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答案

  皇宮

  「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顧盛跪地,叩首,行大禮,恭敬,敬畏。

  皇上依在軟榻上,神色淡淡,眸色隱晦不明,聲音卻分外平和,「顧愛卿平身。」

  「謝皇上。」顧盛謝恩,卻沒起身,再次叩首,「臣救駕來遲,請皇上責罰。」

  看著在他腳下,伏地叩首的人,皇上嘴角揚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眸色又染一抹黑沉。責罰?心裡冷笑,嗜氣漫過。

  「顧卿遲遲歸確是有罪。但,未能及時回來,卻是因守護邊境安寧。如此,顧愛卿何罪之有呢?」

  皇上之意是功過相抵嗎?表面是這樣!

  「臣慚愧!」

  「顧卿起來說話吧!」

  「是!」

  顧盛起身,皇上淡淡開口,「邊境現在如何?」

  「回皇上,皓月攝政王回歸皓月,張峰被召回。現邊境暫安!」

  暫安!

  這話說的含蓄,更所含良多,但也不是虛報。

  大越,皓月,大元,三國交界之處。碰觸摩擦時有發生,說暫安是實情,說永安才是大話,是居功。

  不過,也因只是暫安,顧盛長子(顧廷治)手握虎符,理所當然的留在了邊境鎮守。

  虎符未收回,只治罪顧盛有甚用?

  身為帝王者,這三十多年來,雲壑學到的最多的,其實並不是如何懲治人,而是隱忍。

  稱帝之前,身為太子要隱忍著自己的謀略,不被先帝忌憚。

  稱帝之後,要隱忍著莊家,在不傷國之根本的前提下,逐步把莊家剔除。

  而現在……

  身體衰敗,大亂剛平,朝內未穩……

  多重因由重疊一起,重思量,現在並不是處置顧盛的好時機。

  在這無論身體還是人力都最為虛弱的時候,若為一時痛快,斬殺了他,之後所帶來的後果,難以預想。

  所以,縱然對顧盛難容,皇上此時也會隱忍。終有一日……

  想著,皇上垂眸,眼裡溢出一抹灰暗。現在這等被動的局面,太多地方讓他倍感有心無力!

  壓下心中焦躁無力感,皇上開口問,「完顏千華是怎麼回事兒?」

  顧盛同完顏千華一併回來,因由是何,皇上會一無所知?當然不可能。

  不過,縱然知道一些又怎樣?仍要聽顧盛說!

  聽他講,才能更加清楚的知道,顧盛對他這個皇上的忠心還剩下多少?

  「稟皇上,完顏千華自從大元突然失蹤之後,不知何時竟成了皓月的皇后。因易容的關係,臣直到皓月皇上駕崩,皓月皇室大動,不久才知曉這一事。然,還未來得及向皇上稟報,邊境既發生了躁亂。」

  顧盛肅穆道,「而製造邊境這起動亂者,不是別人,正是完顏千華。是她驅使皓月將軍張峰,以莫須有的名頭在邊境發起躁動,以此拖住微臣,其目的似要大元大亂!知曉其目的,臣藉助皓月攝政王之力,捉獲了完顏千華。只是……」

  顧盛說著,微微一頓,抬眸看向皇上,「完顏千華言:若臣懲治了她,皇上和湛王必將出事。而臣定會成為千古罪人。她一言,臣本認定是危言聳聽,本欲直接處置。然,容逸柏說,為防萬一,決定先把人帶回,之後再交由皇上定奪。」

  「而後,容逸柏隨同副將帶兵先回京城,臣在邊境做好善後,押解她一併回京。」

  皇上聽完,悠悠開口,「原來是這樣!」

  事情的全部,比他查探到的更仔細,更詳細,更甚者,竟無一絲遮掩。

  皇上和湛王必將出事,顧盛竟然連這句話都沒隱下,直白的說出來了。

  顧盛到底在想什麼?皇上忽然看不透了!

  本以為,他跟完顏千華是同謀。

  京城危難不歸,現在歸來……

  是想坐收漁翁之利嗎?

  因知曉完顏千華掌控著他和雲珟的性命。所以……顧盛要把莊家剛走過的路,再走一遍嗎?

