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0章 哥哥

  若這是一場夢,那就晚些醒吧。

  若這還是一場夢,那就讓他久久沉睡著吧。

  無比真實的觸感讓他有些捨不得這片刻柔和轉瞬揮散。

  那點濕潤隨著他沒什麼溫度的指尖漸漸變涼,他小心翼翼的攥在手心又不敢攥的太緊。

  就那麼彆扭的像是半蜷著一縷空氣,眼神也頹然放空。

  他甚至不敢將垂著的眸子再次抬起,不敢去看陪在眼前近在咫尺的哥哥。

  生怕這夢境太短暫,讓他忍不住乍一抬眸,面前人就會立即又變回了仇視而冰冷的模樣。

  這讓本來就慌亂無措的東衛更懵了,看著他好像神色十分難過又痛苦,看著他自己的仿似攥都攥不緊的手指。

  立即認為難道這是受傷太重傷了筋脈,導致手指沒法再用上力氣?

  念及此心裡猛然抽痛,滿腔的心疼和愧疚交替著都快將東衛給淹沒了。

  但他還是忍下難繃的情緒,伸手過去攥住了西衛那微蜷著的手指。

  帶著薄繭的觸感從西衛的手心穿過,滲著些許汗意的溫熱觸感即刻將已經變涼的虛無替代。

  異常真實的將他的指節緊緊包裹住。

  「沒事的,沒事。」

  「都會好的。」

  本來話癆到煩人的東衛仿佛突然就變得不善言辭,只能蒼白詞窮的反覆念叨著那幾個詞彙。

  沒事,都會好。

  一邊說著,還溫和耐心的用指腹輕輕揉捏西衛略顯僵硬的手指關節,過於細緻的摩挲著,讓西衛怔然盯著握著自己的指尖看。

  許久才在那重複念叨消聲時抬起了視線,用茫然的眼神與對方對視到了一處。

  看著東衛逐漸泛紅的眼圈,聽著他不算利索的給著安慰和保證。

  「……就算,就算不能好,也沒關係,你不用擔心。」

  「那你往後就不用再出去拼命了……只留在府里等著我就好,殿下不在意的他已經允了。」

  「往後……你就在這等我。」

  西衛自始至終都沒出聲,就那麼眼神閃爍看著對方泛著微紅,夾雜著疲憊和愧意的雙眼,聽他說著。

  「哥哥不會丟下你,會一直照顧你。」

  也不知什麼時候,他的眼裡已經積蓄起淚意,隨著對方也蘊含著濕潤的眼角,悄無聲息滑落下去。

  順著經過的唇角,滲進口中一股子咸澀,將本來濃重的藥苦味給沖淡了。

  曾多少次,他都期盼著哥哥能好生看自己一眼。

  不夾帶著嫌棄,沒有藏也藏不住的怪罪。

  但即便是在夢裡,他的孿生哥哥都沒能給他舍下半點原諒,用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眉目,無限怨懟的盯著自己。

  滿腔恨意呼之欲出。

  在說,是你害死了爹娘!

  所有人都死了,憑什麼只有你還活在這世上。

  一滴滑落仿似是決堤的閘門,淚水止不住的崩潰翻湧,汩汩伴隨著滾燙奔流不停。

  「對不起。」

  開口的聲量沙啞的不像話,但他只艱難的哽咽滾動著喉結。

  只想在這自小到大僅有的一次好夢裡,將壓在自己心頭十幾年的負擔做個告罪。

  「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我累贅,爹娘就不會喪命。」

  「是我……是我對不起你……讓你沒能見到爹娘最後一面……還要救我這個累贅活下來!」

  「該死的是我……我早就該死了……」

  無數次西衛都在心裡告訴自己,你早就該死了。

  你早該在滿門被屠盡的當時,也隨著一起去了。

  憑什麼所有人都死了,你卻還苟活在這世上?

  但是,哥哥。

  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他的哥哥活泛開朗,他的哥哥艷如朝陽。

  立在哪個地方,哪個地方仿佛就散發著明媚的灼熱,永遠都有著歡喜開懷。

  與他這個活在陰暗活在愧疚中的人完全不一樣。

  「我只是,想跟著你。」

  東衛的沉默是被他一句接著一句的告罪哽住,滿眼怔愣的看著自小到大都沉默寡言的弟弟,看他以淚洗面,不停說著對不起。

  將那些有的沒的罪責全部都攬到了他自己身上。

  念出的話句句都割心剜肺,說的那些好像血海深仇都是因他而來,說的好像他自己生來就十惡不赦。

  東衛竟不知道,他弟弟心裡居然卑微愧疚到了骨子裡。

  那些冰冷,那些無言,全部都是因為滿心背負著太多太多,鉗住讓他弟弟自己喘不過來的沉重枷鎖。

  「你說的什麼話?」

  崩潰的認罪被提著聲量打斷,隨之一雙寬厚的手掌就捧在了西衛已經浸濕的臉頰邊。

  指尖輕顫,一下一下的替他擦著流淌不停的眼淚。

  擦了又落,落了又擦。

  反覆不停,就如幾日前鍥而不捨不斷擦拭著那滿臉的鮮血,當時擦抹的是傷痛,此時拭去的是隔閡。

  「你什麼錯處都沒有,即使沒有你,沈府也避不過滅門之災。」

  「那是命數,那不是你的錯。」

  「你有什麼錯,你只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兒,要怪也是該怪我。」

  不停在臉頰擦過的真實觸覺才讓西衛真正醒過來,認知到此時並不是一場夢境。

  他恍惚的神智開始回攏,思緒也變的清明。

  他的哥哥真真實實的就守在他的身邊,照顧他,安慰他,告訴他。

  「有錯的是我。」

  「是我自私的過分,你當時那麼害怕,那麼無助,我怎麼能轉身就走!」

  「我怎麼能!半句話都不與你說!轉身就走!」

  這句話最後仿佛從東衛的胸腹中迸出,顯得歇斯底里崩潰徹底,他竟然一錯再錯,錯了十幾年。

  叫他弟弟就那麼背負著憑空而來,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罪名,一日一日的愧疚難安十幾年!

  只是對面那個讓他內疚到恨不得扇自己幾巴掌的人,突然就安靜了下來,盯著他懵然了好一陣。

  看著他額角崩潰到鼓脹,脖頸也緊繃發紅都還是靜靜的看著。

  安靜了許久,蒼白毫無血色的嘴唇才動了動。

  側過臉貼了貼他已經發力蜷起的手,輕輕蹭了蹭。

  像做夢似的,問的不敢確定。

  「哥,你是真的嗎?」

  所以,他真的以為是在做夢。

  東衛滿眼的情緒就定在了當刻,看著西衛此時用一種他從來沒見過的,茫然無助的神情看著自己。

  眼瞳里是小心翼翼的期待。

  像個小孩兒一樣不設防。

  他突然就連著眼淚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