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傻事

  一襲水綠雪梅湘繡直綴的顏娧拋賞銀下樓,準確落在說書先生桌前,說書先生有禮抬眼頷首。

  承昀完美錯過說書,只聽見喝采,一口飲盡桌前茶水,落坐到她身畔長椅,笑問道:「這麼精彩?」

  一襲男裝襯得她溫文蘊藉,眉目如畫,全然是位翩翩濁世佳公子,唇線一勾便引來樓下許多未婚閨秀春心大動。

  再加上承昀一來便往這個包間,樓下已然沒人聽專心聽書,目光焦點全在兩人身上。

  「倒不是精彩,而是在等先生來答謝。」顏娧漾著知趣淺笑。

  「鏢局哪兒被你一語成讖。」承昀無奈搖頭嘆息,雖說他也不抱希望。

  終於傷愈能夠出門,她竟一點都不上心綏遠鏢局,而是想著了來聽書?

  難怪她願意一到東浀城選擇先睡覺,原來早料定綏遠鏢局沒有可用線索。

  僅讓他將鏢局內外看個遍,確認有無可疑人士站哨。

  如今丟了大賞給說書先生是發現了什麼?

  真是如此,那可就真的天道不公了!

  他跑鏢局沒消息,她喝茶聽書反倒有消息?

  「都聽了些什麼?」承昀落坐到她身旁,嫻熟掬起葇荑把玩。

  顏娧沒好氣拍掉他不規矩的大掌,怨懟道:「你等等嚇得先生不敢上樓,打賞可就白費了。」

  沒想想兩人都是男裝扮相,不怕遭人議論龍陽之好?

  「想多了!」承昀不客氣又沾了上去,興味道,「我倆怎麼看都像丈夫帶著夫人出遊。」

  沒穿上護甲的她,怎麼襯得起男裝?再仔細點那曲線玲瓏,便能察覺是個女子。

  「敢情昀哥早早打算好,讓我哄騙不了小姑娘了?」顏娧睨了胸有成竹的承昀一眼。

  這一提才想起,立秋離開這些日子,她許久沒穿上護甲了,連護心甲都沒......

  難怪哄不到小姊姊,這男人一定故意的!

  哄小姊姊陪聊天不香?哄得好,什麼消息不容易探?

  「可以哄哄我,很好哄的!」承昀故意湊近她,果真如願碎了樓下一地玻璃心,還有姑娘拋下茶錢掩面離去了。

  良人是他人良人,叫小姑娘們情何以堪?

  「為聽消息來茶樓,人都被你嚇跑了!」顏娧無奈搖頭。

  方才與她四目交接的幾位姑娘全哭著走了,至於如此?

  她還想著能多聽到一些東浀城的事兒呢!

  「不是說等說書先生謝禮了?不這樣待會人都來了,怎麼跟先生探聽消息?」承昀一副我為你著想呢!

  「那我還得謝你啊?」顏娧聽得直想捶人!

  「夫人無須客氣。」承昀逕自拿取瓷杯飲茶。

  終於,說書先生下場歇息便往二樓包間過來。

  眉目鬢白仍說得一口中氣十足的故事,顏娧喜歡極了!

  尤其說是奸後陷害賢妃殉葬一事,聽著多熟悉!能不停下腳步給個賞?

  「感謝姑娘賞銀。」蕭先生站定恭敬揖禮。

  承昀挑眉看了她笑道:「是不!先生也知道你的身分!」

  蕭先生不敢抬頭,拘謹道:「姑娘雅致,老朽不至錯認。」

  「先生別客氣,請坐!」顏娧抬手邀坐,再客氣下去還能問出什麼?

  蕭先生一落坐,顏娧便奉上茶水潤喉。

  須臾顏娧便展顏問道:「不知先生從何處得知今日這故事?」

  「說書人編纂故事而已。」蕭先生客氣回道。

  顏娧怎不懂這客套?揮手示意楚風卸了包間門帘,無視承昀阻止,逕自從他袖袋中取出曹太后手繪圖,遞交給蕭先生。

  蕭先生不明就裡攤開圖紙,雙眸瞳孔瑟縮,努力佯裝鎮靜。

  沈寂了半盞茶,見顏娧遲遲沒有開口訊問,又牛飲了一盞茶,頗有以茶代酒的愁滋味。

  顏娧也不急著逼人說話,與承昀悄悄玩著桌下遊戲,半點不在意在外人面前親密無間。

  蕭先生將銀票從懷中掏出,遞迴給顏娧,睿智眼眸果斷說道:「這銀票老朽無福消受。」

  顏娧回眸淡淡一笑道:「先生既然敢講演故事,沒敢查明故事?」

  蕭晉起身揖禮嘆道:「往事如風,如今也只能說書緬懷。」

  伊人已逝,連孩兒也被以傷心過度病逝,心裡牽念的人已然抹滅。

  顏娧試探道:「先生思念何人?」

  蕭晉不解抬眼。

  「南朝妃嬪大抵都不是先生意向,何人讓先生牽念?」

  承昀看著她仍揚著如雲似風的愜意淺笑,想幫她一把的心思也放下了。

  他喜歡看著她引導別人說話,比魅術有趣多了。

  能從言談中發覺問題,詢問問題,引導方向,到他人說出口。

  不似套話,更似貼近人心的關心,讓人更願意吐實。

  只稍把玩媳婦小手陪著就好,其實也不錯!