  顧盛歸來,在所有預想中,他或會謀反,在皇上腦海中思慮最重,也已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可現在……

  「顧卿一路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息歇息吧!」

  「是!臣告退。」

  顧盛離開,皇上在軟榻上躺下,緩緩閉上眼睛,遮住所有情緒。

  湛王府

  「記得離開時候,他還不到六歲,才剛過我腰際。可現在……感覺才一晃眼的時間,他都已經這麼大了,都已成親了。」完顏千華坐在床邊,看著湛王,眸色柔和,感嘆著時間的流逝。

  容傾靜靜坐在一邊不言,完顏千華眼中的柔和,她看不懂。

  看著生命垂危的兒子,第一反應是感嘆時間的流逝。如此母親……

  真是多愁善感!

  感嘆過後,抬手撫上湛王脈搏。屋內,更為沉寂。

  容傾靜靜看著,手心一片濕涼。

  容逸柏視線在容傾臉上掠過,而後落在湛王身上。

  凜五站在一側,心口緊繃,屏息靜待。

  院外,三皇子走來走去,不時往屋內看一眼,轉頭看向凜一,「那女人不會出么蛾子吧!」

  凜一搖頭,「不好說。」那女人沒什麼事兒做不出。

  三皇子凝眉,嚴肅道,「我這個奶奶,橫看豎都不像是個好東西。」

  三皇子話出,石頭眨眨眼,望天。

  凜一沉默不言,無聲的認同。同時不由多看了三皇子好幾眼。

  對主子,對王妃,三皇子最近倒是頗為關心。他本以為,京城局勢穩定下來之後,主子是好是歹,三皇子都已無所謂了呢。沒曾想……

  凜一那略帶探究的眼神,三皇子看的清楚,卻懶得解釋。解釋起來太麻煩,重要的是,他說了他們也不見得相信,反而懷疑更多。如此,又何必多費唇舌。

  屋內

  完顏千華手從湛王脈搏上移開,抬眸,看向容傾,淡淡道,「若無藥,活不過三日。」

  完顏千華話出,容傾心口緊縮,顫抖。三日!

  凜一握著劍的手收緊,青筋跳動。

  完顏千華垂眸,從腰間拿出一個瓶子,遞給容傾,「一日一粒,護他心脈。五日之後,看情況再論後續。」

  容傾接過。

  完顏千華起身,看向凜五,「好久沒見齊瑄了,不知他現在可還好?」

  凜五聽了,轉頭,「周正,帶公主去見齊瑄。」

  「是!」

  完顏千華緩步走出。藥她是給了,要不要餵雲珟吃下,已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容傾把手中藥瓶遞給凜五。

  凜五接過,觸及瓶子上那一片濕涼,眼帘微動,垂眸,什麼都沒說。

  完顏千華那一句,活不過三日,這話入耳,一身冷汗,容傾如此,他亦是。

  輕輕打開藥瓶,倒出一粒藥丸,輕聞,隨著直接放入口中,咽下。少時,開口,「不能解除主子身上的毒。不過,確實可以護住主子心脈。」

  容傾聽了,開口道,「他現在的身體情況,不適宜解毒是嗎?」

  凜五點頭,「主子的身體太過虛弱,一些藥現在承受不住。」

  積攢了十多年的毒,要清除,不是一個藥丸就能做到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而這個過程,比容傾泡藥浴的滋味兒更難受。還有就是……

  凜五垂眸,完顏千華會輕易解除主子體內的毒嗎?答案,很清楚!

