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好個屁啊。

  江落差點沒忍住翻了一個白眼。

  玄學界是毀滅還是存在,關他江落什麼事?

  除了嗤笑之外,江落敏銳地捕捉到了宿命人的不對。

  宿命人嘴裡說的「他」,除了池尤江落想不出其他人。

  但除了這一點,更讓江落在意的是宿命人的語氣。他對江落說的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韻味,像是神聖的、從天而降的話。遙遠、神秘、堅定,讓人不由想把他的話奉為真理,聽從他的意思。

  這種熟悉的感覺,和鏡中世界的幕後人一模一樣。

  江落眼神一暗,隨即恢復了原樣。

  江落一直將鏡中世界的幕後人記在了心底。

  沒有人喜歡過去的不堪被大喇喇地重新拉出在眼前,幕後人知道了江落在現世中的經歷,還把它複製在了鏡中世界裡。那些最骯髒、最羞恥破敗的回憶被別人看到了,這簡直要讓江落升起蓬勃戾氣。

  從鏡中世界到現在,宿命人一直在誘導著江落看清池尤的罪惡本性,誘導著江落殺了池尤。江落確實想殺了池尤,想征服惡鬼,讓惡鬼在他腳下匍匐認輸,但他卻極為厭惡別人來控制他做這種事。

  他做事全憑自己喜好,討厭被人束縛,被人操控。

  你是個什麼玩意,就想要來誘導我?

  新仇加舊恨,宿命人成功一舉而上,成為了江落這會最想要除掉的人。

  江落心裡波濤起伏,面上愣愣地看著宿命人,好似失去了自己的神智。

  宿命人牽起他的手,帶著江落從小泉池中起身,緩步往外走去。

  江落身上的衣物濕透,水流從褲腳滑落,但他卻感覺不到任何寒意。宿命人帶著他從小路離開,每走一步,周圍的景色都在發生巨大的變化。

  江山河流從他們身邊略過。

  江落看到一幕幕幻象在道路兩旁閃過。

  從原始狩獵時期時的原始人尋找山洞的過程,到河圖洛書,再到先天八卦、後天八卦的誕生。從皇家建築到陵墓風水,從天文曆法到農事氣象。玄學界中的各位前輩經歷生死,一輩又是一輩,小到看房建築,大到家運國運。閃爍的星辰變動,千百萬的星光代替盛陽,倏地在江落的頭頂展開。

  江落抬頭看著天。

  星辰合為太極,銀光微動,星辰又變為了八卦圖。

  天、地、雷、風。

  火、水、山、澤。

  變化萬千的星辰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一幕極其震撼,江落看得脖子酸疼,他收回頭往地上一看,卻突然發現自己站在了大雪紛飛的雪山之中。

  磅礴大雪吹動著他的髮絲,江落往宿命人的方向看去,宿命人還在帶他往前走去。兩個人的腳步在雪地之中留下一道細長的腳印,下一步邁出去,雪山景色褪去,炙熱的岩漿帶著火星撲來。

  他們到了火山深處。

  灼紅的火焰兇猛撲來,江落閉上了眼睛,宿命人帶著他往岩漿內跳去,倏地掉入了深藍的海底。

  短短片刻,江落卻見識到了天南地北,世界的奇妙和精彩。

  最後,宿命人帶著他站在極光之下,回頭著著他,輕聲道:「這些東西如果被毀掉,豈不是太可惜了?」

  等再次睜開眼睛時,江落髮現自己還泡在小泉池中。

  宿命人站在水池邊,開口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可以出來了。」

  江落有些恍惚地頓了頓,緩緩從泉池中走了出來,換上新衣服。和宿命人往回走去。

  宿命人剛剛那是什麼手段?

  那還是一個人可以做到的事嗎?

