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夏祭始
夏祭為人間四年一度之盛事,神都為此驟靜理所當然。
自天下各地而來的考生們紛紛推門而出,在晨光映照下或是登上馬車,或是乾脆步行,趕赴皇城前那片空闊的廣場。
這一路上,神都街道上再不見平日之車水馬龍與煩囂景象,只有考生們或是結伴或是獨行的身影,仿佛整個世界都給他們讓出了一條道路。
因為夏祭來臨之日也是人們的休沐日。
許多人會在晨光尚未到來,考生們還在熟睡的時候就提前抵達皇城腳下,忍著困意占上一個合適的位置,只為親眼觀看一場夏祭,看人間各地的天才們為登臨絕頂而拼盡全力。
與之相比,各部衙門的官員們的心情顯然無法這般愉快,今年夏祭是一次難得的大年,光是踏入洞真的考生就有足足六位,更不要說其後十來位於洞真只差一步,隨時都有可能突破的天才們,縱使放眼過往百年間,也很難找出一屆能夠與今年相提並論的夏祭。
這其中最直接的影響就是讓天下各大宗門都來了份量極重的代表,某些宗門甚至是掌門或者太上長老親自到場,稍遜者也派出了自己的實權長老或峰主,更有許多與秀湖真人類似的散修強者到來……如何妥善安置這些人的座位,避免這群人因往日之仇怨而發生衝突,是禮部當下最為重要的任務。
巡天司作為當今聖人陛下親自設立針對修行者的機構,在這場盛事中更是忙碌到極致,幾乎每一個角落裡都存在著他們的身影。
就連平日裡懶盡萬事的裴今歌,今日也勉強斂去自己的性情,談不上盛裝出席,至少是難得端莊。
她作為站在大秦帝國最高處的大人物之一,此時卻沒有站在城門上,俯瞰自神都各處魚躍而來的人們,聽旁人笑著向皇上再次重複那句天下英才盡入彀中的無聊馬屁話。
這自然不是因為她已經成為邊緣人,被排擠離開權力中心,正因為她始終被加以信任。
是的,此刻的她正站在飛舟上,與即將成為後宮之主的那位娘娘並肩而立。
在兩人身旁,自然也是平日裡尋常人難以見到的權貴們。
裴今歌曬著清晨的太陽,眯著眼睛望向遠方,看著同樣懸在天空的其餘十餘艘飛舟,忽然問道:「陛下今天也不會來?」
娘娘與她真的很熟絡,隨意笑了笑,說道:「他今天想要釣魚。」
裴今歌說道:「不只是釣魚吧?」
娘娘行至欄邊,望向難以看見盡頭的神都,洒然笑道:「那我總不能說他在等一個狗急跳牆,等一個小丑跳梁吧?那也太不文雅了。」
話中深意已然可見。
裴今歌微微挑眉,心想那群邪魔外道縱使近些天尚未被殺破膽,仍有魯莽之勇氣在今日掀起風雨,但他們有這個能耐嗎?
何至於陛下親自等待?