  蕭晉心坎一震,暗暗納罕,這個故事也說了幾年了,第一回有人問這問題。

  他與婉娘兩小無嫌猜的情誼,在即將出宮的最後一月有了變化。

  無情帝王醉酒臨幸,春風一渡,風過無痕,留下兩地相思。

  本以為還能兩地相思,伊人一夜有孕,十月懷胎,誕下麟兒,便撒手人寰。

  如今連那孩兒都已被傷心過度致死,世間能有幾人能記得他們母子二人?

  唯有杜康解憂,唯有遙寄相思。

  「逝者已矣。」蕭晉不覺得面前小姑娘能予以解憂。

  「如果先生放下了,也不會在此說著別人的故事,緬懷故人。」顏娧又為蕭晉斟上茶水,連同銀票遞迴等著故事。

  蕭晉看著茶湯里的漂浮枝葉,心底被掘出過往的酸澀,只得又將茶湯一口飲盡,平靜道來過往情誼。

  聽完了故事前半段,顏娧苦笑回望身邊人,連承昀也無奈失笑。

  伯夷母親故人吶!聽個故事遇故人,她真真好運道!

  「曹後命婉娘將東西交付於我,讓我隨著鏢局到東浀城等候,承諾回到南楚,便讓已達出宮年齡的婉娘隨我遠走。

  在東浀城等候半年,東越奕王終於派人取走蠱母,奕王暗衛準備滅口時,我深受重傷落入了泉田山崖底,遭暗流沖走保下性命。

  半年後,我重傷痊癒回到京城,婉娘已成了皇宮內眷,產下龍子,撒手人寰。

  待我知曉曹後思維已晚,她根本沒打算讓婉娘出宮,這才安排大宴,有了醉酒臨幸,最後連婉娘的孩子,都沒打算容下。」

  顏娧揚綻出悉心淺笑問道:「先生說的,可是墨胎氏?」

  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齊,相信先生懂得!

  蕭晉頓默了須臾,滄桑眼眸里染上驚愕,吶吶無言。

  「先生幫了小女子大忙,自然也得了了先生懸念。」顏娧又墊上了一張銀票,展顏笑道:「先生得空到北雍歸武山走走,墨胎氏挺喜歡說書。」

  看著蕭晉感動,眼裡一陣霧茫,萬語盡在不言中。

  楚風將人送出包間後,她望著支摘窗外,頻頻拭淚十步一回首的男人。

  顏娧覺著這位說書先生,將愛屋及烏揮灑了極致。

  兩鬢斑白仍憑著余念走到現在,逢人便說書緬懷。

  原來伊人骨血平安漸長,也能安慰人心,這是怎樣情感?

  她倚著支摘窗,藕臂枕著下頷,若有所思的回望承昀,

  如果奪走她性命的是孩子,他能否如此堅強?

  在這產婦死亡率極高封建時代,光是身邊已經聽聞了兩個生產亡故的案例。

  他呢?能否帶著孩子好好活下去?

  承昀被她憂心忡忡注視得心塞,來到窗邊太師椅抱起她,落坐長腿上問道:「想什麼?」

  她難得主動環抱他頸項,討好問道:「你能否好好照顧孩子?」

  承昀星眸里染上笑意,由衷感慨道:「問問你最清楚。」

  孩子照顧得好不好?自她八歲看顧至今,算好不好?

  養大了媳婦,以後還得養孩子,不過這買賣也不虧!

  顏娧被他笑意感染,不由得也綻出笑靨問道:「我算孩子?」

  「媳婦兒!以後能生我孩子的媳婦兒!」承昀不客氣啄上粉唇,忽地神色轉為懇切問道:「想問什麼?」

  「沒事!只是突然有些感觸。」顏娧含笑搖頭,意有所指地輕聲道:「生命可貴,傻話可以說,傻話不做。」

  「我不說傻話,不做傻事。」承昀嗅著幽香靠在她肩窩上。

  顏娧側身睨了他一眼,凝眉說道:「那你可得記住你今天說的。」

  「別人的故事也能聽著有感觸?」承昀失笑問。

  顏娧撮著雲袖上湘繡吶吶說道:「這些日子聽著的,都是人沒了,聽著心塞。」

  「你不是個適合藏心事的。」承昀抽回雲袖逼她正視。

  「我說了!是你回得沒個正經。」顏娧沒好氣,抓回雲袖繼續撮著。

  「有窈勻丹不會有事。」承昀本想責怪她胡思亂想,忽地星眸里綻滿異彩,笑靨又若隱若現,迫不及待地熱切問道:「你願意為我生孩子?」

  這句話問得有點意思啊!難道能不生?

  顏娧哭笑不得問道:「日後還能不願意生?」

  「沒白疼你了!」承昀沒回答問題,又輕啄了粉唇,占據須臾,愉悅說道:「養大媳婦,再養大孩子。」

  顏娧:「......」

  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送分題?怎麼跟預想的偏離軌道?

  姑姑快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