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賀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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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賀新郎

  仿若天開一線。

  一道驚艷絕倫的刀光出現在舊皇城正殿前。

  只是瞬間,為深藍幽靜天幕所籠罩的大地於頃刻之間被塗抹上一抹怵目驚心的蒼白,再無其餘顏色。

  緊接著,那一抹蒼白又在極短時間內被斂為極纖細的一道,起於舊皇城正殿之前,沒入夜穹之上。

  人間自此二分。

  一片寂靜。

  這一刀是如此的驚艷,那般的決然。

  已然無雙,堪稱無對。

  站在那一線天光前,監正的識海為刀意所侵襲,神魂生出極其強烈的刺痛預感。

  那預感是他下一刻就會直接死去。

  一聲怒喝自他唇間震呼而出,他毫無保留地釋放出自己的全部境界,渾身真元隨之而動,渾然不顧後果如若大江大河決堤般爆發出來。

  過往數十上百年間,苦心孤詣所參悟的那些道法,於這一刻他心中徹底通明,通透。

  曾經有過的那些不解,那些參不透的困惑,竟是被那一線天光斬斷了!

  那一聲怒喝化作為清嘯!

  畢生所參悟的道法因監正一念而出,境界高妙如枯樹陡生新芽,千朵桃花盛開怒放,掛滿枝頭。

  那些桃花各有姓名,是清淨咒也是催銀箭,是縛蒼雷也是月對影,是皇明破邪聖神咒,是黃泉墜命解離訣,更是孤星殺……

  無數道法出現在這方天地,出現在那一線天光之前,出現在那道決然刀光之前!

  監正從未有過如此強大如此美好的感覺!

  這毋庸置疑就是他人生最為完美巔峰的一刻!

  他有種一種強烈的感覺,確定自己即將要踏破那道門檻,推開那扇在前方已然固封數十年的舊門扉,進入那個全新的境界當中。

  如飲美酒而醉倒也不足以形容這這種幸福。

  這些都是監正破境前一刻的真實想法。

  ……

  ……

  那一線天光降臨。

  千般高妙道法,紛紛迎了上去,然後……被直接斬斷。

  清淨咒斬之。

  催銀箭斬之。

  縛蒼雷斬之。

  月對影斬之。

  皇明破邪聖神咒亦被斬。

  黃泉墜命解離決再被斬!

  孤星殺仍舊被斬!

