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的包廂里沒有開燈,桌椅置身於黑暗之中,一團黑霧從頭到腳地包裹住江落,沒有露出一根髮絲、一點手指。
江落被黑霧抵在了包廂內的牆壁上。
他的兩隻手被黑霧綁起,被迫地束縛在頭頂上,腳尖支在地面上,江落抬頭看著雙手,用力掙脫著無形的束縛。
手背上的青筋因為掙扎而露出,在黑霧的背景下顯出幾分旖旎的性感和色氣。
黑霧逐漸凝成一個人形,一隻蒼白泛著青色的修長手指從黑霧中伸出,輕輕放在了江落的指尖上。
這隻死氣沉沉的鬼手從指尖往下,拂過青筋與小臂,挑逗玩弄似地降落到江落的唇邊,最後猛地掐住了江落的下巴。
江落悶哼一聲,提起腿往前踹去。
腿卻被惡鬼攔住了。
曲起的腿被另外一道黑霧纏繞,停滯在了半空中,另外一隻蒼白的鬼手輕輕地放在了這條長腿上,從膝彎往上,摸到了大腿處。
似有若無,蜻蜓點水,但鬼手冰冷無溫度的觸感卻像是一個死屍,一個凍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冰塊,只會讓人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覺。
大事不妙。
江落的危機感叫囂著。
惡鬼的一舉一動都極其不合理,荒誕而古怪,正好應了無妄卦的卦象。江落緊咬著牙齒,心裡的直覺越來越不好,他努力偏過頭躲過摸到唇邊的手指,下一刻又被惡鬼強行捏著下巴轉了回來。
江落低聲咒罵了一句,「池尤,你幹什麼!」
這種場景,任憑江落怎麼想他也想像不到!
黑髮青年滿面怒容和驚愕,難得在他臉上看到這種神色,黑霧中傳來低低的笑聲。
下一瞬,惡鬼整個人從黑霧中顯露出了全部的身形。
皮鞋抵進了江落雙腿之內,觸到了牆壁界限。抬高江落腿的黑霧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惡鬼從腿面輕巧往下,握住江落大腿的手。
這姿勢奇怪極了,江落面色越發古怪,他掙脫著腿,使勁往後貼了貼。
池尤的面容出現在他的眼前,惡鬼的容貌還是那麼的完美無缺,鼻樑高挺,額頭飽滿,長眉入鬢。但這次惡鬼的臉上,還留有江落上次抽上去的鞭痕尾印。
寸許大的紅色印痕在池尤的左臉頰上邪肆,惡鬼隱藏在骨血中的邪佞、瘋狂、冷漠,都在這道鞭痕中顯露。
不妙。
非常不妙。
江落的警鈴再次響了起來。
他打起了十萬分的注意力盯著惡鬼,說實話,江落寧願挨惡鬼的刀子,也不想像現在這樣和池尤……怪誕不經的對峙。
古怪,太古怪了。
惡鬼微微彎著腰,靠近著不斷往後躲著的江落,「瞧,這是誰。」
他的頭髮掃過江落的耳側,帶來一陣癢意,池尤在江落耳邊輕聲道:「這不是想讓我爽死的江同學嗎?」
惡鬼沒有呼吸,沒有生氣,但江落卻感覺到了惡鬼冰冷的吐吸,以及話語中絕對稱不上是善意的內容。
媽的。
江落在心中不斷詛咒著惡鬼的小心眼,但那種離奇荒誕的感覺還沒有褪去,反而還越來越重,讓他心裡莫名其妙地有些發慌。他想要喚醒陰陽環,但手腕卻被黑霧牢牢綁住,根本動不起來陰陽環。
下巴上的手揉紅了江落的下嘴唇瓣,黑髮青年渾身繃緊,不屈不撓地躲著惡鬼的手,等到惡鬼的手往上嘴唇探去時,江落再也忍不住了,一口咬下去,呵斥道:「滾蛋!」
一口下去,卻只咬到了飄散的黑霧。
池尤抬起江落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黑髮青年。
他的心中有某種東西劇烈涌動地翻滾著,好似火燒,又好似深沉可怖的海面。他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麼,但清楚地知道這是和合符與情人花的功效。
