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主人的面,被一個人類這樣屈辱的摸頭,花狸漲紅了臉,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偏過了臉,恨不得給人類那張笑眯眯的臉上來上狠狠一爪子。
惡鬼忍不住笑道:「這樣聽起來,確實是我比較吃虧。」
你還知道啊。
江落差點笑出了聲,「那就看你怎麼選擇了。」
池尤緩緩收緊了手。
滕畢痛得悶哼一聲,池尤的餘光一直定在江落的臉上。聽到這聲悶哼,黑髮青年的面上卻沒有一絲波動,滕畢於他好像是個陌生人一般,甚至姿態還有些不耐。好像哪怕滕畢真的死了,他也不會怎麼傷心,只會報復性地將花狸也給弄死。
跟個毒蛇一樣,既冷血,又記仇,誰讓他不開心了,他斷了牙也得咬回來。
惡鬼不知道為什麼,更加想要笑了。他的手突然鬆開,滕畢摔落在地,跪倒在他的腳旁,池尤的語氣里猶帶笑意,「好,我同意了。」
花狸感動得奮力抬頭看向池尤,「主人!」
江落一腳將激動得快要淚流滿面的花狸重新踩在地上,抱臂看著池尤,手指之間還纏繞著金色繩子。他扯唇一笑,殷紅嘴角敷衍催促,「那你還不把他的傷給治了?」
池尤伸出了手,一團黑霧從他手上離開,將滕畢整個人包裹在了其中。
黑霧中,滕畢疼得滿地打滾,他極力地想要克制這種疼痛,但還是控制不住地發出陣陣痛苦的低吼。
黑霧每涌動一下,滕畢都要痛叫一聲。池尤的目光放在黑霧上,淡淡道:「花狸的爪子有毒素,想要他的傷口恢復,就要將毒素拔除。」
江落也在看著滕畢,「怎麼拔?」
池尤漫不經心地道:「將碰了毒素的肉都給切下來,不就好了嗎?」
但若只是這麼簡單,滕畢不會叫得那麼慘。
池尤的黑霧甫一碰到滕畢的傷口,滕畢就感覺到了一股錐心刺骨的疼痛。他很能忍受疼痛,活死人對疼痛的感知也變得遲鈍了許多,但這種疼,竟然讓他也難以忍受,他蜷縮在地上,渾身的肌肉不間斷地抽搐著,任由黑霧將他腐爛的肉一點點切掉。
疼的不是被切掉的肉,而是黑霧侵入傷口的感覺。滕畢覺得黑霧好像在一點點拉出自己的筋骨,在不斷地敲碎骨頭再吸去裡面的骨髓,這樣的痛苦好像作用在靈魂層面,甚至讓他的腦海里模糊了片刻,一個念頭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腦中。
曾經被黑霧侵蝕時,主人是不是也承受過這樣的疼痛?
但這個想法甫一出來,滕畢就奇怪地想,主人是誰?
短暫的念頭在他大腦中一閃而過,滕畢又因為下一波的疼痛陷入了半昏迷之中。
池尤垂眸看著滕畢,毫無表情的臉上顯得有些冷漠殘酷。很快,黑霧就放開了滕畢,拔除掉了毒素之後,滕畢身上的傷口肉眼可見地開始癒合了。
滕畢臉上的痛苦之色緩解了許多,他強行打起精神,但四肢無力,只能倒在地上恢復體力。
江落仔細看過他的神情,確定滕畢好了之後,也很講信用地將半死不活的花狸給放開了。
池尤略有些意料之外地挑挑眉。
他以為江落會借著這次機會,繼續用花狸來要挾他放過他一次,沒想到江落竟然這麼幹脆利落。他又變得興致勃勃起來,含笑著道:「我以為你會用他的命,再來換我放過你這一次。」
江落笑了笑,「這樣多沒意思?」
池尤也覺得沒有意思,如果江落真的那樣做了,恐怕他的耐心早已被耗盡。他悶笑一聲,朝江落走近,他的小獵物卻原地不動地等著他走來,冷眼旁觀,似乎忘了池尤之前說過的話。
惡鬼好心提醒道:「你不跑嗎?」
江落嗤笑一聲,「這位惡鬼先生,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池尤又想要笑了,「哦?」
江落伸出兩根手指豎在池尤面前,揚唇一笑,反客為主,「現在麼,我給你兩個選擇。」
池尤新奇地看著他的兩根手指,似真似假地道:「洗耳恭聽。」
江落嘴角微揚,「第一,你來追殺我,我們要麼兩敗俱傷,要麼你死我活。」
