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 章 長憶

  天子指尖嵌著酒杯捻動搖晃,讓那淺淡銀色光暈浮掠於指間。

  對於朝臣的恭維沒顯出什麼情緒。

  片刻之後將目光才落在安靜處於下首的公主贊麗。

  「贊麗公主可覺能入口?」

  一心都撲在五皇子方向的贊麗迅速將心緒收回,瞬時給了落落大方的回應。

  「關外氣候偏寒,贊麗已多日沒感受此般清涼,多謝陛下款待,贊麗恍似已經身處於自己父皇跟前。」

  說這話贊麗明顯是帶著別有用意的小心思。

  一番言語既對天子感激涕零,又順勢言喻了自己期盼的身份。

  可以說就跟當場提醒了目的別無二致。

  叫在場的人聽著都心道這關外公主真是好心計,隨隨便便一句話直接就認了父皇。

  還當真是將自己當做准皇子妃了?

  若是天子心裡當真是有和親的心意還好,萬一猜錯了聖意,那豈不是一頭撞在了刀刃上,等著吃苦頭。

  這柔柔的話音一落,依然沒將天子平靜的面色上掀起任何波瀾。

  不僅沒任何怪罪的意味,反而詞非達意的反問道。

  「那贊麗公主留宿皇城多日,並不喜中原氣候,難不成是記掛著回程?」

  看起來是關懷的詢問,輕飄飄的語氣猶如刃鋒般輕易將贊麗的小把戲擊碎。

  目的散的潰不成軍,滿心都只剩了惶恐,直叫她叫苦不迭滿腔的後悔。

  就不該在帝王的洞悉下想著耍什么小聰明,她那點彎彎繞在這根本就無人能看透的泱皇面前,稚嫩到不值一提。

  「陛下,贊麗十分喜愛中原氣候,只是乍然離鄉,心有所感罷了。」

  然而忐忑到生怕自己被遣回關外的人等了半晌,都沒再等到天子再有何刁難。

  只是落下一聲淺淡的笑聲便將視線在沉默不言的太子身上掠過,看向自始至終都仿佛透明的三皇子,平聲開口。

  不溫和,也不嚴厲。

  「身子不大好,就莫要飲酒了。」

  見三皇子溫煦的應下,又望向了向來咋咋呼呼沒點穩重勁兒的四皇子,恰巧捕捉到四皇子像看賊一樣不住的盯著贊麗。

  當下心裡無趣的輕斥一聲「不長進」,才又將視線轉向了宴席的另一面。

  率先與藍慕瑾平靜的目光對視到一處,藍慕瑾淺顯的露出兩分笑意,恭順規矩在坐席間並未開口。

  「老五,冰酒不合你意?」

  其實若不仔細看,根本就分不出眼前的酒杯是並未沾唇,還是飲盡再斟滿過的。

  但細緻就細緻在,那些伺候的宮女擱置酒壺時特意放在邊沿,並且都將把手朝了統一的方向,而後便都退下了。

  若有人端過酒壺,那壺柄的方向就會變化,而五皇子與二皇子的酒壺依舊是最初的位置。

  明顯是都沒觸碰過。

  天子詢問,所有人的目光便又轉向了五皇子,心下覺得方才只詢問了關外公主,連太子和四皇子都沒問上半句。

  也就是三皇子身子孱弱才得了陛下些許關懷。

  最終天子的溫和還是毫無懸念的落在了五皇子處。

  人人都明了天子偏愛五皇子,可此時的詢問,當真只是真切的關懷。

  而不是有了幾分想和親的意圖嗎?

  對此藍慕瑾的眸色稀鬆平常,只恭順的給了合理的解釋。

  「父皇莫怪,兒臣今日受了涼,飲冰酒恐會不適。」

  這理由倒是顯得十分人之常情,不僅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就連繃著勁想抓把柄的楊廷尉都沒什麼話說。

