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自投羅網 自求多福
桑老爺子在八一廠待了大半輩子,參與過多部影響力深遠的主旋律大製作,他對拍電影的堅持,當然不是陳一鳴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服的。
辯論到最後,他甚至有些被激怒,反問陳一鳴的話擲地有聲,「怎麼可以因為迎合海外觀眾,就放棄一個華國電影人的基本立場?
陳導的這種想法,與那些刻意販賣苦難的河殤導演,又有多大的區別?」
兩人的分手,多少有些不歡而散的味道。
雖然桑平最後還是表態,既然他領受了任務,就一定會盡心盡力,協助陳一鳴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但對於電影的鏡頭語言,他保留意見。
陳一鳴當然希望導演與攝影指導理念相通精誠合作,可惜桑老爺子不是侯永或石磊,陳一鳴的嘴炮不太管用。
他暫時也只能接受兩人「相敬如賓」的局面,片子製作周期很緊,火燒眉毛且顧眼前吧。
隔天,他又去見了八一廠的資深煙火師羅寶河。
二十年前拍《解放》時,羅寶河就是三個助理煙火師之一。
《解放》中的戰場全鏡頭可謂華國戰爭片的天花板,很多抗日神劇都是直接剪進去用,不光是為了省錢,而是花錢也拍不出那個效果。
不僅在於航拍長鏡頭場景調度困難,其中的煙火爆炸場面,也是一大難點。
煙火師要控制幾十上百個炸點按照拍攝的要求點火引爆,還要兼顧不同規格炮彈的模擬效果。
聽上去就不容易,做到位就更難。
與《解放》相比,《1951》里的爆炸戲絕對是小場面,羅師傅出馬手拿把攥。
八一廠的副廠長謝千里親自出面接待了陳一鳴,領著他一一看過八一廠的道具倉庫。
然後他又被灌翻了。
當初魔都那場酒,陳一鳴只敬了謝廠長一杯,打完通關立馬不省人事。
這回陳一鳴自投羅網,謝千里做東喝了個爽,光是兩人單獨就三三進九整了9盅白的。
結果倒是毫無變化,陳一鳴依舊不省人事,依舊不知道自己怎麼回賓館的,頭腦清醒過來依舊是隔天再隔天。
所以陳一鳴接下來去總政文藝中心的拜訪,選擇上午去下午溜,只混了頓食堂中飯,堅決推辭了孫副主任的晚宴安排。
現在時間對他來說格外寶貴,實在不能再浪費在睡覺上了。
……
隨後,陳一鳴馬不停蹄地趕往黔省。
對照著老賈寫的「換乘指南」,陳一鳴飛機、火車、汽車、三蹦子、牛車坐了個遍,最後一段十幾里山路全靠11路,足足花了一天半時間,才終於抵達劉東君體驗生活的山中小村。
劉東君1月5號就到這裡了,當時是老賈送他來的。
他被安排住在村西頭的一戶人家,家裡只有老兩口,兒子女兒帶著孩子在外頭打工,只有春節才會回來。
隔壁就是村長家,陳一鳴沒告訴劉東君,村長就是暗中照顧他的人,郜叔的戰友。
村子是郜叔幫忙找的,圖的就是有知根知底又在當地有分量的人,讓劉東君除了吃苦受累不會有其他的危險。
陳一鳴是10號到的,距離兩人年前分手其實沒幾天時間,結果甫一見面嚇了陳一鳴一大跳,小劉同學那憔悴勁兒,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當時劉東君就在院子菜園,貓腰撅腚背對著院門窩在一畦豆角架下面。
陳一鳴喊了他一聲,劉東君聞聲扭頭,露出一張顴骨突出的臉,本來就顯長的下巴,這下子更長了。
好傢夥,他到這裡不過5天,不能瘦得這麼快吧?
