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落枷

  城內東市

  人群往來在熙攘大街上,兩旁樓舍鱗次櫛比,路旁幾個大傘小販叫賣聲此起彼落,酒肆里酒客們喧囂豪飲,布莊小二熱鬧招呼來客、首飾坊掌柜正熱情介紹、書舍外頭也擺了幾個字畫攤,茶樓內說書先生也正贏得叫好鼓掌。

  作為北雍國都,車如流水,馬如游龍,僅是繁華的街市日常,顏娧看中在四街交會處不起眼的一隅,花了幾萬兩買下重新修葺成三層樓高的樓閣。

  酒好不怕巷子深,何況郁離醉的名頭已從協陽城逐步擴展,再有她改良的的上百道糕點甜品,日日往攬仙月送去三款不重樣的點心,在范雪蘭知趣介紹下,終日有人來詢問何時開張。

  三個月下來,店面也開始有個初步樣子,為承襲君子笑沉著氛圍,墨灰垂檐,花白環護,雕琢了花鳥靈獸的和合窗綴在二三樓,藤文長窗作為迎客門,匾額上如常黎承題字為君子笑。

  這些日子范雪蘭終於吃出甜點大有不同的原因,顏娧坦白告知改過了糖。

  數年前的水患造成許多落果與糧食耗損,她讓其中一個莊子拾掇後全做成了酵素,再從酵素里煉出了糖份,這類糖份依現在科技而言,稱為赤藻醣醇。

  它有現有糖份七成甜度,熱量卻只有不到半成,大量提取後加入目前各類的糕點點心內,向范雪蘭保證了好吃不長肉,這能不讓是甜食如命的范雪蘭動心嗎?

  三個月來攬仙月伶人們,日日盼著范雪蘭房內又出了什麼新點心,更別說那些想討好范雪蘭的公子們,一日數次來打探君子笑何時開張。

  顏娧落坐在三樓包廂,聽著葉修回報這一年歸武山的營運狀況,果真如她所料,有平安寺的太后鎮著,還有誰趕上歸武山鬧事?

  這一年不光風調雨順沒著了旱災,酒肆、書舍、船坊都有了營收,即便六個莊子還沒能有營利,整體她口帶里能運用的也闊綽了,在京城經過這波炒作後,也才能開始考慮承昀希望讓郁離醉與回顏露走出北雍的計劃。

  她給葉修遞上了承昀留下的百萬銀票與雍德帝那求來的通商諭令,漾起一臉燦笑企圖掩去無理要求的苛刻,軟糯的嗓音說道:「葉叔!這是承昀離開前留下的,希望葉叔能確保通商一切順利。」

  葉修嘴角抽了抽,書舍後就已知這是遲早的事兒,各國世子皇子嘗過能不鬧著要帶回本國?可憐他一池子鯉魚只能交給下人照料。

  一打開雍德帝的通商諭令,果真要求的是四國通商,不僅僅西堯而已,他便知曉顏娧想走出北雍決心。

  「十年前四國共同簽下的運河條約,興建的速度是慢了些,但我們這幾年混入人手後,已經快了許多,不出半年漕運應該就能成了,我們借蒼藍江準備好船舶水運處,待運河落成也能順利運送貨物。」

  「莫叔這次造了幾艘船?」顏娧有好些日子沒見著莫紹了,心裡總念著。

  「上回攻擊閘門的漂流木都是上好的金絲楠木,莫紹工隊造了二十艘貨船,已準備好在我們蒼藍江口的碼頭,日後姑娘手上的鸞鳳令便能號令。」

  顏娧頓了頓,沈思了下才開口道:「還是請葉叔幫我準備一般的令牌,越方便攜帶越好,越不容易仿造越好。」她取出袖袋裡的鎏金書箋遞上。

  葉修一看驚訝不已問道:「姑娘!可知這是南楚安定公府的家徽?」

  顏娧也愣了下道:「知道有來頭不簡單,但是不知道那麼不簡單。」

  「安定公府在十年前被以謀逆之罪抄了家,安定公被羅織了完善證據入了罪,朝堂上無人能施予援手,當時不分男女、不分年歲一律斬首,只有自小養在外祖母膝下幼女逃過一劫,事後也不之所蹤,安定公一除南楚也就沒再追查遺孤了,姑娘這從何而來?」葉修簡略的說明,已道出了范雪蘭身世。

  「這范雪蘭也不容易啊!」顏娧吶吶說道,才想著范雪蘭那一身收放自如的沉穩氣度從何而來,現在都清楚了。

  「蒼藍江的魁首?」葉修詫異,見顏娧頷首也唏噓了。

  中秋後,范雪蘭在名妓選拔中,被世家公子們買了不少花箋投了榜首,昔日的公府嫡女淪落煙花之地,情何以堪?

  「葉叔想辦法把這書箋給仿了,日後便是我們船行的通行令。」顏娧決定保下范雪蘭,即便南楚見了書箋想查,敢查到雍德帝頭上?