  大腦鼓脹,如同一個被硬塞了太多信息的計算機,卡頓得轉不過來。江落腦子有些發暈,宿命人的話一遍遍在他腦海內響著,煩得讓江落咬著牙抵抗。

  「只有消滅罪惡,一切才會平息。」

  「只有你才能終結災難。」

  「只有你,才能殺了他。」

  別說了。

  閉嘴。

  宿命人忽然回頭,看向了身後踉踉蹌蹌的黑髮青年。

  黑髮青年眼中無神,他倉促地扶著樹幹。臉上覆蓋著一層薄汗,薄汗之下,臉頰被熱水蒸得微紅。

  艷麗的眉眼難受地皺起,像是蒙了層霧化的雪花。

  宿命人靜靜地看著他,回身朝他走去。

  江落察覺到他的靠近,面上的虛弱更勝,有氣無力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清清淡淡的,眼裡的波動都不清不楚。但縹緲如仙的外殼之下,幾分鬼似的污泥黑暗藏匿在底下。宿命人眼中飛速略過了一分情緒,他輕嘆了口氣,抬手輕輕碰過江落的耳側,「靜心。」

  嘈雜聲逐漸停了。

  江落佯裝不適地揉了揉額角,「宿命人……」

  宿命人道:「你該回去了。」

  江落帶著一肚子的疑問回到了住處,就被早在這裡等著他的陸有一幾個人給逮住了。

  正好到了吃午飯的時候,陸有一拽著他來到餐廳,「江落,你感冒好點了嗎?」

  江落淡淡點頭,「嗯。」

  陸有一覺得他有些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就以為他是嗓子不舒服不想說話,專門給他盛了一碗粥,「你多喝點這個粥,對身體好。」

  江落想要笑一下,又忍了下來。

  飯桌上多了幾個人,說話都變得嘰嘰喳喳。連雪埋頭吃飯,聽到卓仲秋問她連秉的傷勢後,她嘆了口氣,「我的師弟傷得不重,但那幾個大學生還一直昏迷不醒著,他們的靈魂都在鏡子裡死了,估計以後都是以植物人的狀態活下去了。」

  「師叔也沒有辦法了,他打算再努把力,實在救不回來也只能這樣了。」

  江落突然問道:「他們到現在也沒回去,他們的家人沒來嗎?」

  「應該還沒發現他們出事了,」連雪道,「李小說他們經常趁著寒假出去採風,家裡人都習慣了。」

  宿命人是鏡中世界的幕後人,那麼主動讓他們午夜十二點去照鏡子的段子,就很惹人懷疑了。

  江落不信是什麼巧合,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再去看一看段子幾人了。

  午飯之後,江落就讓聞人連幾人抓緊時間離開這裡。

  他並不想讓這些人摻和到這些事裡,並且有熟悉的人在身邊,江落也不好飆戲。

  聞人連幾人也沒有強求留下來,微禾道長知道他們要走,專門派了小童來領他們下山。

  在走之前,幾個人反覆叮囑:「別忘記咱們庭審的時間。」

  江落頷首,一直將他們送出了門。

  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不見,江落才回到房間準備補一補昨晚浪了一夜的覺。

  傍晚,「無俗念」處來了兩位不一般的客人。

  小童引著表情冷厲的天師和殯葬店老闆到了靜室,馮厲和微禾道長說了幾句話之後,就耗盡了耐心,站起身道:「他在哪裡?我去看看他。」

  微禾道長說了位置,馮厲也不用其他人領路,逕自走了出去。

  瞧著天師冷著的俊臉,微禾道長訕笑道:「他心情不好啊?」

  「你見他哪回來這裡是高興臉的?」殯葬店老闆慢吞吞地回道,「山下的連家就算了,馮厲要是有最討厭的地方,七八成是你這山頂。自從他知道他徒弟也被你帶到山頂上了之後,那臉拉得,黑得嚇人。」