  除非她是想死,或終於為母者良心發現。不然,她絕對不會輕易解除湛王身上的禁錮。

  顧家

  拜過君王,拜見兄長。

  「弟顧盛給大哥請安。」

  看著彎腰拱手,深拘禮的,對他敬重如常的顧盛,顧振眼裡滿是複雜,而後伸手把人扶起,「你我兄弟就別這麼多力道了。」

  「是!」顧盛站直,看著顧振,臉上帶著淺笑,溫和道,「大哥一切都好嗎?」

  顧振點頭,「還過得去。」說著,看向顧廷煜,顧廷燦。

  兩人會意,隨著上前,「二叔!」

  「好,好!」看著顧廷燦兄弟倆,滿眼慈和,「幾年不見,你們都長大了。」

  「二叔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兒沒變。」顧廷燦輕笑道。

  顧盛聽言,笑容加深,「你這話可是在誇讚二叔一點兒都沒變老嗎?」

  「二叔本就不老,何需侄兒刻意去夸!」

  「哈哈哈……」

  聽著顧盛清朗的笑聲,顧振嘴角不覺溢出一抹淺笑,「走吧!先進屋。」

  「好!」

  幾人有說有笑,一團和睦的往屋內走去。

  顧廷煜站在原地,看著顧盛的背影。耳邊不由想起太子曾經說過的話……

  面慈心苦,儒者的外表,嗜血的內心。你二叔顧盛,一個心無比冷狠,極善於偽裝的笑面虎。

  湛王府

  十多年不見,再見,依然是最初的模樣。

  盛世容顏,記憶中雙眸,柔和依然,不曾有絲毫改變。

  看著眼前人,齊瑄身體緊繃僵硬,眼底漫過各種情緒,「公主,好久不見。」開口,聲音一片乾澀。

  完顏千華微微一笑,在齊瑄對面坐下,「是好久不見了!」

  溫柔不變,更多風輕雲淡。相比之下,他顯得過於激動了。

  「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齊瑄聽了,抿嘴,強壓下心中即將迸發的情緒,沉沉道,「公主覺得呢?」

  「回西域吧!那裡才是屬於你的地方。」

  西域——藥王谷齊家,那個掌控幾國藥材命脈的家族,就是齊瑄的本家。

  而在齊家,從來只是耳聞卻從未得見的十七公子,正是齊瑄。

  「屬於我的地方?」

  「你是齊家公子,在湛王府為奴是屈就!」

  聽到這句話,齊瑄直直盯著完顏千華,「公主要給我說的只有這些嗎?」

  完顏千華聽了,淺笑,溫和道,「你想聽我說什麼?」

  「這些年來,公主到底把我當什麼?」

  齊瑄話出,完顏千華眼帘微動。

  過去一直無法說出口的話,現在看到她,輕易的既問出來了。看來,他也已經不是曾經那個羞澀懵懂,卻又充滿憧憬的少年了。

  「齊瑄,你長大了!」所以,她一個答覆,或許也會隨著改變所有。

  齊瑄聽言,看著完顏千華麵皮緊繃,「是呀!初見公主時,我剛剛十歲,現在我已經三十有餘了。也該長大了。」

  初見那一年,完顏千華十九,風華正茂,大元風頭正勁的寵妃。

  那一年,齊瑄剛滿十歲,年幼稚嫩,被人陷害,遭族人追殺,狼狽不堪的弱勢少年。

  那一年,湛王不滿四歲,尚且幸福,亦感世上母親最是美好。

  現在,二十多年過去了,一切都有了改變!

  完顏千華——有大元寵妃,隱匿成為皓月皇后,現又重新成了星月公主。

  齊瑄——眼前人,他的恩人,他一直念念不忘的人,此刻亦是他最不懂的人。

  湛王——母親,他的世里最無所謂的人。

  「公主,還是無法回答嗎?」

  完顏千華搖頭,「沒什麼不能回答的。」

  「齊瑄聆聽公主答覆!」

  完顏千華靜默,良久,開口,聲音溫柔如初,「我一直拿你當弟弟。」

  弟弟!

  答案出,齊瑄不由笑了。

  既然一直把他當弟弟。那麼……

  把他從危機中救出,帶在身邊兩年,在他年少懵懂,情竇初開的年紀……看出了他對她生出了別樣的心思,為何當時不直接對她說說明自己的心思,反對他講那些曖昧不明的話。

  為何不清楚地告訴他,要他不要自作多情,更不要心存妄想?

  懵懂的年紀,曾經的美好,她給予的希望,讓他刻在了心裡,難忘那時最初的悸動,至今仍未平息,難以忘記,未曾抹去!

  縱然有再多的人說她的不好;縱然眼睜睜看著她做某些事;可在齊瑄的心裡,卻偏心而固執的認為,她都是迫不得已,都是形勢所迫!不然,她定不會做那些事。包括她對他的利用!

  齊瑄認定了她是有苦衷的。

  因為在齊瑄的心裡,在記憶深處,最先遇見的是,如此美好而良善的她!

  她從來不是一個冷心惡毒的人。齊瑄一直這樣認為。可是現在……多年的等待,這樣的答案,一直的堅持,瞬間崩塌!

  他就是憨子!

  憨的徹底!

  垂眸,遮住眼中所有情緒,眼下口中那一抹腥甜,齊瑄力持聲音平穩,「多謝公主的答案!」

  一句滿含自嘲的多謝,再無其他。連質問都沒有。

  完顏千華看此,眉頭不覺皺了一下,隨著又鬆開來,什麼都沒再說,起身離開。

  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

  該做選擇的時候,沒什麼可猶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