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抬眸時,藍承衍已經邁入內殿。
幾日不見少年清秀的臉龐乍然出現,天子確實揮散了幾分陰鬱,看著年紀最小的兒子日漸挺拔,眉梢鬆了松。
「承衍來了。」
六皇子看了眼旁側的太監總管,老太監極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內殿裡只有父子二人。
輕易將太子之位罷免,的確是偏頗的想為藍承衍提前鋪路。
幾日來皇帝都不曾見太子一面,存著那麼看似平靜的愧疚,也算是一種逃避吧。
此時見到藍承衍,看著少年臉龐沉靜,竟然也顯出了像他期望般的氣勢,天子的心緒也平靜了些。
承衍是佛子,心中有善念大義,將來順利掌權大致也會善待自己的兄長。
只還需要,一些時日的成長。
藍承衍來到帝王跟前,視線沒望向桌面上繁重的奏摺,直視著帝王的眼睛片刻牽起了純澈的笑意。
「父皇。」
六皇子生的好看,在僅僅十五年歲就可與樣貌早已深入人心的五皇子比肩。
五皇子氣質翩然,常一身白衣寡淡的性子更似謫仙降世。
而藍承衍臉上還有少許的稚嫩,相比之下有著能讓人不設防的純善,仿佛如他身上佛子之說。
是個從天落凡塵的仙童。
眉心朱紅襯得唇紅齒白,笑起來梨渦淺淺,總能安定下帝王心緒。
這個少年很會拿捏對方的情緒,知道自己一聲稱喚也能有不小的重量。
尤其自幼不在皇宮不遵那麼多謹慎和規矩。
每每父子二人獨處,總有種百姓家的親昵感。
略顯輕鬆的氛圍下,天子開口起了句調侃。
「倒還知回宮看看朕,朕還當你眼裡只還有蕭爭一人了。」
六皇子本就是揣著心事來的,提及蕭爭心中那點陰鬱仿佛潮濕天色里,在心頭騰升覆蓋的烏雲,憑空就遮的喘不過氣。
對視著帝王慈愛的目光,他頓了瞬,眼裡赤城一片。
「父皇要立五哥為太子嗎?」
天子面上不顯情緒,對於他的詢問默然片刻,始終是覺得六皇子年歲尚輕,回宮的月余時日也與五皇子府走的親近。
又仿似對任何人都不設防,迄今為止天子也沒提及過關於是替他籌謀的一切。
總怕是他心思太淺,會不設防的將一切坦白,會拱手相讓。
見天子不說話,藍承衍心緒更沉,鍥而不捨的再次詢問。
「朝臣百官如今都對五哥敬仰萬分,父皇,五哥是最好的太子人選吧。」
待藍慕瑾成為太子成為儲君,不久後再坐上龍椅成為帝王,藍承衍想想都覺得慌亂,不寧。
到時候藍慕瑾就是權利最大的人,他是皇帝,他有權利。
他可以給蕭爭想要的一切。
而自己什麼都沒有。
那蕭爭就會一直留在他身邊,為他所用,伴他一生,藍慕瑾是蕭爭最信任最依靠的人。
「父皇何時立五哥為太子?」
此時藍承衍才看向桌面上散開的奏摺,那被天子摔落在案的紙張上, 赫然清晰就是上奏儘快立新太子的言論。
他又看了看那摞成一堆,一時半會兒看都看不完的奏摺,牽了牽嘴角發出一聲笑。
這些,全都是支持藍慕瑾為太子的摺子。
而皇帝只認為是因為乍然廢了太子,形勢也將五皇子府的地位推向了更高,而承衍的佛子之說卻多有人詬病,定然是覺得他有些心裡難受了。
「你不必在意興起的流言,待過些時日慢慢也就無人提及 。」
慢慢?
藍承衍本沒有如此在意那些膚淺的人怎麼談論自己,可現在不同了。
現在不同了。
他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等流言消散,待到那時恐怕藍慕瑾的太子之位已經穩固,蕭爭也會永遠伴在他身旁。
藍承衍等不及慢慢。
「父皇,兒臣也可以,也可做太子。」
六皇子說出這句話令天子顯出了詫異。
自來藍承衍養在寺廟,回城後他也將自己關在落辰宮日日誦經,看起來沒有半點爭搶的心思。
天子一直認為,承衍是不想爭的。
卻沒料到他竟然已經有了奪權心思,這讓天子當下有了瞬間的恍神,聽著少年執拗重複想證明自己。
「兒臣可以做太子,父皇不要立五哥好不好,給兒臣一些時間。」
既然六皇子有心,天子思慮了片刻給了明確回應。
「朕並不想立老五為太子。」
「的確在等你成長。」
話落便看見六皇子緊繃的眼神鬆懈下了些許,並且有了幾分欣然笑意,略帶孩子氣的開口。
「那父皇,你立兒臣為太子。」
藍承衍的欣然是絲毫不做掩飾表現在臉上的,眼神晶亮有著無盡的喜悅,這種明顯存著稚氣的心思在天子看來。
還是太年幼。
「你還小,何況上頭還有三個兄長,此時不是合適時候。」
尤其五皇子府在此次賑災中立功在先,如今老五已經是人心所向。
天子即便是身在最高位,也不能力排眾議直接越過三個皇子府直接立幼。
即便興許只有一些反對之聲,或許老五也並不會明著爭搶,可承衍是天降佛子,繼位也該是名正言順,不該受人詬病。
這才是承衍該有的平坦之路,而不是當著個儲君名頭,也頂著世人低看的目光,伴隨永遠扎在暗處和縫隙里無盡的指指點點。
可藍承衍並不能理解他父親為他所籌謀的一切,不論是如今的思慮周全,還是當初在他襁褓之時就將他送進寺廟。
他都不清楚自己是誰,無父,無母,獨自用個虛無縹緲的傳說撐了那麼多年。
這跟拋棄有什麼區別呢。
他欣然的眼神逐漸再次變的深邃,情緒變化的明顯又突然,他說。
「父皇。」
「如果分長幼,那儲君是不是應該給二哥,父皇是要給二哥嗎?」
天子盯著六皇子過於執著的眼神,好似今日突然藍承衍就對儲君之位過於重視。
先前卻並沒有顯出幾分興趣,這情緒來的突然讓天子再次思量。
「並不是長幼之分,而是你初回城,而你幾個兄長已經立府幾年,還需沉澱些時日你才能站穩腳跟。」
初回城,站穩腳跟。
藍承衍陷入了自我懷疑的死循環。
我為何初回城,又為何在如今在皇城中沒有一席之地,與朝臣互不相識,也不了解幾個長兄的性子手段。
乍然想插上一腳,那腳尖卻遲遲都無法邁的進去。
是誰將我留在寺廟十幾年只不過見了寥寥兩面,十五歲才進了這皇城大門。
做了個被詬病被議論的無用六皇子。
「那父皇,你降罪五哥,這些摺子就能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