池尤的那根瘋狂的神經頃刻間被江落點燃了,戰慄似的愉悅讓他控制不住地低笑出了聲,但他遏制住了蠢蠢欲動的興奮,紳士般高深莫測地笑問:「那第二個呢。」
黑髮青年晃了晃第二根手指,「第二個,去找你快要被其他厲鬼分食的神像。」
「那具神像對你來說應該很重要吧,」江落壓低聲音,笑意隱隱,「再不去的話,就要來不及了。」
池尤笑容微收,回頭看了一眼花狸。
花狸羞愧地閉上了眼睛,聲如蚊蠅道:「主人,對不起。」
池尤道:「廢物。」
江落問:「你選什麼?」
惡鬼狀似沉思了一番,而後道:「為什麼不兩個都選呢?」
江落面不改色,這也是他預料到的結果之一。
惡鬼上前一步,彎腰在黑髮青年的耳旁親昵道:「放心,我先去找神像,給你一個逃跑的時間。」他忍不住喜愛地挑起江落耳旁的那一縷若隱若現的白色髮絲,「我很少對人這麼寬容,你要珍惜這最後的時間。」
江落「呵呵」笑了兩聲。
池尤頓了頓,笑了笑道:「但別擔心,我的速度會很快,等我找到神像之後,再來找你。」
說完,他緩步從江落身邊走了出去。
江落沒有半分猶豫,轉身就要離開,花狸沒有力氣阻攔他,只能恨恨看著他的背影。滕畢卻強撐著虛弱的身體看著他,迷茫地道:「朋友,你要丟下我嗎?」
江落腳步一頓,想起了滕畢後腦勺那塊令他失憶了的石頭,繼續大步走了出去。
他們和滕畢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等滕畢想起來一切,就不會再說這樣的話。
江落為了防止池尤追上來後拖累等在洞口外的同伴,特地從祠堂那條密道中離開。
他的速度很快,從石階一口氣跑到了密道口處,他將密道口頂開,雙手用力撐起,瀟灑漂亮坐到了地洞旁邊。
在穿上神公衣袍時,江落就去忽悠了那些想要成為池尤手下的厲鬼,讓他們守著石像,一旦有人過去,就要將那個人當做敵人殺死。
池尤過去的時候,必定會經受一輪又一輪來自那些鬼魂的攻擊。
江落想一想那畫面就覺得暢快極了,他收起腿準備從洞口處起身離開,但最後一隻腿拔出時,腳腕卻突然被一隻冰冷的手給握住了。
江落眉心一跳,低頭看去。
渾身纏著無數厲鬼的池尤抬頭,對著他微微一笑。
池尤身上爬滿了成十上百個形象駭人的鬼魂,這些鬼魂都是被江落忽悠過去埋伏池尤的厲鬼。數不清的鬼魂死死地拽著池尤,數百隻鬼手胡亂地向上伸著,一層層扒著池尤的衣服不放,它們的哀嚎尖銳陰森,青紫面容上血液流淌,整個場面如同人間地獄般可怖。
被鬼魂圍在中間攻擊的惡鬼,那張俊美的臉,也在這種場景下變得詭異邪肆了起來。
「怎麼走了呢,」身上爬滿了厲鬼的池尤卻恍若未知地露出一個笑,他抓著江落腳踝的手緩緩往下拽,「遊戲這才剛剛開始。」
江落被拽得身形不穩,他不耐地彎下腰,去撥開惡鬼的手。
他的手在探入地洞中的瞬間,就有數隻鬼手迫不及待地抓了上來,拽著江落向下的力道越來越沉重。
江落打落掉一雙雙鬼手,成功碰到了池尤握著他腳踝的手上。
地下的惡鬼笑看著他的舉動。
一根,兩根,人類白皙的手指和蒼白的鬼手相互觸碰,在江落的手指不小心插入到池尤指縫中的瞬間,他突然聽到一聲劇烈的心跳聲。
但這聲心跳並非是他的心跳,而是他藏在身上的屬於神像的心跳。
神像心臟快速跳動著,那種劇烈的跳動讓江落覺得自己的靈魂也跟著在震動。他手上的動作停住,低頭和惡鬼對視著。
在和惡鬼對視的一瞬間,他倏然看到了一個畫面。
畫面之中,池尤站在一處大火跟前,那時的他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冷酷的面容已經初具雛形。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大火,突然露出一個令人心驚肉跳的微笑來。
他背後的鬼紋放肆生長著,一瞬間爬到了池尤的脖頸處,給這張尚且年幼的臉帶去破壞似的驚悚感。
「你想要什麼?」似乎有人問到。