  微禾道長嘟囔道:「那是我非要讓他徒弟上山的嗎?我不是還……」

  剩下的話被他咽在了肚子裡,殯葬店老闆也當做沒有聽見。他轉而問道:「這幾天,還有其他人上山嗎?」

  「卓正宇他女兒帶著幾個同學上了山,在這裡住了一夜就走了,」微禾道長心不在焉道,「其他?其他就沒人了。」

  殯葬店老闆微微鬆了口氣。

  看樣子是把他給的東西給送到了。

  馮厲來的時候,江落還在睡。

  他站在床邊看了會江落,瞧見他沒受什麼傷後就準備離開。但走之前,馮厲卻發現了江落的不對。

  臉上燒紅,唇瓣乾燥。他薄薄的眼皮緊閉著,黑髮在脖頸上蜿蜒,燙意一直燒到了耳根子,青年抱著被子,呼吸粗重,看上去可憐兮兮。

  馮厲猶豫片刻,抬手覆上了江落的額頭,果然,發燒了。

  他收回手,左右看了看,將一旁的毛巾拿了下來,走出門浸泡了涼水,疊放在江落的頭上。

  但須臾過去,江落臉上的燙意不僅沒有緩和,反而燙得冷毛巾都冒著熱氣。馮厲眉頭擰起,凝視了沉睡著的江落半晌,走出了門。

  江落一覺睡得口乾舌燥,他睜開眼的時候,整個屋子都黑了。

  估計已經過了晚飯的時間,江落懶倦地轉過身,卻突然一僵。

  床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高大的身影,瞧見他醒來,這個人拿著什麼東西抵到了江落唇前,「吃了。」

  是馮厲的聲音。

  江落遲疑了片刻,「先生?」

  馮厲往前走了一步,鋒利的臉部輪廓在黑夜中微微顯形。有東西從他懷裡跳到了江落的身上,「嗚嗚嗚」地哭咽著。

  江落覺得這東西有點眼熟,他摸黑捉過來一看,原來是穿著紅肚兜的人參娃娃。

  人參娃娃哭得悽慘極了,黃色的淚珠從它眼睛裡面跟珍珠似地滾落,它扒著江落的手臂,邊哭邊撒嬌道:「爸爸。」

  人參精的頭上缺了一塊明顯的鬚鬚,江落想明白馮厲給他吃的是什麼了。他轉頭一看,果然是一根人參須。

  江落毫不猶豫地低頭吃了。

  炙熱的鼻息灑在了馮厲的掌心處,不過一秒,江落就退開了。

  馮厲收回了手,手指摩挲過掌心,神色淡淡,「你生病了。」

  江落琢磨著借用生病這個理由能不能讓馮厲帶他下山,但考慮到人參精都在這裡之後,這個藉口顯然達不成了。他就繼續裝模作樣,不在意地淡泊一笑,「生病只是對弟子的磨練,弟子沒事,先生不用擔心。」

  馮厲注意到了他的不對,聲音變冷,「你泡了幾次小泉池的水?」

  「兩次,」江落道,「每次一個小時,宿命人還往裡面滴了血。」

  馮厲身上的氣息更為嚇人,他倏地轉身離開,大步走出了門,臨出門前,回頭看了江落一眼,「過來。」

  江落翻身下床,帶著人參精不遠不近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他看出來馮厲是要去找事的樣子,看好戲的壞心思一個個冒泡,恨不得馮厲趕緊去和宿命人打起來。

  不過,馮厲能打得過宿命人嗎?

  人參精趴在江落的懷裡,沒人哄它,它終於不再掉眼淚,抓著江落的衣服想往上爬,江落也沒阻止它,一轉眼,人參精就跟小貓一樣爬到了江落的肩頭。

  它討好地在江落耳邊道:「爸爸,你還不舒服嗎?」

  江落其實不是生病,只是割腕後大量失血加一整夜的春夢給弄得有些疲倦而已。他失血的太多,人參精即便是大補,也不能在一瞬間就補上他的血。江落是好了很多,但也沒有完全好全。

  不過手腕上的那道傷口開始發癢了起來,應該快要結痂脫疤了。

  這也挺好的,這兩天,江落是白日夢中都把這道傷口給護得好好的。一方面是不想讓宿命人他們發現自己清醒了,一方面這是江落如今虛弱的證明,他一點也不想把這道傷口露在任何人面前。

