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言語只能讓藍長憶更感覺藍羽塵是個瘋子,他也猜測出藍羽塵口中的「師父」大概就是當初的文太醫。
那他那莫測的毒性和醫術,也算有了緣由。
可文太醫當初分明是醫術不精診斷有誤,才被滿門斬首。
原因竟然是藍羽塵那般還年幼的時候,就已經能籌謀到將人滿門抄斬的冷血狠毒?!
也只因為自己與他誕生於前後,就扣上個莫須有的命數之談?
「你害了自己的恩師!該愧疚的是你!」
可三皇子的眼中沒有任何悲憫的感情,反而麻木的就像一尊骨血抽空的木雕。
他緩緩的否認了事實,用沙啞的嗓音指正道。
「是你,該愧疚的是你。」
一陣無情的笑意充斥在山林間,順著叢灌溝壑反反覆覆激盪無盡。
「那麼多人都戳著你的後脊背說你是災星!你為什麼還不去死?」
「如果你早點死,你那個老嬤嬤,她可就不用死了哈哈哈哈——」
「是你——就是你害死了她——你是個災星哈哈哈哈——!」
「連她都死了!你為什麼還是不死!」
對方瘋癲無狀的話語就像一塊突然落下的千斤巨石,毫無預兆的砸落在藍長憶的頭頂,壓的他喘不過氣,壓的他眼眶生疼。
陣陣泛紅的酸意襲來,他抖著手腕低聲質問。
「你說什麼。」
藍長憶怎麼會不愧疚,這麼多年他肩上背負了太多的孤獨重量,無時無刻都掙扎在愧疚之中。
但他只是覺得,一定是自己無能的拖累,是帝王的絕情是無盡的流言蜚語,才讓嬤嬤跟著自己一起備受苛待。
她年紀大了,受不得那麼多人的唾棄和謾罵。
所以她,陪著母親先走了。
此刻藍羽塵的話就化作了一把無形的尖刀,戳進他的心窩裡反覆捅刺,來回翻攪。
讓他這麼多年強撐起來的淡漠轟然崩塌。
讓他的身心變得僵硬麻木,混沌成泥,冰冷徹底,肝膽俱裂發出難以抑制的嘶吼。
「你說什麼——!」
任憑藍長憶的聲音崩潰破碎,對面人依舊笑的瘋狂,纖細的指節在眼前緩緩滑動,用輕輕的聲量安撫著。
「都有人勸告過她莫要折騰,不然受罪的還是自己。」
「可她反抗啊掙扎啊,不聽話。」
「折騰許久有什麼用呢?還不是被吊在上頭……晃啊……盪啊……晃晃蕩盪……」
低低的聲量順著三皇子那來回滑動的手指在藍長憶眼前,就像他說的那般,晃晃蕩盪。
像是嬤嬤無力垂落的手指。
像是她隨風飄動沾泥的鞋底。
「啊————!」
使得藍長憶僅存的理智全部垮塌一空,層起翻湧的情緒匱堤失控。
蓄起不死不休的掌風瘋狂的砸向對面的瘋子,卻被另一道內力及時撲倒。
躲開了對面昏天暗地撲過來的血腥氣。
嗖嗖嗖——
數道箭矢接連襲來,在藍慕瑾將藍長憶按倒在地的當刻,貼著頭頂颳了過去。
竹鋒化作了毫無神智的瘋子,在撲空兩人的當時,張開雙臂攔截了所有射過來的羽箭,想將三皇子完好的護在身後。
沒給自己留任何退路。
他的身上箭矢又多了幾道,血流如注。
口中也有血液嗆咳而出,滿臉污血看不出本來的模樣,唯有一雙眼眸的顏色恢復如初,蘊含著久蓄的深情。
「殿下……」
「快走吧……」
但竹鋒看不見他的背後,他想護住的人離他只有掌心之遙,單薄的身軀也擋下了半數的羽箭。
汩汩鮮紅逐漸染嫣了樸素的長衫。
藍羽塵沒躲,他看著藍慕瑾奮力壓制著已經崩潰徹底的藍長憶。
看著那自小就不哭不笑,不吵不鬧的人撕心裂肺的在地上掙扎著,抓撓著。
想要殺了自己。
你輸了。
還是你輸了。
四皇子此時震驚到心底駭然,萬萬想不到今日會演變成如今這你死我活的結果,他立在當場竟然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盡顯慌張的看著地上掙扎的兩人,看著藍長憶痛苦到發了瘋,鍥而不捨狂躁的用指甲在土地上抓攥。
崩潰到使得藍慕瑾死死薅扯都要薅扯不住,才驚惶的朝著暗七和北衛大喊。
「犯什麼傻!把你主子薅起來!」
隨後就沉下臉色面向了同樣擰眉無措的不徇將軍,憤然大聲質問。
「將軍是否糊塗了!父皇當真下令生死不計?」
「你射殺的可是一朝皇子!即便犯了錯也該有律法治罪怎可當場誅之?!」
對此不徇將軍也十分無奈,鐵騎軍箭矢盯準的只是明顯發狂已經沒了神智的竹鋒。
眼睜睜的他也就看見三殿下朝前邁了一步。
就站在了那個滿身血污的暗衛身後。
三殿下是故意沒躲開。
竹鋒體內最後一絲藥性終於消逝殆盡,他渾身的氣力已經完全散失,眼前陣陣發黑意識開始逐漸渙散。
他的身軀麻木了,沒有了知覺。
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也感覺不到血液是不是已經流盡,只是在倒下之前聽到了先於自己的落地聲。
「……」
殿下。
如之前那般,他四肢失去知覺,他口不能言聲。
但比之前更重,因為他的眼睛也要看不見了,眼睛睜著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陽光,只有滿目的無盡黢黑。
「竹鋒。」
可他還能聽的見,竹鋒聽見殿下在喚他。
那聲音低低沉沉,帶著虛弱沙啞,帶著熟悉的溫柔。
藍羽塵的面色從蒼白漸漸顯出了青色,眼角的微紅也迅速蔓延,充斥滿了整個眼眶瞳孔,使他的目光猩紅一片。
看起來就像個駭人的怪物。
竹鋒看不見,他看不見藍羽塵此時懼人的模樣。
只在那聲呼喚之後聽到了陣陣沉悶的嗆咳,藍羽塵在他身邊嘔出了大量的鮮血。
大片大片,淌流不停。
藍羽塵自幼體弱,太醫斷言他活不過三十歲,從來都不是謠言。
他也是上天沒有眷顧的其中一人,他的師父文太醫也沒有說謊。
只是藍羽塵不想認命,他想活下去。
所以在研習藥物有天分造詣之後,不聽師父勸告強行服用自研的藥物,在不斷的試探中不斷的損傷,又不斷的變強。
以一個好好壞壞的空軀撐起了好轉的假象。
來去自由,拉攏朝臣,好強習武。
但是他只要耗盡了身上的內力,也同樣震損了身上的經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