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他能幫得上。
陸燈正發著愁,聞言目光忽然微亮,點了點頭,左手點開共享屏幕。
右腕間的劇痛雖然褪去,他的整隻手臂卻依然使不上力,仍不自覺微微發著抖。顧庭替他握著,慢慢將力量透過掌心揉進腕間,瞳底悄然漫過血色。
原本還以為,特勤局內部的待遇至少會是不錯的。
陸淮葉的力量強悍,卻畢竟不是攻擊性異能,又天然會被火系克制,不然也不會明明身負聖痕,卻還被外派出來做這種臥底。
現在看來,特勤局對待這些有辦法控制得住的下屬時的態度,還真是蠻橫得讓人生不出半點好感。
「……會做嗎?」
見他同樣沉吟不語,想起對方同樣連咬人也不會的知識儲備,陸燈心頭不由生出隱憂。
按下心底的念頭,顧庭調過虛擬光屏,粗粗掃視一遍,不覺啞然:「你們也考這個?」
「算是考核工作能力,必需及格才行。」
陸燈點點頭,翻了翻整整三頁有關血族習性傳承的題目,擔憂抬頭:「我只看了必修一,後面幾本還沒來得及看……」
原本考試的時間是在今早,被他不慎睡了過去,也沒有注意補考時間的提示。現在題目都已發到手裡,又有時間的限制,再翻書也已來不及了。
「沒關係,我替你答。」
顧庭輕笑起來,索性把人整個圈進懷裡,將他的右手遞到左側掌心,抬手把光屏化成模擬紙張,落在床旁的伸展桌面上。
雖然不大會咬人,但涉及理論的內容,三代血族收到的傳承卻十分完整,這些題目甚至都是從他當初提供的題庫里出的。
只是幫忙替個考,也無需太把特勤局的態度放在心上。
他的神色篤定,陸燈眼中也透出些希冀,正要把光筆交過去,腦海里忽然傳來痛心疾首的機械音:「我也會做……」
陸燈無奈笑笑,耐心安撫:「我知道,下次讓你做。」
昨晚怕刺激到系統,陸燈特意開了屏蔽,午間醒來時也沒找到系統的影子,只看到了滿地的零碎代碼。猜測著大概是系統偷跑出去玩了,也就沒仔細去找,沒想到回來得這麼快。
好不容易把自己從炸成一地的代碼拼回來,居然連代考的資格都不剩了。
宿主都已經是別人家的了,系統抽抽噎噎地回了小黑屋,不多時就傳來了磨十字架的霍霍風聲。
陸燈無奈地挑挑唇角,嘗試著動了動右手,被顧庭攬住身體,愈往懷裡護進去:「累了就歇一會兒,我保證答得都對。」
《血族必修》系列的課本就是碩果僅存的純血先祖參考傳承編寫的,現在答起題來自然得心應手。他寫得很快,只是幾句話的時間,就已填滿了第一頁試題的大半面。
腕間已經不疼了,陸燈被他按在胸口,抬頭望著對方專心致志答題的側臉,不著痕跡地收緊手臂。
這個時候補考,甚至不顧是否會影響他現在的偽裝身份,恐怕不只是因為他睡過了突擊考試。
顧庭不習慣人類的交通工具,更不常出遠門,現在忽然上了遠途的懸浮遊艇,一定會引起特勤局的注意,所謂「外出採風」的理由雖然合理,卻未必就能讓那些人滿意。
以目前特勤局內掌權者的態度,他們不僅不希望血族有途徑補充能量,甚至會暗中促成血族因力量耗盡而陷入狂化,然後以「威脅人類」為由一應絞殺。
那時顧庭受到的攻擊,也是因為這一道不成文的默認條例。
特勤局是在警示自己,如果自己的態度依然偏向顧庭,不肯說出對方的真實目的,這次補考即使答得全對,恐怕也會被判成不及格,然後將自己趁機調走,換一個新的監督者過來。
如果他沒有猜錯,這份試題交上去,最遲深夜,勒令他回到特勤局的命令就會被下達,將他強制調回局裡了。
顧庭答題的速度很快,三頁的題目轉眼就已答完,確認提交上去,望向懷中顯然有著心事的人類青年,低頭在他額上落了個輕吻。
陸燈回過神,仰頭朝他彎了彎眉眼。
「畫著不著急?」
撫上陸淮葉溫秀的眉峰,顧庭柔聲開口,唇畔貼上他的臉側,落下一串蜻蜓點水的細吻:「要是沒畫好,我們再回去畫。」
清亮笑意終於在那雙黑眸里遲來地沁開,陸淮葉輕抿起唇角,抬手攬住他的肩頸,搖了搖頭:「輪廓打好了,可以慢慢畫。」