這般想著,她沒有再問下去,閉目開始養神。
今日陽光正好。
可惜不能睡上一覺。
……
……
與此同時,地上的人們開始為那十餘艘飛舟而感到驚訝。
工部研發飛舟之事在近些年來並非秘密,民間早有許多相關的推測,讚美相信有之,嘲諷質疑亦有,然而今日飛舟凌空與朝陽爭輝,無疑是擊碎了後者,證明了前者。
就在人們為此漸有爭論之時,飛舟之下忽有驟變生出。
那來自於身在神都的諸宗派的大修行者。
或是劍光掠空一閃而過,或是僧人步步生蓮而上,或是道人駕雲而起……各種不同的畫面映入人們眼中,直至這些來自各個宗派的代表踏上飛舟。
到了這個時候,人們哪裡還能不明白,此刻這些受到邀請登臨飛舟的宗派,便是朝廷所承認當今世上最具分量的宗門。
「那都是些什麼宗門?」
「和尚們最好認,慈航寺和長樂庵這倆禪宗之首都有一艘飛舟,而且高度也是最高那一檔,僅次於朝廷的那艘飛舟了。」
「道門倒是真的衰落了,天道宗封山不出,只剩下一個清淨觀勉強撐場面,剛才那位駕雲的道人應該就是自在道人了吧?這和禪宗比起來真是雲泥之別,寒酸得不行啊。」
「這倆家來的人怎麼感覺不如劍修多?」
「那肯定,易水挽劍池朝天劍闕……當今劍道大宗幾乎全都來了,這陣勢能不大嗎?」
「啊?這又是為什麼?」
「白痴啊你?肯定都是為了來爭顧濯的啊,難道你忘了他在望京一朝十三連勝的時候用的就是劍嗎?這就是一位劍道的絕世奇才,誰能把他收入門中,至少未來百年是肯定不用發愁了。」
站在地上的人們議論紛紛,想著這些平日裡極少出現在世俗中的大修行者,聊著那些高不可攀的世外傳承事,心中難免有些興奮,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參與到其中。
與此同時,身披晨光的考生們逐漸來到廣場前,依循著禮部官員的指引,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夏祭的考生名額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數字,不過通常情況下人數都不會來得太多,不過今年是難得的大年,自然不能一概而論。
按道理來說,如何妥善安排這些年輕天才們的位置是一件頗有難度的事情,畢竟誰都知道站在最前方,必然能夠更好地進入大人物眼中,混在人海里……縱使你是金子也很難發光,
然而這事其實很好辦,而且絕不會在事後招惹來半句關於不公的怨言。
因為巡天司在夏祭前向天下人公布的那張榜單,即是今日眾人所在位置的排序——只要你比別人強,你就能站在別人前面,誰有資格不服氣?
如果你還是不服氣,那大可以在夏祭里證明自己。
朝陽之下,正值青春的少年們身姿挺拔。
那一張張面孔上流露著不同的情緒,或是緊張,或是淡定……準備迎接人生至今為止最為重要的一場大考。
……
……
顧濯已在路上。
今天的他沒有再戴上那一頂斗笠,簡單地撐著一把傘,遮去過盛的陽光。
這一路上有很多人向他打招呼,大都是一些讓他冷靜理智,千萬不要失常的聲音——因為這些人都在他身上押了不少的錢,要是輸了的話,那家裡人就得去渭水收屍了。
顧濯對此無法理解,為什麼這群人要做這種回報少之又少的事情,難道就因為沒有風險嗎?
萬一爆冷了呢?
一念及此,他並沒有轉身踏入賭坊去買自己輸的衝動,不是因為沒有賭坊敢接這種投注,而是因為夏祭第一是他必然要做到的事情。
只不過他依舊有些遺憾,心想自己將來要不要故意輸上一場賺些錢呢?
萬一賭坊認為他是在假打,不願意結帳那該怎麼辦?
想著這些不著邊的事情,顧濯走過那條萬眾矚目的長街,隨著眼前視野的驟然開闊,踏入千千萬萬人的眼中。
人海茫茫,天才如雲。
顧濯身處其中,看上去很不起眼。
然而在他出現的那一瞬間,哪怕他撐著一把傘,整個世界依舊看到了他,並且再無遺漏的可能。
晨風尤涼,自遠天而落。
不知道什麼時候,來自人間各地的天才們為他讓出了一條道路,通往最前方的道路。
就連與他有著不小過節的那幾位天之驕子,這時候都放棄了停留在原地,給予了充分的尊重。
這份尊重或許給的不是顧濯,給的是過往夏祭百年間的規矩,但至少證明了他們輸得起。
無數視線中。
顧濯平靜而行,來到萬人之前。
他合起手中那把傘,讓晨風得以吹拂自己的面頰,陽光灑落溫暖。
於是人們知道夏祭即將正式開始了。
……
……
關於今年夏祭的猜測有很多。
每逢夏祭大年,朝廷的大人物們都會為此殫心竭慮,窮盡一切辦法讓考生的天賦得以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盡力不讓考生留下遺憾。
故而許多過了年紀的修行者,往往也會把自己代入其中,去思考去破解夏祭里給出的題目,以此來獲得一份四年僅有一次的愉快。
很多人甚至會為此而發生爭論爭到面紅耳赤,直到答案公布的那一刻才肯休止。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所有人默默等待著時間的到來,等待著那道鐘聲的響起。
然後。
那道鐘聲就來了。
鐘聲悠然,迴蕩在這人間,宣告著夏祭的正式開始。
一道聲音隨之而響起。
那聲音寬厚而溫和,仿佛有著無邊廣闊的胸懷,可容天下萬民於心中。
「今年夏祭的評判標準只有一個。」
這無疑是皇帝陛下的聲音。
場間隱有譁然聲,因為所有人都清楚記得,皇帝陛下除去最初那幾屆夏祭之外,從未在這場合上說過話,今日為何破例?