  「姑娘這是同情范雪蘭了?」葉修不覺得她會做沒有意義的事。

  顏娧活絡著終於能活動自如的右手,思忖該如何說明,抿了下唇線才說道:「愛吃甜食的人,很難是壞人。」

  葉修對著思路無法接受的苦笑道:「姑娘說笑了!」

  「她願借甜食排解心中憂傷,而非憤世嫉俗,這樣的姑娘不會是壞人,何況至今還是個清倌人。」

  幾個月的結交,也漸漸摸清了她的脾氣,住在畫舫上的三個月,她已經不止一次,為點心天沒亮便跳上她的船了。

  她嘗過的甜食便能細說出作法與流程,已頗為驚奇,更別說她猜不出赤藻醣的鬱悶,一個對所愛之事,誠然以對的女孩,不像有太多彎彎繞繞。

  「姑娘這是喜歡雪蘭姑娘了。」葉修來之前也聽說了,承昀之後,第二個動不動就爬進她房裡的。

  還好!這次是女的!

  雖然名聲也不怎麼好聽,至少懂得小船接送避嫌,不像某人專門大剌剌闖宮禁......

  顏娧聽葉修換了稱謂而咯咯笑道:「葉叔改得可真快!」

  「姑娘喜歡的人得敬著。」葉修話說得漂亮!

  「那我們就這麼定了,這書箋便交給葉叔了。」顏娧綻了歡愉淺笑。

  透過窗欞,顏娧見了長街上有個小廝,著急的往酒肆的方向奔襲而來。

  果然沒多久便經過通稟帶到葉修面前。

  「葉老爺,太后娘娘的脂粉鋪來了個臉上起了許多紅疹的女子,說是用了回顏露後才發的疹子,還找了許多人來議論,掌柜的讓小的過來問問如何是好?」小廝憋著一口氣說完才敢喘息。

  葉修瞧了眼來人,直覺面生,試探問道:「平日裡怎麼處理?」

  倏地,小廝從懷中揭了短匕,沒說二話便往顏娧招呼去,吶喊著:「就這麼處理!」

  葉修反應也是極快,長腿一撩把來人劈成一字馬,小廝傾身回刺,葉修輕躍屈膝側踢,轉身便單膝跪壓在小廝肩胛以上,短匕便往顏娧身後窗欞飛去。

  顏娧分毫未動的看著葉修表演,壓制後立即給了葉修掌聲,讚許道:「葉叔這身功夫好!」

  這是她頭一回見葉修顯身手,她身邊真是連管家都是高手啊!

  「說!誰讓你來的?」葉修一個箭步壓制頭顱,伸手便卸了小廝下頷。

  小廝笑得隱晦,「小人只是來探個路,做給想看的人看,如此而已,姑娘這番好定性,難怪招人好奇了。」

  話畢,小廝眼鼻耳開始流出黑血,沒半盞茶便咽了氣,速度快得兩人都來不及反應。

  顏娧完全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看了地上的人,又看了葉修,這還沒開張就有人著急送霉頭來?

  葉修才剛整了整衣袍,便聽見樓下官兵闖進來的聲響。

  顏娧也適時的放聲大哭:「葉叔!娧兒害怕!」

  葉修抱起顏娧閃到一旁,等候官兵上來,安慰道:「丫頭不哭!葉叔在,沒事了!」

  官兵能來那麼快,兩人眼光里也交了底,因此極力表現出遇襲該有的模樣。

  協陽城的州府打點了,京兆尹他們可還沒打點過,現下得承個麻煩什麼的,她也只能認了。

  「怎麼回事?」劉捕頭看著抱在一起的兩人質問,似乎對地上屍首一點在意也沒。

  這也叫她寒了心,不論是誰,用一條人命來測試?也太高估她了!

  「回大人,小人與此人並不相識,此人上來便拔刀相見,差點傷了我們家小姑娘。」

  劉捕頭拇指撇過下唇,意有所指問道:「你說不熟便不熟?不熟會特地死來你這?」

  「大人此話差矣,小人初到貴地探查店面,便遇上這廝,小人真不相熟。」

  「不管你熟是不熟,今日這趟衙門,都得跟我走這遭,來人啊!把這些全帶回去!」

  「是!」

  一眾捕快同聲響應,動作極快的將葉修上了枷,連同顏娧也被上了不合身的枷。

  「大人!我們家姑娘是無辜的啊!」葉修能接受自個兒落了枷,但是姑娘怎麼能行!

  劉捕快可沒打算耗時間在此地,大力的推了顏娧一把,蠻橫說道:「一條人命損在這,還能有誰無辜?少廢話!都給我走!」

  顏娧給葉修使了眼色,讓他不要再多言,這些人有備而來就是要他們走這遭,說什麼都沒用。

  她好奇了!究竟是何人要來導這場戲。

  當他們兩在官兵押解下走在長街上,身後運著屍體,面對眾人指指點點,她依偎在葉修身旁驚恐的四處張望,充分表現惶恐孩子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