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縷縷打在臉上,冰冰涼涼。
蘭情抬眸朝著石階上府門看,眼前已是模糊不清。
艱難的一步一挪邁上府門石階,腿上似乎灌著鉛,有無形中的千斤重,從裡到外都透著麻木冰冷。
仿若從死水中漂浮過來的遊魂,沒有了常人的體溫。
平日裡無人值守的緊閉府門,突然緩緩開啟。
裡面探出一個下人,看見門外兩人的當刻,便鬆開了門沿,轉身快步消失在了夜幕中。
蘭情便順著那個不大的門縫,用僅存不多的氣力頂開可容納兩人的寬度,繼續一步一步朝里邁進。
府門主殿燈火逐漸更加趨於明亮,待他走至殿門前的當刻,灼灼的亮度順著敞開的殿門打在他臉上。
明亮到讓他睜不開眼。
那片如同神境一般的光亮中,出現了一抹溫潤的身影,柔和的話語就像是時常盼親歸家,有著讓人心緒鬆緩的聲線。
「回來晚了。」
三皇子身上只著單薄的淺色長衫,立在寢殿門口被漸深的雨夜微風一吹,輕輕咳嗽了幾聲。
而後便只好收回了想邁進潮濕地面的腳尖,看向剛剛出現的竹梅兩人。
梅絳瞬時便疾步奔了過去,迅速將蘭情肩上人事不省的菊落接下,竹鋒反應了幾秒,面對眼前形容狼狽的兩人深深緊皺了眉頭。
「殿下,外頭風涼,您還是進殿中。」
見皇子執意等待梅絳將人帶進殿門,才肯轉身隨著一身濕氣的兩人返回,竹鋒轉身扶住了搖搖欲墜的蘭情。
觸到的衣料是濕透的,溫度也是徹骨的。
連腳步都是沉重的。
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發生了什麼?」
蘭情疲憊的轉過視線,用沒什麼光彩的眼眸看向他,盯著竹鋒茫然不解的疑惑神色,抿著唇什麼都沒說。
內殿裡有提前擱置好的床榻,幾日前竹鋒才從上面四肢無感。
如今卻換了菊落躺在上頭。
因著一日兩夜都沒等到兩人回來的梅絳心中早就焦急萬分,此時迅速將菊落身上濕透的衣衫換下,思緒里的緊張也沒有影響他動作分毫。
他知道,殿下能救竹鋒,便也能救菊落。
竹鋒能從奄奄一息中生還,菊落也一定不會死。
不會。
失去意識的人已經回府,三皇子挽了挽長袖,轉眸朝著同樣明顯受傷了的蘭情輕輕開口。
「將濕透的衣衫換下,灶上溫著溫補的湯藥,先去去寒。」
蘭情蒼白的臉上唇角動了動,應了聲。
「謝殿下。」
皇子便溫和謙煦的笑了,吩咐反應有些遲疑的竹鋒。
「你與他一處去,照看著。」
竹鋒便攙扶蘭情去往旁殿休憩,眼見著兩人出了主殿,邁進靜謐的夜幕里,三皇子才轉回身望向形同死人的菊落。
面上沒有任何焦躁,讓梅絳去取溫著的湯藥,纖細指節執起對方冰冷僵硬的手腕。
淺笑著對沒有意識的人安撫著。
「不用怕,都會好。」
偏殿內靜悄悄,只有皇子清朗的柔和聲線,喃喃耐心的講述。
「我已將皇城中最好的補藥備下,全都給你進補。」
「都能好。」
三殿下今日突然派人將皇城中進補草藥尋回的做法,多少還是讓竹鋒有些吃驚的。
畢竟殿下需要用的藥材可以稱作用之不竭。
三皇子自小身子便不太好,一年中總有多半數纏綿病榻,在宮中時便總要太醫經常守著醫治。
可太醫說三殿下是天生孱弱,生來便底子差。
只能溫養,無法根治。
更曾有過一名太醫略顯耿直,對天子直言稱三殿下的身體屬於胎虐,身體狀況只會每況愈下,越來越孱弱。
至多不能活過三十歲。
皇權當下,作為一個太醫能說出此般如同詛咒的言語,正常情形下是要被斬首株連。
即使皇子真的可能活不過而立之年,又哪有人敢說出口。
可這太醫三代在宮中行醫,自開朝之前祖父便是隨同行軍打下江山的軍醫,屬開朝功臣。
只是性子向來不會半真半假,天子當時也並未過多怪罪。
還將三皇子溫養的差事交於他身上。
話不好聽,人卻是個周到的,從三皇子幾歲至十幾歲,都是這一人不辭辛勞早晚請脈。
調整進補的方子。
時間久了,人人都知曉三皇子是沒有繼位機會的。
因為他只是個不能活過三十歲的皇子。
註定與湯藥一樣命運辛苦,最終與世長辭。
就在傳言最凶的時候,那個太醫卻入了獄。
原因便是長久伴在疾病纏身的三皇子身邊,久而久之生出了厭煩,覺得被拖累前途,心中愁苦一時糊塗在皇子藥中多加了一味。
使得病情加重,好早些撒手人寰,他便也能早些脫離這種沒有盡頭的桎梏。
斬首之前,那個太醫大喊著冤枉,撕心裂肺痛心疾首的喊聲充斥著皇宮四處。
使得人人自危,整個太醫院都如坐針氈。
可自那個太醫死後,纏綿病榻的三皇子便真的有了好轉,隨著時間推移反而愈加多了幾分康健。
除了身形單薄,臉色依然泛著病態。
卻是出入自由了。
這樣一來所有人也全部都認定確實是那太醫搞了鬼,或許當初年幼的三皇子並不是如他所說那般嚴重。
是什麼胎裡帶來的病症,活不過三十歲。
只是他誇大奇談醫術不精,久而久之發現皇子並不會因此喪命,便一錯再錯起了歹心。
皇城裡人人都可嘆三殿下被荼毒多年,失了最佳恢復的機會,人人見了都會私下嘆聲氣。
天子也因此給了更多照拂,傾盡太醫院所有,將一切名貴補藥盡數送到三皇子處。
興許還能彌補幾分。
名貴藥材不斷,身子也確實轉好。
隨著眾皇子分府別住,記憶中壽命不過三十的謠言也漸漸淡化,久而久之隨著三皇子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光彩也開始展露人前。
何況三殿下對人從未有過貧富分化,權利高低全都一視同仁。
讀書人開始向著他擁戴,許多虛職文官也朝著他靠攏。
最終以少積多,才形成了如今的能與其餘皇子抗衡的地位。
竹鋒將溫著的湯藥端到通身止不住發抖的蘭情眼前,心中還是縈繞著殿下為何要集采那麼多的補藥。
宮中每月送來的上品,已經用之不盡。
「菊落是受了什麼傷?」
溫熱的湯藥裹挾著喉中的乾澀,帶著苦味拂去了少許的冰冷,讓蘭情有了一些回溫,他對竹鋒的詢問有了少許停頓,繼續將碗中的藥咽下。
等放下了碗,竹鋒還在灼灼看著自己,避無可避只能回應。
「大致是同你一般,精力耗損過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