顧庭凝望他一陣,眉宇微展,攏著人親了親。
「那就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還去畫,我給你做模特,想畫多久都沒可以。」
說著,他已擁了陸淮葉躺下去,將人穩穩攬在胸口,單手熟練地替他剝下身上的衣物。
這樣的開局多少有些熟悉,陸燈眨眨眼睛,配合地任他替自己脫下外衣,顧庭卻沒有繼續,只是將他攬在胸口,展開毯子裹住:「睡吧。」
他的小獵物不舒服,又有心事,需要好好休息一晚。有什麼事,都不妨在明天交給自己來解決。
懷抱溫柔沁涼,掃清了盛夏的最後一絲暑氣。陸燈在他的胸口輕輕蹭了蹭,展臂抱上去,滿足地閉上雙眼。
這樣也好。
兩個人在一起,怎麼都很好。
夏夜寧靜,觀光遊艇航行在夜空,星光就在窗畔閃爍。顧庭將他擁著,一下下細撫著脊背,屬於暗夜的力量悄然透體而入,溫柔地將他攏入一片昏沉睡意。
顧庭低頭親了親他的眉心,指尖攏上柔軟的髮絲,細細摩挲,抵上額頭低聲開口:「要是我帶你走……」
他沒有再說下去,這句話也只無頭無尾地停下。
考慮到陸淮葉的身份,他始終會給對方留出足夠的獨處空間,在自己沒守在他身邊的時候,不知道他已經疼過幾次。
溫暖的身體安靜靠在臂間,鼻息清淺均勻,大概已然徹底睡熟。
將人重新圈回懷裡,叫陸淮葉好好地枕在自己臂間,顧庭闔上雙眼,將精神力悄然沁入他的夢境。
血族在這種事上有的是足夠溫柔浪漫的辦法,不是非要身體相合,才算是彼此親近交融了的。
陸燈在一片璀璨星辰里醒來。
身體仍然清爽,心神卻難以自制地依然浸在餘韻里。望著吃飽喝足滿意入睡的血族先祖,陸燈啞然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翹起唇角,湊上去給他了個貨真價實的輕吻。
「宿主,特勤局的命令……」
系統自覺替攝像頭打著碼,等到宿主的呼吸心跳都漸漸平靜,才小心翼翼出聲提醒。
明明它也暗中檢查了一遍,三張卷子的題目都答得沒有錯漏,不及格的判分卻依然被發了下來。
特勤局嚴令陸淮葉在今天24點之前脫離任務,立即回到特勤局接受審核,言辭官方,卻顯然是為了儘快審訊出顧庭這一趟的真正目的。
陸燈同樣已看到了命令,卻顯得格外平靜,將溫存光芒斂入眼底,放輕動作起身:「我看到了。」
顧庭將精神力導入他的夢境,被他反向下了暗示,此刻睡得正熟,至少要三個小時才能醒來。趁著這一段時間,在他尚有能力自由行動的時候,需要替對方掃清最後的危險。
雖然一度因為宿主被拱炸成了一地數據,系統卻從沒想過真要讓宿主和目標人物分開。望著宿主尤其平靜的神色,反而越發擔憂,一把拋開正在打磨的十字架:「宿主,我去黑了特勤局!」
「現在還不是時候,先幫我儘量屏蔽通訊儀,我得去把那個可能失控的異能者找出來。」
現在黑特勤局只會激化矛盾。陸燈在腦海中回應,藤蔓將窗戶悄然打開,騰身躍出,輕盈得近乎無聲。
離24點已經很近了,他並不打算服從特勤局的命令,但特勤局的人既然敢對他這樣呼來喝去,無疑是一定有制衡他的辦法。
在陷入被動之前,至少要把可能面臨的危機儘量排除才行。
夜色靜謐,乘客都已入睡,艇上安靜得悄無聲息。
這艘觀光艇上有三百餘名乘客,加上艇上原本的服務人員,大概有五百人。粗略篩查無果,只能逐一手動排除。
不是。
也不是。
陸燈穿梭在每間艙房間,利用藤蔓讓系統達到最清晰的近距視野,逐一確認下來,卻沒有一個人的特徵與那個異能者完全相同。
系統有些著急,數據流加到極限,比對的速度越來越快。
枯燥的對比工作一無所獲,陸燈的速度卻始終恆定,一間不是,就再換一間,似乎永遠都不會生出額外的焦躁急迫。
「宿主……」
比對了近百個房間,都沒有發現目標,系統終於忍不住,機械音遲疑響起。