  乃至夢裡躺在講台上時,他還穿著自己的上身衣服,手腕處護得嚴防死守,死也不脫。

  江落倒是想多咬上一口人參精補一補,但怕補過了頭反而對身體不好,只能可惜地看著它活蹦亂跳,「還好,怎麼?」

  小人參一點兒也不知道它爸爸竟然想咬它,它嘿嘿一笑,催促,「爸爸,你張開嘴啊。」

  江落懶洋洋地瞥了它一眼,「我為什麼要張嘴?」

  小人參小心翼翼把自己的紅肚兜撩起來,做出擰衣服的架勢,「我剛剛哭起來的時候可小心了,眼淚都哭到了肚兜上,我擰水給你喝呀,藥效可有用了。」

  江落:「……」

  小人參驕傲道:「爸爸,我哭出來的眼淚比鬚鬚還有用,如果你覺得好的話,能不能以後讓你師父別拔我鬚鬚了,改為用我的眼淚啊?」

  看江落不動心,它急了,「真的特別有用,七八十歲的老人喝了都能長出黑頭髮呢。」

  「……把眼淚擰到我頭髮上。」江落。

  這會兒天色已深,但實際才六點多一點。哪怕是沒有任何娛樂的山頂,也沒有人在這會睡覺。

  馮厲一直帶著江落找到了微禾道長。

  殯葬店老闆還在和微禾道長嘮嗑,看到他們倆過來就是一愣。馮厲神色深沉,氣壓低低,「他呢。」

  他沒說這個「他」是誰,但被問的兩個人卻都知道指的誰。微禾道長咳了咳,看了眼江落,「他不在這裡住。」

  馮厲語氣更冷,「他住哪?」

  微禾道長支支吾吾,給不出一個答案。

  江落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感覺到殯葬店老闆正在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他想起來了那條耳墜,心中一動,面上更是風輕雲淡,不含任何情緒地回看了回去。

  殯葬店老闆瞧著江落這明顯被洗去**的模樣,心中大駭,面上也被帶出幾分震驚。他抬起手指著江落,「你你你——」

  江落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眼看著馮厲和微禾道長都看向了自己,殯葬店老闆連忙道:「馮厲,你徒弟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看上去比你曾經被小泉池泡過的樣子還要嚴重。」

  馮厲冷笑一聲,「那你要問他了。」

  微禾道長嘆了一口氣,打著圓場道:「你徒弟還沒吃飯吧?走吧走吧,咱們去吃飯,喝點小酒,別嚇著小孩了。」

  馮厲卻不動。

  微禾道長勸道:「天師,你現在找也找不到他。」

  馮厲終於轉頭,看向江落,「餓了嗎?」

  江落點了點頭。

  馮厲怒火稍緩,他冷冷瞥著微禾道長:「帶路。」

  微禾道長心裡知道自己這是被遷怒了,他苦笑兩聲,帶頭出了門,「走走走,喝酒去。」

  江落故意落在最後,果不其然,殯葬店老闆走著走著,又走到他身邊了。

  殯葬店老闆仔細地再看了看江落的神色,看著看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成了一個苦瓜臉。

  「江落?」他試探地叫道,「你現在還想學習通靈術嗎?」

  江落淡定從容地笑了笑,「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學不學都一樣。」

  殯葬店老闆心裡更是涼了,又想起來以前江落對陰陽環的執著,連忙道:「陰陽環呢,你還喜歡陰陽環嗎?」

  江落一頓,抬起右手道:「你說的是這個?」

  殯葬店老闆連連點頭。

  江落作勢要取下陰陽環,「這些對我來說都沒什麼區別,你要是喜歡,我就送給你了吧。」

  殯葬店老闆:「……不必,不必。」

  他徹底相信江落被洗得神志不清了,唉聲嘆氣了良久,「難道你沒收到我送來的攝魂墜嗎?」

  江落從口袋裡掏出吊穗耳墜,「攝魂墜?是這個?」

  殯葬店老闆眼中一亮,「你怎麼不戴上?」

  江落反問:「我為什麼要戴?」

  殯葬店老闆急了,「戴上對你有好處。」

  江落輕輕一笑,「我現在就很好。」

  他現在就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殯葬店老闆又不能直接說這可以讓你不被天碧池的池水影響,因為江落已經被影響了。

  殯葬店老闆愁得不行,咬了咬牙,「你說吧,你怎麼肯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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