和合符沒了生辰八字的指定人選,又被池尤融在了水中,自然就變成了誰給誰喝都能生效的東西,只是池尤本想要教訓下江落,卻自己喝下了肚。
但目前的場面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江落這種略有些慌張的神色,他可沒有見過。
驚愕的神情、向後躲避的動作,還有嘴裡的怒罵。
只要能讓江落不愉快,那他就愉快極了。
池尤低頭,貼上江落的耳垂處:「江同學,老師再教你一條。」
語氣曖昧:「說出口的話,你要說到做到。」
耳側靠近脖頸,脖頸處是人最不適應被靠近的地方,江落側開頭,他感覺自己好像處在野獸口下,隨時都會被咬住咽喉。
池尤怎麼會變得這麼怪。
他想直接推開惡鬼,但雙手沒法動彈,雙腳被制住,江落的臉色變來變去,最終平靜下來。
「我說了這麼多話,池老師是指哪一條?」江落被摸紅的嘴角輕蔑揚起,挑釁道,「不會是你想成為我的暗戀者這一條吧?」
嘴上吸引著惡鬼的注意力,江落的手卻在儘可能的晃動著陰陽環。
黑霧將他的手裹得太死了,江落要晃一下至少也要將手轉上半圈。
「或者是……」江落瞟了眼惡鬼,誇張地笑了,「你真的想被我睡?」
惡鬼不為所動,抬著江落大腿的手逐漸往下。
江落狠狠踹了他幾下,卻動不了惡鬼分毫,只能喘著粗氣。
他仰著頭平靜一下氣息,頭一次認識到口無遮攔後一旦翻車是個什麼後果。
但如果能重來,江落也絕對止不住自己的這張嘴。
皮鞋從他雙腿之中退出,惡鬼每一個舉動,都會讓江落的眉心跳上好幾次。
池尤的狀態不對。
為什麼不對?
江落想著所有的源頭,思緒逐漸定在餐桌上的那杯茶水上。
好像就是因為喝了那杯茶後,池尤看著他的眼神才不對勁了。
汗珠子從他臉上滾到發間,被稠密的黑髮吸去。江落沒有放棄地又踹了惡鬼幾下,有一腳成功地踹到了惡鬼的手臂上,在惡鬼的衣服上留下了半個腳印。惡鬼挑挑眉,圈住了江落的腳踝。瘦削的腳踝被他輕輕摩挲,惡鬼慢條斯理地誇獎道:「這腳踹得不錯。」
江落深呼吸一口氣,還是忍不住,「草!」
那茶里到底有什麼?能讓池尤變成這幅模樣?
江落強行冷靜下來,突然想起了池尤在白秋家中所說的話。
——「將它放在水裡,會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是和合符的紙灰?
江落瞬間明白了。
池尤恐怕原本是想把融了和合符紙灰的水給他喝。
江落眼神一冷,但又很快反應了過來,現在喝了茶水的,不正是池尤嗎?
他眉頭一松,抬眸往池尤看去。
和合符這個東西,面對惡鬼即便有用,怕用處也持續不了多久。江落想起白秋中了和合符的狀態,不由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
惡人自有惡報,想坑他結果反倒坑了自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愛上仇人的感覺如何?估計惡鬼心裡都要慪死了吧。
江落突然停下了無用的掙扎,他懶洋洋地道:「池尤,你這樣讓我很不高興。」
即便惡鬼中招之後不會像白秋那麼神志恍惚,但瞧他現在這個樣子,也受了不小的影響。
這可是報復惡鬼的好機會,江落當然要好好的利用。
他的嘴角輕輕挑起,眼神之中藏著有意為之的不耐和厭煩,「我很討厭你這種方式。」
頓了頓,江落餘光撩過池尤,似笑非笑道:「你不會想讓我也跟著討厭你吧?」
按照白秋中符的狀態,這樣的話應該很能刺激到「愛上」他的惡鬼。
惡鬼定定看著他,還真的依言放開了江落。江落揉著手腕,腳跟終於落地。他露出一抹笑,輕輕吹了一聲口哨。
和合符,真是一個好東西。
江落走到了玻璃圓桌上坐下,他抽了口煙,眯著眼琢磨著怎麼坑上這個狀態的池尤一把。