微笑著的池尤優雅地、緩慢地道:「我想要詛咒消失,池家滅亡。」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眼中卻沒有多少笑意,火光在他臉上打下明明暗暗的影子,「我還要拉玄學界共沉淪。」
畫面結束。
江落回過神,下一瞬一個晃悠,他差點兒迎頭砸進了地洞裡。
惡鬼還牢牢地攥著他的腳踝,虛假的笑意映出他眉眼間的陰沉,「你在想什麼?」
他似笑非笑道:「面對我的時候,你還敢出神?」
江落定定看了他幾眼,忽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池尤,我好像更了解你了一些。」
趁著惡鬼不解的瞬息,巳蛇猛得朝地洞中衝去,江落用力蹬了蹬腿,抽身往外跑去。
撕拉一聲,他的工裝褲被惡鬼撕成了兩截。
黑髮青年修長的腿部在惡鬼眼前一晃而過,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巳蛇跟著對方消失得無影無蹤,池尤抓著那半截工裝褲,抬頭看著方方正正的地道口。
地道口的上方就是地上祠堂的天花板,蜘蛛網遍布在橫樑上。他靜靜看了幾秒,洞口處卻突然湧來一股烈焰,烈焰直逼得鬼魂們尖聲慘叫,也差點燒到了池尤的頭髮。
江落在洞口處留下了兩張火符。
池尤退後著避開火光,等到了陰影中時,鬼聲逐漸平息。身邊有一隻鬼魂,甚至膽大包天地伸手朝著池尤手中的半截布料抓去。
池尤冷冷瞥向這個鬼魂。
被他看著的厲鬼陡然一抖,怯怯收回了手。
「他是我的獵物,」池尤道,「懂嗎?」
在他的氣息放出來的一瞬間,他身上的鬼魂頃刻間退避三舍,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眨眼間的時間,這裡只剩下了池尤一個人。池尤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被鬼魂們扒得凌亂的衣服,輕輕嘆了口氣。
就這麼放過江落,令他有些戛然而止的不悅。
但這樣的不悅,又催生著他開始期待下一次和江落的碰面。
池尤到底還是沒有去追江落。
或許現在讓江落死了,反倒會少了很多樂趣。
他在心中想。
池尤漫不經心地回到了地下,將神像帶到了落腳處。
花狸已經恢復了一些,他接過神像放到一張石床上,「主人,現在就開始嗎?」
池尤回過神,慢悠悠地脫著身上的衣服,「現在開始。滕畢呢?」
花狸的表情扭曲一瞬,「他趁我不能動的時候,偷偷跑走去找他的『朋友』了。」
「有情有義,」池尤好像是在讚嘆,但聽起來卻有些冷,「怪不得連江落都願意用你的命來換他活命的機會。」
花狸呼吸一滯,想起那個可惡的人類,爪子立刻又癢了起來。
池尤脫掉衣服,附身在了神像之上。
花狸緊張地注目著他,不知道過了有多久,神像的模樣緩緩變成了池尤的樣貌。身形被拉長,面容變得英俊不凡,又過了片刻,神像緩緩睜開了他的眼睛。
石頭做的眼睛已經變成了活人的眼眸,眸色漆黑如同深淵,眼神滾動之間,還有幾分違和的僵硬。
花狸輕聲道:「主人,新身體怎麼樣?」
「還不錯,」池尤控制著身體起身,站起,他穿上早已準備好的衣服,「有邪性的神像身體,比靈體出眾的人類身體要更加和我契合。」
花狸不禁露出一個笑。
但池尤卻突然皺皺眉,伸手放在了胸膛處。
花狸笑容一僵,緊張地問:「主人,怎麼了?」
池尤的臉色沉了下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突然又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啊,有人偷走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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