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冷槍 冷炮
毛豆的角色強得都沒能過夜,這個設定很快就被陳一鳴推翻。
原因很簡單,為了節奏平衡。
第一版分鏡稿里,遇到偵查兵的情節在「智過封鎖區」之後,上一段緊張度爆表,這一段的節奏就得稍微舒緩一下。
而參謀上一幕還是一個智珠在握的主導者,下一幕就被制住成了被支配者,太挑戰觀眾心理。
突然亂入的偵查兵強得過於突兀,再怎麼設計犧牲的橋段,都脫不開劇情殺的初印象。
於是第二版分鏡稿,陳一鳴大幅弱化了這個角色的實力,人設改為470高地的一名普通戰士。
這也是他邀請毛豆來飾演這個角色的初衷。
還沒等陳一鳴根據毛豆的個人特質豐富人物細節,實地堪景之後劇情再次大幅變更。
背景設定里多了一支夜渡失敗的增援分隊,毛豆的角色設定相應地也就變成了被打散的援兵。
後續劇情也不得不跟著修改,因為不管是偵查員還是470守軍,都熟悉周邊地形,這是這個角色最主要的工具人屬性。
而增援的普通戰士是沒理由知曉周邊地形的,於是角色動機就從「護送者」變成了「同行者」。
這個改動的結果,就是顯著增加了角色的多面性,增大了毛豆的表演難度。
瘦小枯乾,一張笑臉,先天不足要如何體現強者氣質?
素不相識,萍水相逢,憑什麼為了傳令組主動犧牲?
這段戲陳一鳴聽得心不在焉,因為他完全不擔心毛豆的台詞功底。
他擔心的是毛豆的表演邏輯和行動說服力,可那要實拍或是實景排練才看得出來,讀劇本是表現不出來的。
他只能等。
……
接下來,三個人繞著圈與騎1師巡邏隊捉迷藏,基本上就沒有台詞了。
祥瑞用旁白全程代勞,很快將劇情推進到毛豆與二人分開,反向引走已經發現蹤跡逐漸接近的敵軍。
這個段落在第一版的文字劇本里,算得上濃墨重彩。
陳一鳴創作的時候全程代入,就差沒把毛豆憨憨的小圓臉兒列印出來,直接掛在電腦屏幕上。
他絞盡腦汁設計台詞,既不能過於煽情,也不能太過隨意。
情感上散兵與二人組要保持初識的陌生感,邏輯上又要把散兵主動犧牲的動機清晰地傳達給觀眾。
之所以花這麼多力氣雕琢這個段落,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用極致的反差,凸顯這個一眼樂觀派的普通戰士,在關鍵時刻爆發出來的犧牲精神和非凡勇氣。
然而,隨著他本人在初具雛形的外景地一遍遍地丈量行走,他越來越覺得,自己設計的那些貌似平淡實則激昂的對話,用在這個場合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此後,每走上一次,台詞就少幾句,再走一次,又少幾句。
到劇本定稿,整個段落的台詞已經被他完全刪光,變成了純粹的動作和眼神戲。
而且,全段落只有3個隱蔽剪輯點,單個長鏡頭最短的也在2分鐘以上。
當他最終做出這個決定時,林蕭、桑平都覺得過於冒進。
關鍵問題不止是難度特別大,而是容錯率太低。
讓演員在複雜走位的同時,只靠動作和眼神來傳達情緒,對演的人和拍的人都是巨大的考驗,任何一方稍有失誤沒對上節奏,就意味著整個鏡頭重拍。
倒是實際執行的人,斯坦尼康攝影師保羅,和段一寧、毛豆兩個演員,都是一副興奮不已躍躍欲試的態度。
這是兩個真正喜歡演戲的演員,陳一鳴搭起了一個他們內心期盼已久、無比嚮往的舞台,而這個舞台是他們靠現有地位很難觸碰得到的,他們沒有任何理由因為難度而退避。
至於劉東君,這娃還意識不到「一鏡到底+無台詞」的拍攝方式意味著什麼,能做的當然是跟著師傅拍胸脯點頭。
……
祥瑞不緊不慢地讀著旁白,劇情來到下一個大段落,木秦二人甩開追兵,繞過騎1師營地,沿著470高地的內側靠近天馬山。
影片的整體氣氛依舊壓抑,兩人都明白漸漸遠去的密集槍聲意味著什麼,他們沒有興致說話,只是埋頭行軍。
當兩人來到一個占地面積頗大的廢棄迫擊炮陣地時,張宇率領的偵查小組登場了。
張宇低沉的聲音在會議室響起,「你們哪部分的?二虎,走交通壕去最東邊的炮陣地,聽我哨子,火力壓制。」
依舊是段一寧出面回答,「14團參謀秦志亮,通信員木小林。」
「5師偵察營,付子玉。柱子,看見我左前方那個土包沒,聽到我的槍聲全速衝過去,甩重彈,二連發。記住,聽槍不聽哨。」
段一寧的聲音略顯詫異,「強攻?需要我倆怎麼配合?」