察覺到系統的數據流已經不受控制地放慢,陸燈停下腳步,扶著船舷坐下,不自覺地抬手覆上右腕。
屏蔽的副作用,那裡正火燒火燎地疼,他已經給自己加上了止痛劑,卻收效甚微,只能挑選了幾株帶有麻醉效果的刺藤緊緊纏上去,多少緩解了其上的痛楚。
系統盤點庫存,忽然驚覺:「宿主!止痛劑——」
「不要緊,先把內存清理清理,我歇一下。」
陸燈溫聲安撫,靠著船舷微仰起頭,夜風吹過被冷汗浸透的額發,胸口些微起伏。
和他曾經所經歷的疼痛比起來,手腕上的痛楚其實不值一提,只是近來被縱容得太過放鬆,居然會連這一點疼都禁不住。
懸浮艇離夜空很近,近得星光仿佛就在眼底閃爍。
細碎的星芒點綴在深藍的夜空,被汗水模糊開朦朧光暈。陸燈甩松被浸濕的額發,輕吸口氣撐身站起,繼續朝下一間艇室搜尋過去。
這裡不是在地面上,也沒有陽光。
他的力量可以源源不斷地自土壤和陽光中汲取,此刻所余的力氣已不多,不能再因為疼痛額外消耗。
陸燈繼續查過十幾間屋子,腳步終於一踉,在系統焦急的呼聲中撐直身體,抹了把額間的冷汗:「幫我隔絕身體感應。」
系統有些猶豫,第一次沒有立即執行命令。
隔絕感應,其實就是直接在大腦的中樞中關閉痛覺和觸覺的接收器,但這樣也會導致身體監測同時關閉,無法對自身的狀況有明確判斷,很容易就會透支或受傷。
現在已經過了24點,特勤局隨時都可能來人將陸燈強行帶走,隔絕感應並不安全。
「沒關係,只關一個小時,不會有事的。」
陸燈的右手垂在身側,衣袖下的手臂已不自覺輕顫,冷汗順著眼睫落下,多少阻礙了他的視線。
顧庭被他用精神力暗示沉睡,應當還有兩個小時才會醒,自己只要能撐過一個小時,就能把剩下的房間檢查完,在顧庭醒來之前,還來得及趕回去。
系統拗不過他,只能將隔絕感應打開。
身體驟然輕鬆不少,陸燈輕舒口氣,加快腳步,繼續搜尋起了剩下的艙室。
三百餘名乘客,兩百多個房間,逐一查下來,都沒有搜尋到那個可能會暴動的異能者的痕跡。
系統忍不住猜測:「會不會是因為改簽,把那艘船讓過去了?」
陸燈點點頭,心中也不由些許放鬆。
這種可能無疑是最好的。
到現在都沒有異能者失控暴動的消息,如果不是在他們的這艘艇上,就說明暴動的範圍並不大,已經被特勤局及時解決。而他們這一艘觀光艇,大概也可以將警報解除了。
只剩艇員還沒有檢查過,艇上的工作人員都在一起休息,比乘客檢查起來容易得多。
陸燈調出艇上的布置,準備找出去艇員宿舍的路,腦海中卻忽然響起警報聲。
身體立即做出本能反應,細密荊刺在身後迅速鋪開。陸燈就地一滾,避開襲來的攻擊,藤蔓脫手而出,迎上來人的面孔,眼中卻忽然閃過一絲銳芒。
居然在這種時候碰到了主角。
按照劇情線,如果這艘船的確會出事,主角方逸那時應當正在不遠處應對另外一樁突發事件。而頭一天夜裡,對方身上應當是沒有什麼劇情線發生的。
看來是自己擅自改動劇情線,連累對方連夜加班了。
方逸是特勤局中堅定的主和派,一直認為不同種族之間沒有必要劍拔弩張,也替不少目標暗中開過綠燈。在故事的主線里,他一路升遷,最終當上了特勤局局長,徹底改變了曾經隔閡頗深的共處法令。
陸燈並不打算和主角為敵,藤蔓向後撤開,身形才退,卻忽然一木,腿上驀地失了力氣,不由自主地半跪下去。
方逸身後,那天曾見到的專員緩步走了出來,手中還拎著一隻電擊鞭。
「康岩!」
上級命令只說要把違抗指令的探員帶回去,沒說要加以攻擊。
方逸皺緊了眉回身厲喝,康岩卻已拎著槍走過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半跪在地上的身影:「方組長,這是我的下屬,我只是在對他違抗命令的行為予以懲罰。」
如果第一次陸淮葉拿荊刺對著他,是為了偽裝成血族的子代,必須要對自己出手。那麼第二次在自己質詢時的刻意迴避,加上這一次始終堅持顧庭的出行目的就只是「外出採風」,這個特工無疑已經徹底倒向了被監控的目標一方。