他雙手撐在身後,姿態好整以暇。
惡鬼被控制的時限他並不了解,所以他要趕緊戲弄完惡鬼,再抓緊時間跑路。
他一口煙霧噴出,江落微微側頭,黑髮在肩上勾絲般滑落,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他唇角勾起,語氣微揚道:「跪著。」
江落交疊起雙腿,穠麗的臉龐被煙霧薰染,他喉結性感無比地滾動,笑眯眯地補充道:「就跪在我腳邊吧。」
池尤沒有動。
江落收回往後依靠的姿態,在膝蓋上直起手撐著下巴,他朝著池尤眨眨眼,「不想讓我喜歡你嗎?」
這句話似乎戳動了惡鬼的神經,惡鬼抬步走向了他,低聲呢喃:「這真是太誘人的條件了……」
江落心道,池尤病得真不輕。
但他恨不得池尤病得再重些,最好到了他說池尤去死,池尤就能去死的地步。
江落期待地看著惡鬼一步步走來,但也沒有放鬆下警惕,他時刻做好了開啟陰陽環的準備。
惡鬼走到他的腳邊,微微屈身,似乎準備跪下。他連跪下的模樣都優雅極了,不像是折辱,反倒像是騎士給他的國王行禮。
江落拿著腳尖踢了踢池尤的腰部,散漫道:「姿態端得太高了,知道怎麼求人,怎麼追愛嗎?」
「要卑微,要可憐,要狼狽,」江落低頭看著屈膝快要著地的惡鬼,語氣緩緩,「要讓我瞧著開心,懂了嗎?」
惡鬼恍然大悟,「我懂了。」
但下一刻,惡鬼迅猛地站起身壓住了江落,一隻手往上,代替黑霧按住了江落的兩隻手。腿併入江落的雙腿之中,將江落整個人撲倒在了玻璃圓桌上。
乾淨剔透的玻璃桌上,黑髮鋪散,江落目中愕然。
惡鬼微笑道:「但我覺得,讓我開心會更重要。」
黑髮青年不敢置信的神態令惡鬼低笑出聲。
他冰冷的指尖落在了江落的眼尾上。
「眼睛很漂亮。」
帶笑往下,「嘴巴也很漂亮。」
「想讓我開心的話,」惡鬼惡劣地道,「只是這樣還不夠。」
他拇指動了動。
……
但很快,符籙的作用就在惡鬼身上消失無蹤了。
惡鬼頓了一頓,低頭看著身下的人。
黑髮美人喘著粗氣,衣衫掙扎得凌亂,嘴唇被他的手揉得發腫,眼尾發紅,正怒目瞪著池尤,眼中有灼人的火焰在燒。
池尤挑了挑眉。
「你很大膽,」惡鬼掐住了江落的脖子,「讓我跪下?」
惡鬼清醒了。
江落冷笑兩聲,突然朝惡鬼的重點部位踹了一腳。惡鬼下意識一躲,江落已經開啟了陰陽環,金文蟒蛇猛得沖了出來驅散黑霧,往池尤衝去。
這條蛇的攻勢被江落的心情影響,血口大盆張開,竟然比在河上來得更為兇猛。
池尤躲開了這一擊,但下一秒就迎上來了江落的拳頭。
江落的拳頭上貼著符紙,這一拳來得極為有力。但打在惡鬼身上後,人形的惡鬼卻變成了黑霧,突然一下消失不見了。
江落揉著手腕,面無表情看著黑漆漆的包廂。
外頭傳來了敲門聲。
喬師兄的聲音響起:「師弟,你在這裡嗎?」
可真是會演啊。
江落拳頭痒痒,他出了門,二話不說,直接一拳頭砸到了喬師兄那張臉上。
喬師兄被打得後退兩步,直直站在原地,似乎沒有反應過來,「師弟……」
「師兄,不好意思,」江落假惺惺地道歉道,「我把你認成了另外一個人,沒有反應過來,你沒事吧?」
他走上前去查看,喬師兄的側臉已經淤青了一塊,看傷勢,估計一會就會腫起來。
「喬師兄,」江落,「真對不起,不然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喬師兄搖了搖頭,「算了師弟,這只是一點小傷,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嗎?」江落關心道。
喬師兄扯著傷口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別擔心。」
「對了師弟,」他反問道,「你怎麼會在空包廂里?」