張宇的聲音傳遞出自信的情緒,「趴這裡別亂動,我不確定對面有沒有觀察手,賠本的買賣咱不干。
你們怎麼跑到這裡的?這片已經是敵人後方了。」
段一寧:「從下游過河繞過來的,奉命去天馬山傳達命令。」
張宇:「天馬山還在我們手上?幹得漂亮!」
段一寧:「對,我就是去通知他們撤退的,他們給團主力贏得了時間,二線防禦陣地已經準備就緒。」
張宇:「那你得等我們把對面的地耗子揪出來,不然可過不去。」
段一寧:「能不能不接火直接退走?」
張宇:「伱們已經暴露,不打不行。敵人狙擊手都有單兵步話機,時間稍一拖長就是炮彈洗地,到時候更走不脫。」
段一寧與張宇的對話告一段落,劉東君開始與付廷對詞。
其實兩段台詞是同步進行的,讀劇本的時候不得不分開讀而已。
祥瑞朗讀旁白,把隨後的拔點戰鬥快速帶過,劇情也來到張宇退場的時刻。
「我不確定打沒打死那個觀察手,炮火急襲說來就來,咱們得馬上撤退。
等下我往東南方向撤,你倆等炮彈落地再出發,往南進樹林,沿著山谷一直走就是天馬山的東坡。
能跑多快跑多快,這片區域已經被標定,敵人炮火延伸的速度會非常快。
守天馬山的都是好樣的,你們一定要把他們帶下來。
再會!」
張宇其實是陳一鳴最早定下來的配角之一,因為這個狙擊手對決的橋段,也是陳一鳴最早定下來的高朝戲。
圈子裡自帶悍匪氣質、同時又能演正角的演員,真的不多,張宇被陳一鳴找上時,他自己都很意外。
他不是三大學院出身,出道時間也不長,在此之前,只在幾部諜戰劇和網大裡面出演過配角,可以說毫無名氣。
陳一鳴之所以要求這個角色具有悍匪氣質,是因為角色行動的邏輯並不是很符合觀眾的既有思維,如果沒有外放得十分劇烈的狠勁兒,其果斷而又殘酷的決定很難令人信服。
這就是電影與現實不一致的地方,觀眾觀影時的主觀推演,始終是以演員氣質和第一印象作為基點的,而不是角色的職務和身份。
同樣一個行為,不同氣質的演員,傳遞給觀眾的情緒往往大相逕庭。
特別是戰爭片、災難片、動作片這種相對難以聚焦到角色本身的題材,主創會格外講究演員給觀眾的第一印象。
張宇定下來,也就意味著狙擊手對決的方案定了下來。
陳一鳴在主觀視角的框架之下,借鑑了很多前世的拍攝技法,來呈現狙擊手對決中秒生秒死的殘酷。
儘管他想辦法說服幕後團隊接受了他的方案,但是大家內心其實並不是很看好最終效果。
道理很簡單,主觀視角拍狙擊手對決屬於天然劣勢,不是秀技術能救得回來的。
鏡頭一直定格在作為戰鬥局外人的木秦二人身上,怎麼呈現戰鬥細節?怎麼渲染緊張氣氛?怎麼揭示戰鬥配合?
難道給鏡頭上P個瞄準鏡嗎?
而在沙教授加入進來之後,根據軍學原則和真實戰史,對陳一鳴的方案又提出了很多修正意見,進一步加劇了幕後團隊的懷疑。
沙教授最核心的意見,就是不能只拍敵我狙擊手對槍,必須有炮,冷槍冷炮是相輔相成的,只對槍不打炮不符合真實情況。
陳一鳴其實明白這一點,《李延年》里已經做了表率,敵我雙方遇到狙擊手的第一反應,一定是炮火壓制。
因此陳一鳴加入了炮火掃地的情節,作為這場拼槍對決的尾聲。
沙教授直接予以駁斥,按照他的說法,機動防禦作戰階段,聯合軍的後勤供應情況最好,炮火支援最快最大方。
特別是在已經完成標定的地域,其炮火響應速度是非常快的,只用來掃地太小看對手了。
沙教授介紹,二戰前後堅果軍的炮兵水準,始終是世界第一順位,其響應速度、炮火密度、指揮協調都是當時獨一檔的存在。
而且堅果陸軍的炮兵編制非常土豪,一個步兵師3個步兵團,卻編有多達4-5個炮營。
實際作戰時,重點進攻方向的步兵師、團,還會得到若干獨立重炮營作為配屬火力。
1個主攻團,身後可能蹲著6-7個炮營,總數超過100門105毫米以上口徑的長管火炮,而且炮彈不限量。
此外,堅果步兵師的主攻單位、外圍尖兵、偵查單位、巡邏單位普遍超額配發步話機等通信設備,有需要時,即便不能第一時間要到榴炮和重炮,也能很快得到輕重迫擊炮的支援。
因此機動防禦階段,我軍的偵查單位損失相當大,只要暴露行蹤被黏住,必定是鋪天蓋地的炮火洗地。
至於我軍開展的冷槍冷炮運動,那已經是戰爭後期的陣地戰階段,我軍的後勤和裝備大幅改善,不然光有槍沒有炮,狙擊手是無法發揮威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