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盞捏碎的動靜在靜默的氛圍下顯得尤為清晰。
就在天子眼前,就在百官當面,二皇子毫不掩飾眼眸里的失望,碎裂的杯沿深深刺進手心,沒入虎口。
也扎進了每個在場的人的眼底,生出了膽顫心驚的刺痛。
「砰——咚——」
那被鮮血浸染的酒杯自他手中被拋下,重重砸在桌面上磕碰了兩下,順著桌角滾落下去掉落在冰冷的磚石上。
二皇子什麼也沒說,將視線從人人都望而生畏的天子臉上收回。
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了當場,沒有任何膽怯,就如來時那樣。
步伐孤獨而決絕。
隱匿在暗處的東衛臉上還掛著震驚,怎麼也反應不過來殿下突然被劃分成了一場交易,他滿眼的憂慮在黑夜中閃爍著焦急的亮光。
緊隨其後追著主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暗八眼前。
目之所及,只剩了零星的薔薇飄搖,暗八收回追溯的目光,默然恢復了自己的氣息平穩。
不摻雜任何感情的黑眸轉向了主位正中。
二皇子砸杯而去,背影在夜色中消失的毫無眷戀,可以說是當眾違背了皇命。
對此主位上的帝王也竟然都沒有呵斥攔阻一句。
只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嚇到的臣子大氣都不敢喘。
根本不敢猜,接下來在場的人是不是要立刻承受帝王滔天之怒。
甚至連首位的太子都只能沉默不言,對意料之外的變故一時間感到心亂如麻。
既能有今日的宮宴。
早就證明番國以和親奉上國土的交換,天子是放在了心上。
所以太子以為藍慕瑾今日無論如何也是無法避開,大有可能難以推脫聯姻之事。
萬萬沒預料到,今日的宮宴竟然不是針對藍慕瑾,反而退而求其次牽連了藍長憶。
在太子眼中,唯有藍慕瑾才是能威脅到儲君位置的真正勁敵。
此刻提前除去一個二皇子,根本就是助長藍慕瑾的威風,更使得他肆無忌憚。
沉默中太子胸腹中騰升起更加滔天的恨意,再看向藍慕瑾時目光冰冷徹骨。
父皇竟然對藍慕瑾偏頗至此!
而將和親的計謀托舉至此的三皇子更是止不住的驚詫,本是針對藍慕瑾做出的一切權衡,到如今卻被輕而易舉的轉移到了藍長憶身上。
只因藍慕瑾最得聖寵,只因他藍慕瑾仗著聖眷就可以囂張至極!
藍慕瑾的目光從旁側空了的座位處收回,他自然能感受到周圍遞過來更加明顯的敵意。
眼眸平靜,眉睫半垂。
整個人心裡早已經沒有了任何波瀾。
眾矢之的不是嗎?
早就已經習慣了。
眼觀藍慕瑾容色依舊平靜,看似事不關己的態度,叫暗自盤算的三皇子突然又有了幾分鬆緩。
心下計較與藍慕瑾相比,藍長憶雖然並不是無法撼動的勢力,卻也是個難纏至極的絆腳石。
事已至此,不如就順了聖意。
先將二皇子府這派威脅去了吧。
思緒至此,三皇子轉回視線看向龍椅上的天子。
入目就是天子仿似根本沒對二皇子的失禮生出不快,反而神色淡淡的笑了一聲。
沒有怒意,也沒有多少冷意,眼角眉梢都是平和沉寂的淡漠。
視線掃向龍椅下手邊的贊麗,聲量沉沉朝著早已經不知如何反應的番公主安撫。
「老二的脾性自小如此,隨了他那習武的母妃,壓不下年輕人的衝動。」
這根本就是刻意為二皇子的錯處直接做了赦免。
明顯的包容寬恕,叫人直覺都能比肩向來頗受榮寵的五皇子。
可惜,只是用溫柔的言語斷了對方的前途。
聞聽帝王情緒不明的寬慰,贊麗才終於像是從怔然中猛地清醒過來,慌亂中未開口先搖頭,焦急對聖意做著略顯委屈的掙扎。
她愛慕的是五皇子。
不是二皇子。
贊麗甘願遠走他鄉留在皇城,或許會因此都再回不去關外,不能時時陪伴寵溺愛憐自己的父皇,也不能再常常見到對自己呵護備至的王兄。
她能決絕的做出如今一切決定,都只因自己一腔深情,是想將滿心託付於最愛慕的那個人。
而不是為了如今這樣留在皇城,隨便嫁於哪府。
愁緒裹挾著焦急衝上喉間,卻全化作了委屈,發出的聲線輕顫難以自持。
「陛下,恕贊麗不能……」
但她的話再次被帝王眸底的冰冷震懾到失了聲,只唯有那麼短暫一瞬的停頓而已,便又被身後幾步外溫煦的聲量完全截斷了後路。
「父皇,此事或許有些急切了,贊麗公主與二皇兄沒有過多交集。」
「不熟識乍然撮合,有些牴觸也是難免。」
天子淺淡的眼神落在起身的三皇子處,視線里三皇子肩背纖弱,笑意柔和。
如往常那般沒有絲毫稜角,溫溫給了折中的建議。
「不如也給二皇兄與公主一些時日相處,或許時間久了皇兄心意便也能有緩和。」
聽著三皇子托舉附和此事的一番言語,贊麗不可置信的轉眸看向了對方。
卻並未望及對方的視線,只有淺淡低垂的眉眼。
他們之間本是有交易的。
而贊麗唯一的目的就是能不論以何種手段都要嫁進五皇子府,只要能成為五皇子妃,她只想名正言順的成為藍慕瑾的正妃。
根本沒想到,如今自己已經身處皇城。
三皇子也會突然出現轉變。
亦或許,審時度勢臨時反悔了。
但三皇子向來心機深沉,所以贊麗不能清楚他此刻開口順了帝王心意,究竟是權衡之計,還是果真要將她推進二皇子府。
並沒有過多的空隙讓她細想,天子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接了三皇子獻出的台階。
肅然的眉宇間浮上了些許的笑意,出口的語氣也明顯有了些柔和。
「老三倒是提醒朕,確是該如此。」
「那便先相處幾日吧。」
寥寥幾句話聽起來無關痛癢,卻板上釘釘將此事敲的沒有轉圜餘地,直到此時震驚半晌的四皇子才終於反應過來。
剛才要脫口而出的反對哽在喉頭,出也不是不出又不甘心。
硬生生又被他自己咽回了嗓子眼裡。
父皇的心意已經十分明顯,他再衝動也決不能在此時觸了逆鱗。
當下他本就焦躁的心頭幾乎都要躁出了火,伸手就將桌邊的酒壺撈了過來,也不再去斟什麼酒杯。
就那麼煩悶的將酒壺蓋子拔掉,直接對著壺口仰脖咕咚咕咚灌了多半壺。
本來防著一個藍慕瑾就夠煩的了!
這下藍慕瑾還沒摘清!又搭上了個藍長憶!
無論是誰!無論是誰都不能與這礙眼的番國公主有任何牽扯!
要不然番國國土輕易被收入囊中,那仍然叫北離往後都要處在水深火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