩個,如今不好說。畢竟我也只是靠著皇城龍氣才能掩蓋住自己的氣機,不讓這天地間的大道尋覓到。」

  女帝陷入了一陣思考,紅衣貂寺也不打斷,就陪她靜靜的站在那裡。

  「澹臺爺爺,這世間難道真有神仙?」短暫的沉默後,女帝突然問道。

  紅衣貂寺連連搖頭笑道:「神仙我活了這麼些年,還真沒見過。」

  「就像你說的,如今的我很難再離開這座長安城了。」

  「如果記憶中那幾個老不死的還活著,如今的處境只會比我更差,所以丫頭你不用擔心。」

  女帝點了點頭,對於眼前這位的話,她根本無需去質疑。

  既然如此,那這場收官之戰,也無需再繼續等下去了。

  就看到底有多少條魚兒,願意去咬這個她光明正大投放下去的魚餌了。

  距離長安城正門最近的一間客棧里,一名身材異常高大的女子斜靠在窗邊,手中提著一隻小酒葫蘆,慵懶無比。

  「早知道你沒那麼簡單了。」

  將小酒葫蘆倒提著吞咽下最後一滴流出來的液體後,高大女子半眯著雙眸微醺的睡了過去。

  同一時間,客棧一處餵馬的草房中,席地而坐的儒衫男子突然睜開了雙眼。

  面色凝重的看向了某個方位,緩緩的起身朝門外走了去。

  長安城內的一條幹道上,五座高大的府邸內並排而立。

  其中一座的正廳內,此時圍坐著十人。

  裡面年歲最小者,看上去也約莫到了不惑之年。

  一名滿頭白髮的老者率先發話說道:「如今的形式想必你們一個個比誰都看的清楚,陛下這明顯是準備拿城外那幾萬人來說事。你們,有誰參與了,現在說出來,對大家都好。」

  短暫的沉默後,年歲最小的那位抿了一口手邊的茶水說道:「五姓十族從來都是一體一命,王家主的意思莫不是準備撂挑子不幹了?」

  白髮老者將手中的木拐狠狠的敲擊了一下地面喝道:「鄭猿術,你是鄭家家主,想做什麼決定老子管不著!但你自己要找死,別拉著我們下水!」

  鄭家家主鄭猿術毫不在乎的問道:「怎麼?所謂的千年世家,就這點膽色。若是再過個十多年,咱們這些人就得淹沒在這歷史的長河裡嘍。」

  場內,唯一的一名女性低聲說道:「王源,猿術說的不無道理。如今我們雖然拿捏著朝堂上絕大多數的話語權,但咱們心裡都清楚。那是因為那些暴發戶們刻意的沉寂,再加上武明月有意的放任。一旦平衡被打破,我們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裡去的。」

  「崔氏,你這就有點言過其辭了吧。要按找你這麼說,那我們這些世家憑什麼存在了這麼多年。」王家家主身旁的另一名老者面色不悅的說道。

  此人話音剛落,又有人出聲說道。

  「你們崔家這些年明著按著和鄭家搞在一起,我們幾家就當沒看見罷了。如今此等大事還想托我們下水,未免有些過了吧。」

  大廳內,一時間爭吵聲不斷。

  黑夜中,長安城的許多地方,此時也上演著相似的場景。

  爭論,然後休止。

  隨後再爭論,循環不斷。

  今夜,註定是一個讓多數人,難以入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