陳一鳴表示非常欣慰,小劉這生活體驗得就很到位,還沒考上魔都戲劇學院,就已經是個敬業的演員了。
劉東君慢騰騰地從豆角架下面拱出來,又慢騰騰地挪到陳一鳴跟前。
陳一鳴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發現他確實瘦了不少,小肚子已經完全消失,肩膀也沒了以往的圓潤。
他關心地問道,「怎麼樣,是吃不飽,還是吃不慣?」
小劉同學說話習慣也改了,比起之前要足足慢上一拍。
「能吃飽,大爺大媽對我挺好的,這些天沒餓著我,還變著花樣給我做菜。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打到這裡就沒胃口,中午大媽還放了不少辣椒幫我開胃,結果光是聞聞味兒都犯噁心。」
陳一鳴點了點頭說道,「應該是水土不服的緣故,你是東北人,冷不丁跑到西南的山溝里,身體不適也很正常。
吃過藥沒,老賈不是把各種常用藥都帶來了嗎,我還專門吩咐要帶上健胃消食片。」
他嘿嘿一笑,「那是備著防止你不消化的,黔省的農家菜出了名的下飯,我都怕你第一次吃撐壞了胃。
現在看來,消食是不用消了,能健胃也算沒白帶。」
劉東君搖了搖頭,「第一天就吃過了,但是沒啥用,我就不再吃了。
陳導,我要在這裡待多久啊?到底要體驗到什麼程度才算過關?」
陳一鳴帶著他往屋裡走,一邊問他,「怎麼,還不到一個禮拜就待不住啦?跟我說說,都怎麼過的?」
這是三間磚瓦房,看外觀有些年頭了。
地上是水泥抹的,不是很挺括,右手邊是個灶台,左手邊堆著柴火。
一個一米六不到的老人正從東屋走出來,與陳一鳴走了個對臉。
他穿著灰藍色的「幹部」上衣,黑色的褲子,黑色的布鞋,臉上的皺紋比李玉成更深更密。
陳一鳴迎上去鞠躬問好,老人回了句什麼,陳一鳴完全沒聽懂。
老人拉著陳一鳴直接進了東屋,屋裡靠窗擺著一張矮木床,上面鋪著竹篾,床東頭還坐著一個老婦人,此時正要站起來。
陳一鳴叫了句「大娘」,對面回了一句,陳一鳴又沒聽懂。
他扭頭看向劉東君,這小子兩手一攤,「體會到我的痛苦了吧,吃不香也沒啥,時間長了總能習慣,可這聽不懂話的日子太讓人憋悶。
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著,這裡也連不上網絡,總不能天天往村長家跑吧?」
陳一鳴連說帶比劃,阻止了老兩口給他張羅吃食的舉動。
對二老的幫助表達了感謝,他放下手裡拎的「拜早年」禮物,就跟在劉東君身後往村長家去。
劉東君邊走邊說著幾天裡的經歷,事無巨細卻乏善可陳,簡單概括就是百無聊賴。
大爺大娘也不用他幹活兒,那個小菜地也沒活兒可干,劉東君無聊得恨不能把每片菜葉子都給擦一遍。
來這裡第二天,他除了硬逼著自己吃飯,就是在村里四處逛游。
他誰都不認識,主動去認識又聽不懂話,這裡連小孩子都沒幾個,同齡人就更少。
山溝里的小村子沒啥可逛的,15分鐘就能轉一圈,山里風景是好,可他不敢進去。
第三天他在村長家裡待著,可村長也是個悶葫蘆,一天下來統共和他說了八句話。
今天他只能跟院子裡的貓較勁,雖然不能交流,可多少有個互動不是麼?
到了村長家,正趕上村長在給水缸換水,把舊水舀出來澆菜地,再把新水倒進去。
他是個與郜叔差不多年紀的大叔,比大爺略高一點,也長得乾瘦乾瘦的。
看上去乾巴,挑起兩個裝滿水的桶子卻是毫不費力。
寒暄過後,陳一鳴就問起對劉東君的安排,整天招貓逗狗的總不是個事,那不是體驗成鄉下癩子了麼。
村長哈哈一笑,用帶著些川普的口音答道,「這不是娃子胃口不好嘛,一下子瘦太狠傷身體,總得等他適應了水土。
村里想幹活兒還不容易,有他下大力的時候。
老班跟我交待,1個月的時間,把這個城裡娃拾掇成我們村里人。
說實話,這不比我在部隊上帶新兵簡單?
伱放心,下回等你再來,肯定給你一個精壯伢子,道地黔東地里人,黑皮泛亮光的那種。」
陳一鳴瞅了劉東君一眼,這小子正在翻村長的那本民兵手冊,根本沒在意兩人的對話。
這都憋悶得變性子了,年前小劉同學還是個外向型話癆呢。
顯然,他並不知道自己將要承受些什麼。
農活兒可不是那麼好乾的,不比工兵連挖地球輕鬆,陳一鳴只能請他自求多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