緊接著,人們忽然反應了過來,心想陛下您是不是漏了半句話忘記說了?
評判標準到底是什麼?
皇帝陛下當然沒有忘記。
就在餘音散盡之時,身在廣場上的考生們眼前的景色驀然模糊了剎那,待他們再次看清身前世界的時候,便再也無法平靜了下來。
落入他們眼前的不再是高聳的皇城城牆,不再是明媚夏日,不再是萬眾矚目,不再是同輩中人的身影。
那是一座為風雪所籠罩的遠古神山。
峰頂沒入層雲,高不可攀,氣息神聖。
無數畫面不斷在考生的眼中閃爍,是無數條通往頂峰的道路,是那些道路上的細節。
這些道路錯綜複雜,彼此之間有著很多的交集,山間亦有相遇的廣闊石坪,似乎道路與道路間沒有多少差別可言,微乎其微。
考生們意識到,當自己的意識停留在某條山道的時候,那身體也會出現在那條道路的開端處。
這是何等強大的神通?
很多人不由為此深感震撼,某些家世背景強大的考生則是隱約猜到了這其中的緣故。
這是道場。
這是一位站在人間最高處的至強者的道場!
……
……
連身在道場中的考生們都意識到了這次夏祭的不對勁,外頭的人們又怎可能沒有感覺?
當人們眼睜睜地看著廣場上的考生隨著鐘聲響起而驟然消失,天空之下隨之出現一幕不因陽光而晦暗的光幕,上面清晰地映著道場中發生的一切畫面時……幾乎所有人都明白了。
為什麼皇帝陛下只把話說到那裡。
因為話只需要說到那裡。
因為山就在那裡。
誰能最先登上峰頂,誰自然就是這次夏祭的頭名,無需任何人加以評分。
與尋常人們正在思考的這些不同,各大宗派的強者與當朝權貴們則是在為另外一個事實而震撼。
如果他們沒有看錯的話,這座為風雪所終年籠罩的神山……就是長公主的道場所在,其名為蒼山。
這是什麼意思?
下一刻,娘娘似是隨意說出的一句話,直接解釋了這個問題。
「她準備在今年收個徒弟。」
所有得知這個消息的人都沉默片刻。
緊接著,無數話語以神識作為紐帶開始散播,站在人間最高處的強者們開始思考,長公主殿下這個決定將會為人間帶來怎樣的變化。
某刻,忽然有人回憶起白浪行提前修行了萬物霜天劫的事實,不由睜大了眼睛,認為自己想到了答案所在。
白浪行為什麼捨棄皇帝陛下所修的中天陰符經?
原來答案就在這裡。
他想要成為長公主殿下的徒弟!
想到這裡,許多人下意識望向大秦軍方,只見那幾位老將軍神情看似嚴肅,事實上嘴角隱有笑容,隱隱證實了這個推斷。
……
……
與外界的人們不同,身處蒼山下的夏祭考生們根本沒有思考這些事情的餘地。
原因很簡單。
蒼山為風雪永恆縈繞,寒意滲人。
人間正值盛夏,沒有哪位考生會冒著炎熱天氣,把自己裹上一個粽子,衣衫皆輕薄。
在踏上山道,通往頂峰之前,他們必須要先解決嚴寒所帶來的問題。
這是一切的前提。
……
……
某偏僻山道前。
顧濯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神情複雜。
直至風雪滿肩催生白髮之時,他終於撐起了手中那把傘,踏上了孤冷山道。
始登山。
這章四千字,今天還有六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