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知道北衛心裡記掛的是什麼。
一天一夜過去了,重傷的西衛仍然人事不省,反而顯得越來越虛弱,沒有任何反應和甦醒跡象。
守在身旁的東衛到了此刻已經六神無主,不進食也不喝水,就執拗的半步不離盯著。
那可是一天一夜了。
別說西衛內傷難以醫治,是否還有生還機會。
就任由東衛這般死心眼的熬下去,倆人都活不了!
得到主子命令的北衛連個停頓都沒有,轉身直直的朝後院奔,他早已經犯愁到忍不住唉聲嘆氣。
平日裡那倆人天生仇人似的互看不順眼,到了生死關頭,怎麼說也是骨肉至親。
他著急忙慌的跑回來,果然看見東衛還是那個姿勢,頹然的守在床邊盯著床上人看。
已經疲憊的眼神里充滿了痛苦和盼望,盯著毫無血色的臉看一陣,又看鬆緩無力的指節。
就盼著自己能看到能捕捉到哪怕對方動一下。
哪怕是輕輕動一下手指,顫一下眼皮,都能讓他心如死灰痛苦萬分的難過減緩些許。
可一天過去了,一夜又過去了。
如今已經又快到了午時,他重傷昏迷的弟弟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這期間他無數次抖著手腕去探對方的胸口,去碰頸動脈,生怕突然哪刻。
他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沒有了。
門口的身影背著光站立,默默看著他疲憊萬分血絲滿布的雙眼。
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麼,才能顯得不那麼無力。
就算說什麼都沒用,北衛還是要說,還是要勸。
「太久了,你吃點東西。」
沒有回應。
「萬一他醒了,到時候你自己頭腦暈眩四肢無力,還怎麼及時反應?」
這話北衛已經說過好幾遍,也次次都沒得到過回應,東衛就像沒聽到一樣只反覆著急的反問。
「他還沒醒?怎麼辦他怎麼還不醒?」
這問題敲在北的心頭,同樣胸悶難平。
半晌,就在北衛覺得對方依然不會理自己時,東衛轉回了視線,用那雙蓄滿心酸難過的眼睛看著他。
他說。
「是我對不起他。」
「我是他哥哥,這麼多年我對他不管不問百般嫌棄!他比我生的晚,他也並不能選擇自己去留。」
「你說,他明明沒有犯過錯,卻讓我推了那麼多罪責在身上!」
他當時也只是個一夜之間失去雙親失去所有的孩童啊。
東衛那雙布滿血絲的雙眼頃刻湧上了噴薄不止的淚意,仿似積攢十幾年的心事,在此刻終於決堤。
「是我對不起他……是我對不起他!」
忍不住的低吼牽扯出太多的傷痛,也牽扯出他不願想起的那些冰冷回憶。
他多想自己是個毫無負擔沒有過去的人啊,可那些輕鬆裝的再像,拖的再遲,仍舊像是桎梏住他命運的枷鎖。
沉重不留情的綑紮在心頭。
他不是個乾乾淨淨的人啊,血海深仇深埋歲月,怎麼有辦法說忘記便忘記了。
北衛逆著光抬步走到近前,扳著他的後頸扣在自己衣衫上,任由那些流淌不盡的眼淚滲透身上,溫聲安撫。
「能救他,一定能救過來。」
「別擔心,他沒事。」
東衛的眼淚只有他見過,他的心事也只有他知道,所以就算兄弟兩個關係沒有任何緩和,北衛仍然覺得那就是隔著一層紙的情誼。
隔著的那層紙,上面描畫著兩個在七歲年紀不該承受的苦痛。
錯綜複雜深深淺淺,說也說不清。
北衛離開了,腳步猶豫著來到了主院門口。
盯著皇子寢殿緊閉的殿門默然佇立,命懸一線的一個暗衛,想挽回性命又能有什麼辦法。
一個沒有身份沒有名姓的暗衛,能指望的也只有自己的主子。
可就算自己跪在殿下跟前去求,又能求些什麼呢?
醫也醫了,吊命的湯藥一直未斷,大夫頻繁的來回查看診脈,次次都說不出準確的答案。
能有什麼準確的答案,大夫也只是留給他們一絲希望罷了。
蓄勢一掌拍在後心,震損了肺腑心脈,沒有即刻斃命拖到了此刻。
已經是有幸。
他立在院外沒有了反應,只頹然無聲不知去留。
緊閉的寢殿內,二皇子面朝殿門而立,絳紫蟒紋下擺靜止垂墜,在光線遮擋中顯的略有沉鬱。
南衛守在殿門一側,也伴著主子沉默了許久,垂手自責中,聽見二殿下開了口。
「備馬,進宮。」
南衛抬頭懵了一瞬,立即應聲。
「是。」
宮裡太醫十五名,太醫院珍貴草藥,番邦進貢奇珍無數,總還是有辦法保住一人性命。
就算不能恢復如初。
不再是個身懷武藝的暗衛。
變成了個身體孱弱纏綿病榻的廢人!
能將命留下就行。
二皇子府門外馬蹄翻踏,金尊玉貴的皇子直奔皇宮方向,只留下府中侍衛軍仍然在四周查探著。
四周遠近的樹梢枝頭,叢灌角落,都已經被大致翻了遍。
依然沒有尋到可疑之人的半個影子。
人人都知二皇子喜靜,連府邸都坐落在皇城一側,是唯一一座挨著天門湖的皇子府。
平日裡皇子偶會泛舟湖上,瞧瞧皇城中蘊藏的天然水畔,仿似就像身在無拘無束的凡塵野外。
停靠岸旁的那艘船,便是二殿下命人打造。
也是蕭爭見到花魁的船舶,百姓只可遠觀,不得靠近。
天門湖東岸還有一些人影寥寥看看水景,另一側便真的沒有人來往。
蘭情已經在水中泡了一夜,扎在磚縫裡的匕首都攥到手心麻木。
而他身上還靠著個已經人事不知,氣力全無的菊落。
即使他自己也已經受了傷,撐到此刻臉色發白,也全然不能輕易爬到岸上去。
帶著沒有行動能力的人,他沒有把握能逃的無影無蹤。
只盼著自己能撐的久一些,菊落能撐的久一些。
只要再等到今夜,查探鬆懈下去,他才能真正的有機會將菊落帶回府,帶到三殿下跟前。
等待殿下親自醫治。
人事不知氣息微弱的菊落體溫在冰冷的湖水中逐漸變涼,都快察覺不到有丁點熱度。
蘭情心頭難受萬分,生怕冷水阻礙氣血。
等就算再回到府中,那麻木失去控制的四肢也不能完全能被治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