這一次強行召回令,陸淮葉居然不僅不聞不問,甚至還屏蔽了接下來的消息和探測。如果不是通過異能追蹤,他們甚至鎖定不了這個膽大包天的特工準確的位置。
方逸還要再攔,康岩已有意露出肩章,沉聲道:「站著不准動,這裡沒你的事,服從命令!」
雖然是主角,方逸現在的身份卻只是特別行動組的組長,這次來的任務是保護康岩,沒有權利違抗他的命令,只得咬牙沉默下來。
康岩走到陸燈面前,槍口挑起他的下頜,望著那張已異常蒼白的面孔:「你很喜歡被我的槍對著,是不是?」
系統已經在腦海中氣得代碼亂飛,不等他命令,已經侵入了康岩的通訊儀準備行動。
沒有阻止系統的動作,陸燈仰頭迎上他的視線,撐在陰影里的左手動了動,帶有麻醉效果的毒藤悄然蔓開。
見他不吭聲,康岩怒氣愈盛。屢次被冒犯的惱火衝上來,高高舉起手中的電擊鞭,正要打下,一道令他心生恐懼的強悍力量卻驟然降臨。
餘光瞥見依然抱著手臂立在一旁,毫無幫忙意願的方逸,康岩心中驟然生出驚恐,正要開口呵斥,身體已被徹底凍結,僅能在喉間發出破碎的氣音。
腕間通訊儀發出一陣喀啦雜音,系統忽然全面報廢,切斷了他向總部發送求救信號的通路。
陸燈抬起頭,熟悉的身影已覆落下來,將他護進懷裡,輕柔拭去額間細汗,瞳孔在夜色中紅得幾乎懾人。
顧庭不該在這個時候醒來的。
對方一定是強行掙脫了自己下的暗示,陸燈眼中透出擔憂,抬手替他壓制住頸間封印,探出精神力想要查看,卻被顧庭潮水般暴漲的渾厚力量驟然包裹得密不透風。
暗夜是血族最強大的時候,沒有了封印的限制,即使只剩下三成力量,艇上的任何一個人也不是三代血族的正面對手。
「下次告訴我,好不好?」
顧庭的視線根本不落在那幾個特勤局的人身上,只是將幾乎被冷汗浸透了的人類青年抱起來,護在懷裡慢慢拭淨冷汗,替他把額發撥開,語氣依然彌足溫柔。
他的小獵物喜歡拋開他一個人偷偷涉險,這種習慣不太好,要糾正過來。
陸燈眼眶一熱,想去握他的手,被隔絕了痛楚的右腕卻只是微一掙動,根本沒能抬得起來
察覺到他的動作,顧庭眼尾微緊,放緩力道拉過他的右手,稍一查看,身側溫度就再度驟降,空氣冷得幾乎凝滯。
康岩只有精神系異能,對於這些物理攻擊根本全無抵抗,眼中迸出驚懼,拼命望向一旁的方逸。對方卻似乎全然一絲不苟地執行了他「站著不准動、沒你的事」的命令,依然狀若無事地站在一旁。
「下次不要這樣,告訴我,我去砸了特勤局的通訊終端就好了。」
顧庭親了親他的額頭,力量撫過被荊刺勒得血肉模糊的手腕,轉眼將傷口復原。
一旁的康岩忽然爆發出慘叫,卻又轉眼被更強悍的力量壓迫消音,手腕現出同陸淮葉一模一樣的傷痕,血色轉眼在地面洇開一片。
陸燈抬起目光,怔落在那雙酒紅色的溫柔瞳孔里,下意識點頭。
「你很累了,我抱你回去休息。」
顧庭溫聲開口,將他攏在懷中抱起,望著那雙光芒仍忡的黑眸,眼中透出柔和笑意,低頭貼了帖他的臉頰。
「不要再跑丟了。下次醒來再找不到你,我就只能去特勤局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新的獵物了……」
他的語氣低醇溫柔,明明只是說給陸淮葉,卻像是貼在每個人的耳畔柔和耳語。
「顧庭——你已經知道了他是我們的特工!他接近你是我們指使的!」
這是最壞的情況,一個三代的純血血族已經夠難控制了,如果再有一個叛變的聖痕者和他同路,只怕特勤局的任何手段都無法再壓制他們。
康岩面色越發慘白,察覺到壓制的力量稍一鬆動,忙急聲開口:「我們現在要調回他,是因為他的補考不及格,不是要對他怎麼樣——」
「他是我的。」
顧庭站定,視線照他身上一掃,唇角挑起冷淡弧度:「他的補考也是我答的,你有什麼指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