  人家著涼了,總不能非得灌兩口腹痛不行。

  「那便好生注意著,改日入宮尋朕討要也可。」

  皇帝不僅沒有丁點遲疑,甚至言語之間都給足了藍慕瑾面子。

  還當著眾人應下改日之諾,當著叫人仿佛感受見了幾分平常家父子的融洽。

  還沒來得及感嘆,向來疏離冷漠的帝王視線向旁側移了移。

  盯著坐的肩直背挺,連桌角都不屑於觸碰的二皇子看了瞬,冷漠的眸色竟然也浮起了少許的溫和。

  「老二也著涼了?」

  突如其來的關注讓二皇子有些怔然,仿似懷疑自己聽錯了般將,目光回對到了龍椅方向。

  接收到了對面從未有過的溫和,滿思緒里卻只感到了陌生。

  藍長憶就像是沒見過這個君王一般,直白沒有絲毫隱晦的看了許久,根本就對天子會主動詢問自己實在意外。

  一時根本不知該怎麼回應。

  畢竟在他記憶中,或許說從他出生在宮裡能記事起。

  沒有任何一次見過這個名分上的父皇,落在自己身上哪怕一個關注的眼神。

  更何況是提起自己,掛上隻言片語的關心。

  哪怕是假裝的,也沒有。

  「怎麼?難道染了風寒?」

  沉默中像是看不懂藍長憶錯愕的神情,皇帝眉眼都染上了叫人恍神的柔緩。

  叫一旁的藍慕瑾居然都產生了幾分訝然,仿若見到了那是慈愛的情緒。

  片刻的疑惑過後,藍慕瑾心頭猛然清明起來,沉穩的神色微不可察的出現了一絲詫異。

  也沒等他做出過多思考,也沒真等到二皇子有什麼實質性的回應。

  帝王淺淺笑了兩聲,收回視線兀自感嘆道。

  「性子還真是與朕有幾分相似。」

  這話直接讓藍長憶眉梢微微蹙起,還沒能明白對方眼神與言語之中的用意,就見那從未施捨過他一次愛憐的父皇。

  毫不猶豫語氣隨意的朝著贊麗開了口。

  「朕的二子是個好的,不過就是性情略顯寡淡,重情重義連手下人都珍視的很。」

  「贊麗公主不妨落意於朕的長憶,總歸都是朕的兒子。」

  這明晃晃毋庸置疑的話語簡直是在眾人心頭砸下個驚天大雷。

  甚至都有沒忍住的發出了低低的譁然。

  先前所有人的猜測都介於,陛下是會舍下五皇子換國土,還是不舍的抉擇中。

  萬萬沒想到到了此刻,居然會將矛頭直接落到了二殿下的頭上。

  眾所周知,二殿下不僅心性孤僻,還最厭與人接觸。

  所以朝臣官員都沒有一人,敢生出將家中姑娘送至二皇子的府的想法。

  如今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每個人都詫異到根本反應不過來。

  就連不發一言的太子,都露出了明顯的異樣神色。

  藍慕瑾攥了攥指節,果然如他方才的猜想,不過父皇實在將目的掩藏的太深了,直到百官當場才將此話脫口。

  再做應對屬實是有些晚了。

  他動了動嘴唇沒說話,反而是也剛從震驚中回神的贊麗猛然起了身,慌張難以接受的嘗試謝絕。

  「陛下……我與二殿下並不……」

  沒等贊麗的話說完,藍慕瑾的耳邊就炸開了劇烈的碎裂動靜。

  他轉回視線,望見了二皇子泛著微紅的眼角。

  和用內力生生將酒杯邊沿攥碎,滿手浸染的血跡。

  那鮮紅與冰涼的酒水混雜,被沖刷至淺淡滲入傷口,有著針刺般的疼痛。

  藍長憶的目光自始至終都盯著天子寡淡的神情,未挪分毫。

  此時此刻,他多想發出一聲苦笑。

  但緊繃的太陽穴使得他除了仇視,沒能露的出半分別的神情。

  才酸澀溫了丁點的心頭就如被一盆深藏於宮窖的冰水淋下。

  那是他的生身父親,第一次溫和的喚了他一聲。

  也是藍長憶大概此生唯一能聽見的一次,他父親當著眾人眼前說出是「朕的長憶」。

  真正親口承認了他也是他眾多子嗣中,能提的上名字的一個。

  可這唯一付出的代價,就是他這顆棋子終於被無情的,毫無眷戀的,拋棄了。

  叫他麻木冷卻的心,徹底凍至冰寒,此生難以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