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么蛾子 局外人
事實證明,陳一鳴對進度的預估還是太過樂觀。💘☜ 6➈รђᑌ𝔁.ᑕⓞ𝐦 🐨🐤
設備的安裝調試只用了一天,把進度提了一下,然而試拍的時候不斷出現新問題,預留的2天時間完全不夠用。
一減一加,最後還是用足了五天時間,才完成實拍前的全部準備。
首當其衝的就是吊威亞,因為是連貫的長鏡頭,威壓也就必須從頭吊到尾。
路平架好了鋼索實地一試,才發現距離過長,加上移動路徑受限,拍起來束手束腳,完全達不到拍攝方案的運鏡要求。
桑老爺子就提出,乾脆在土丘的外側開道鋪軌,上攝影車。
問題是這裡已經是山地深處,距離天馬山西北方向的施工便道也非常遠,開一條路過來完全不現實。
最後還是參與修築炮陣地的路平想了個辦法,在土丘的東側開一條路,連接炮車進場的野戰公路,這樣只需要爬一個100多米高的緩坡,修一段不到1公里長的便道。
與此同時,攝影車也得改裝,消防車太寬太重,大炮筒子進了矮樹林根本施展不開。
幾經試驗,選了一輛7座麵包車,拆除車體外殼,加裝攝影雲台,勉強滿足了拍攝需要。
折騰到第三天,攝影車終於到位,結果一開機又出么蛾子。
車輛啟動的轟鳴聲,在炮擊間歇異常明顯,完全遮掩不住。
為了體現喧囂與潛行的極致對比,這一段傳令二人組是完全沒有對話的,後期音效還要進一步放大兩人爬行時的細微聲音。
現在汽車發動機的背景音混入其中,靜謐的氛圍全砸了。
本以為可以省掉鋪軌的麻煩事,結果兜來轉去,終究還是省不掉。
又花了一天時間鋪軌道,把麵包車大卸八塊去掉輪胎只留下底盤,直接架到軌道上用人來推。
陳一鳴索性也不再圖省事,鋪完軌道又把綠植移了回來,徹底消除穿幫的風險,讓攝影機可以有三百六十度的全向視角。
中間還有颳風落雨不符合施工要求的時間,這場戲的第一次實拍就這樣一拖再拖,一直拖進了4月。
陳一鳴內心也有些著急了,整個3月份才拍了兩場戲,照這個速度,難道真要拍上大半年嗎?
炮營野外駐訓已經超過10天,這場戲實在不能再拖了。
可惜,老天爺不省事,劇組再急也沒用。
4月頭上又是連續兩天的雨水天氣,火炮炮位全成了大泥塘。
楊中校直言,如果雨勢持續,他不得不把火炮拉回駐地。
畢竟是外貿的有主貨,這麼撂放在野外會出大問題。
火炮真要是動起來,拉去拉回,轉場復位,又是兩天時間浪費了。
大家憋在駐地里無事可做,小美和祥瑞帶頭搞起了封建迷信活動,列印出一迭各方神靈掛成一長排挨個拜過去,只求明天別再下雨。
陳一鳴過去瞅了一眼,居中的關二爺左耶穌右孔子,孔子隔壁是釣魚的姜子牙,耶穌左邊則是灶王爺,一派後現代混搭風格。
駐地里一時之間也找不到香火,供的都是吃食,菸酒瓜果雞鴨魚肉一應俱全。
眾人一邊拜一邊吃,前頭的吃完後頭的再供,嘻嘻哈哈之間,倒是極大地緩解了瀰漫於整個劇組的焦慮情緒。
第三天總算是不再下雨,不過也沒放晴,老天爺像是不開心的孩子,陰沉著臉似乎下一刻就會放聲大哭。
陳一鳴管不了那麼多,當即下令出發,先到現場看一看再說。
劇組趕到的時候,距離更近的炮營戰士已經就位,正在排除積水修復陣地。
無需指揮,眾人馬上動手清理軌道,安裝調試攝影車,第一時間開始排練。
地面還沒幹透,趴在地上立刻就是一身泥,所以今天必定是無法實拍的。
「ACTION」,祥瑞一聲令下,段劉二人毫不猶豫地撲倒在地,不顧身上臉上的泥水,一前一後地在土丘底部橫著爬。
桑平的助手操作著控制鍵盤,伸入半空中的攝影平台牽引著攝影機,鏡頭垂直向下罩住正下方的二人組。
每隔15秒,安曉峰就放一遍事先錄好的炮擊音頻,趴在地上的二人就相應加大動作力度,炮聲結束,再回復到緩慢移動的節奏。
爬完第一遍兩人站起身,好傢夥全成了泥猴子,身上找不出一塊乾淨地方。
陳一鳴幾個也不含糊,並沒有呆在監視器後面做監工,而是跟在兩個演員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實地檢驗移動路線。
還真找到幾處BUG,不是演員的問題,而是天然遮蔽不夠,讓演員的移動比較尷尬。
不過拍電影不是真打仗,陳一鳴可以人為上BUFF。
他和兩個攝影師再加上林蕭,4個人提需求,路平和楊曉光據此改造布景,主題還是「植樹造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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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個小時之後,改造初步完成。