「遇見了一個熟人,」江落皮笑肉不笑,「就多聊了幾句。」
喬師兄欲言又止地看著他,「你出事了嗎?」
黑髮青年一副被欺負過的樣子,隱隱的怒火在面上燒得艷麗,衣衫凌亂,腳踝處還有一個掐出來的指印,活像是剛剛經歷了什麼不可言說事情的樣子。
江落斬釘截鐵:「我沒事。」
「好,」喬師兄見狀就不再多說,「那師弟,我們繼續回去吃飯吧?」
「不用了,師兄,」江落萬分不想和這隻惡鬼繼續待在一起,便道,「我下午還有課,時間要來不及了,我就先走了。」
喬師兄好說話地點點頭,看著他離開了酒店。
等江落的背影消失不見了之後,喬師兄推開空包廂的門,在黑暗的包廂之中如履平地,在圓形玻璃桌上找到了一個銀色的電子菸。
他輕輕地抽了一口,眯著眼吐出煙霧,平凡的面孔剎那變得吸引人了起來。
這一次,池尤並沒有操縱喬師兄,而是和馮厲鬥法結束後,就近附身在了喬師兄的身上。
也因此,他會感覺到**上遭遇到的疼痛。
就比如此刻,半杯和合符的水在他體內肆虐著,如蟲蟻啃噬,從內臟到皮肉。偏偏骨頭癢得要命,恨不得體內真的有蟲蟻,好讓它們去啃一啃骨頭。
這個被他隨手下在杯里的小巫術能讓人疼得死去活來,生不如死,但池尤的表情卻沒有變化過。
他只是感嘆似的,自言自語道:「我好久沒感受過這種疼了……」
江落回到學校的時候還早。
他沒吃午飯,這會一點胃口也沒有。逕自跑回宿舍洗了個澡,將全身上下被惡鬼碰過的每一處地方都洗了個乾淨。
惡鬼的愛真他媽沉重,還好總共也就那十五分鐘,其他人的愛是奉獻付出,就他一個是愉悅自我的瘋子。
江落收拾完了自己,上課的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出了宿舍,卻看到樓道之間靠牆的地方放了不少收納箱。
他路過這些收納箱,趕到上課鈴聲響起之前進入了班裡。
陸有一稀奇道:「我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
江落:「為什麼這麼說?」
「我們聽說馮厲收你為徒了,」陸有一老老實實回答,「我以為在比賽之前,你都會被馮厲關在天師府里學習。」
江落笑了笑,「天師府是要回的,學也是要上的。」
上課後,出乎意料的是,老師還帶來了一個新同學。
「從今天開始,祁野同學就轉來我們學校了,」平白收穫一個天才,老師喜不自禁,聲如洪鐘地道,「來,大家對祁野同學表達一下歡迎!」
底下的八個人愣了一會兒,齊齊鼓起了掌。
祁野站在老師旁邊,身子高挑,五官羈傲,神態不耐。
他的目光在學生之中轉了一圈,瞧見江落之後,眼中頓時升起了燃燃戰意。
江落瞬間就明白了,樓道里的那些收納箱都是祁野的東西,他要搬到宿舍了。
祁野所在的祁家也是六大門派之一,他們學的東西多而雜,什麼都要學上一些,按理說這樣只會顯得多而不精,但祁家卻從三代之前開始,每一代子孫後代都會擁有絕佳的靈體天賦。
天賦讓他們即便學得多,也變得多而精。這些子孫後代保證了祁家的地位,讓祁家擠進了六大家的位置,且從未掉出去過。
祁野正是如今年輕人之中最被看好的一個。
祁野介紹完自己之後,自覺坐在了江落的旁邊。
整個玄學班加上新來的祁野也就九個人,三人一排,一共三排。江落現在處於第三排的中間,一邊是塞廖爾,一邊是祁野。
塞廖爾還好說,畢竟是個熟人。但祁野,江落總覺得他轉來學校的目的並不僅僅只是為了上學。
祁野坐下後,還算是認真地上了課。等到下課之後,他氣勢洶洶地站起身走到江落身前,放下了一句熟悉的狠話,「下一關,我一定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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