段劉二人又趴下爬了一遍,比較大的BUG基本沒有了。
吃完中飯,繼續第三遍,這次是一個運鏡一個運鏡地摳細節。
這一遍的速度就快不起來,畢竟遙控運鏡比起攝影師手操,是有局限性的。
比如保羅的拿手好戲甩鏡,可以遮掩漏洞,可以加快節奏,可以製造變化。
但是一旦改用控制鍵盤,鏡頭就甩不起來了,攝影機自身的移動速度無法滿足要求。
這樣一來,對演員的要求就提高很多。
位於正上方的垂直機位,讓段劉二人完全無法把握攝影機的位置,也就無法相機調整自己的速率和姿態。
他們只能死記硬背,把移動的全過程化為機械記憶刻在腦子裡。
演員本身就處於忽快忽慢的節奏里,現在又要主動配合運鏡變化的需要,記憶稍有模糊,翻身稍晚半拍,跟頭頂的鏡頭就對不上點兒。
此外,老段這個戲瘋子爬著爬著還會爬出新點子,隨著越來越代入參謀老大哥的角色,他在表演過程中會即興添加一些劇本之外的互動情節。
用他的話說,那一刻他體驗到了,他就那麼做了,完全是情不自禁。
偏偏情不自禁的結果,往往都要比原版好上一點點。
陳一鳴能怎麼辦呢,當然是選擇原諒他嘍。
於是拍攝方案的推進更加緩慢,每排練一遍,在解決了N個舊問題之後,又會多出N個新問題。
隨著問題的逐個解決和逐次減少,整場戲的流暢度越來越高,節奏感越來越強,鏡頭下的兩位演員,也越來越讓觀者身臨其境代入其中。
由此,讓陳一鳴對拍電影又多了一些感悟。
他越來越相信,鏡頭與演員就該是一體的,二者不分主次不可偏頗。
鏡頭不止是記錄者,也是參與者。哪怕不是《1951》這樣的長鏡頭電影,同樣應該符合與遵循這一規律。
而這些感悟,在前世他坐在導演椅上,拍那些固定機位正反打的肥皂劇時,是根本意識不到的。
他不由得進一步延伸出開來,思考他這個導演,應該如何看待自己與演員、攝影之間的關係呢?
前幾天的二人組與保羅,今天則是二人組與桑平師徒,他們才是水乳交融、如膠似漆的天生一對。
那麼此時此刻,導演的位置應當如何安放呢?
牽線的紅娘嗎?新人拜了堂,媒人扔過牆!
粗暴的家長嗎?看不順眼,棒打鴛鴦!
陳一鳴站在一邊各種胡思亂想,同樣比較清閒的林蕭好半天沒聽到陳一鳴說話,回頭一看才發現對方在發呆。
捅了捅陳一鳴的腰眼兒,「大導演,想什麼呢?你不是又要改戲吧?」
陳一鳴猛地醒過神兒來,條件反射地問道,「啊?老段又在哪裡改戲了嗎?」
林蕭扶額無語,一個兩個的全都不省心。
「你到底聽沒聽見我說什麼?神遊天外啊你!」
陳一鳴把放飛的思緒收攏回來,愣了片刻才回答,「林哥,伱說電影是不是有自己的人格與靈魂的,我們這些外來者,也許可以對它施加影響,但是終歸無法改變它的本質。」
林蕭摸了摸陳一鳴的頭,「沒發燒啊,說什麼胡話呢?」
陳一鳴仰頭擺脫林蕭的手,「靠你也不把手擦乾淨,把泥巴都甩我臉上了。」
拽了張紙巾抹了把臉,陳一鳴繼續說道,「就是吧,覺得越往下拍,對電影的走向就越是沒底,總感覺我不再是司機,而是一個坐車的乘客。」
林蕭不以為然地說道,「那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劇本是你寫的,分鏡是你畫的,這都沒錯。可是開拍之後電影就不再是你一個人的了,我、桑老師、保羅、老段,乃至每個參與拍攝的工作人員,都會把各自的想法和創造加入其中。
如果電影依舊是你想像中的樣子,那才是我們的悲哀,等於幾十年的大米飯全都白吃了,有我們沒我們根本沒區別!」
陳一鳴不好意思直說內心突如其來的「局外人」感觸,掩飾地慨嘆道,「怪不得圈子裡會有拴狗導的說法,只要網羅一批精兵強將幫手,導演確實誰都能幹。」
林蕭略感意外,眯著眼睛緊盯著他,盯得陳一鳴心煩意亂。
良久,林蕭才轉過身去語氣隨意地說道,「廠里老人都說我,干外活兒比自家的還要上心,其實他們說的不夠準確,我幹活兒從來不分內外,只看我瞧不瞧得上。
想讓我瞧得上,只需要滿足兩點。」
林蕭背對著陳一鳴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第一要能讓我說得上話做得成事,第二不能全指望我說話成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