  不必仿佛,世間一切道法,在顧濯斬出的這一刀面前皆如土雞瓦狗,無法存在哪怕片刻的光陰就被斬得一乾二淨,半點痕跡都無法在這方天地留下來。

  舊樹上的新芽已成瘡疤,千朵桃花盡數零落成泥。

  於是,這一線天光徹底映入監正的眼中。

  他的眼神瞬間錯愕,接著便是惶恐,然後是急切。

  他眼中曾經有過的自信,此刻早已半點不剩下,無從尋覓。

  因為他知道當下一刻到來時,他就要死了。

  他知道自己再也沒有犯錯的機會。

  數不盡的念頭湧現,繼而湮滅。

  連一個呼吸的時間都不到,他便做了決定。

  那個決定不是喚出與性命相連的法器,不是臨時嘗試破境以求逆轉,不是妄圖以遁法躲過這一刀,而是喚出舊皇城大陣。

  舊皇城大陣的強大無需質疑。

  往事越千年,這千年當中,這座大陣始終被認為是人世間至少前三的陣法。

  哪怕是羽化境這種堪稱天上之人的修行者,想要破開這座大陣也是極為困難,而他所面對的這一刀再如何強大,想來也到不了羽化境的程度。

  恰好,舊皇城大陣的三件鎮物都已歸位,陣法被徹底修繕完畢,正處於一個全然嶄新的時刻,可以相信。

  監正這般想,便也這般做。

  ……

  ……

  無論是誰,哪怕站在事後的角度來分析今天這個局面,都必須要承認監正的想法沒有問題。

  以舊皇城大陣來化解這一刀是最能救活自己的選擇。

  再來一百次也該這麼選。

  ……

  ……

  舊皇城大陣顯現人世。

  這一刻,有清光無聲升起,化作堅壁屏障抵在監正的身前,迎向那道無比明亮的刀光。

  下一刻,兩者相遇,刀光未曾變老,清光屏障卻如夢幻泡影,一觸即破。

  不為人知處。

  觀星台上那面鏡子多了一道鮮艷的劃痕。

  茶室里擺著的棋局上有白子碎裂。

  地宮中的那口大鐘嘶啞鳴響。

  正殿前,監正低下頭。

  他眼神茫然地看著自己的胸膛,看著那一朵極誇張的血花從中綻放盛開,臉色剎那蒼白如紙,生機已然斷絕。

  片刻後他抬起頭,眼神難以置信地望向仍舊站在正殿台階前的顧濯,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從那把刀被拔出來,再到他被這一刀正面斬中,整個過程看似格外的漫長,事實上也不過是片刻。

  他仍然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喜悅,那是千般道法隨心所欲,在他指尖之上曼妙綻放的幸福。

  他仍然殘留著不久前的激動,那是塵封多年的境界即將告破,讓他得以進入一個嶄新的世界帶來的感受。

  這些真實存在過的情緒,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美好。

  轉眼間,如煙消散。

  仿佛從未存在過。

  這如何能不茫然?

  這如何能夠相信?

  這如何能是真實存在人世間的一刀?!

  監正望向顧濯,微張著嘴,想要說話。

  就在這時候,整座舊皇城忽然開始了震顫。

  如雷般的轟隆聲中,人們堪堪醒過神來,只見樓閣開始動搖,宮殿開始晃動,目之所及的整個世界都在不安。

  不知何時,那一刀已然消散在風中,不再存在於天與地之間。

  夜色得以到來。

  ……

  ……

  夜幕之下。

  顧濯隨意提著刀,拾階而上。

  舊皇城已經安靜下來,不再顫抖。

  無數目光隨之而至,緊緊地跟隨著他的腳步,眼神里的情緒是錯愕是驚訝是震撼是無法置信,但最終這些都化作為——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

  裴今歌早已料到這一幕,眼神很平靜。

  但她的笑容還是淡去,握著刀鞘,看著顧濯。

  顧濯走到監正身前。

  監正尚未死去。

  一種難以言喻的強烈執念支撐著他的神魂與肉體,讓他近乎不可思議地活了下來,活到這一刻。

  他的臉色無比蒼白,胸膛的傷口還在淌著血,血肉模糊。

  就當他以這堪稱可怕的意志,強行讓自己發出聲音,顫聲問道:「你是道……」

  顧濯再揮刀。

  與先前相比起來,此刻這一刀無比普通,不值一提。

  監正的頭卻被這一刀斬了下來。

  帶了生前的疑問與不解,他的頭顱與身體分開,就此徹底死去。

  那頭顱跌落在地,引起一聲撲通。

  世界仿佛因此而醒來。

  巡天司的官吏們兩眼一黑。

  欽天監的官員們昏了過去。

  諸部衙的人們紛亂而不知所措。

  望京的大人物忘記譁然,不斷地擦拭著自己的眼睛,以為是身在夢中。

  沒有人能想到事情變成這般模樣,便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到底該怎麼處理,因為這一個百年間大秦從未有大人物以這種方式被殺死。

  是的,監正是第一位。

  某種意義上的百年以來第一人。

  緊接著,有人想到明天就是那位娘娘被冊立為後的日子,想到是皇帝陛下時隔多年後的大喜之日,想到普天即將為此而同慶……然後他們再望向正殿前那個被斬下來的頭顱,看著那雙猶然沒有合上的眼睛,徹底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再有人的目光落在顧濯的身上,眼神里的情緒變得無比複雜……如今所有人都已經明白,他之所以不對德秋思動殺手,為的也許就是避免打草驚蛇,又或是他要把心中那一腔殺意留在監正的身上。

  問題在於,這至於嗎?

  裴今歌就站在那裡。

  這位被賦閒的巡天司的副司主神情平靜,橫刀鞘於身後,仿佛不知道這是何等嚴重的一件事情。

  人們只見她悠悠然來到顧濯的身旁,並肩。

  ……

  ……

  「累嗎?」

  「是有些。」

  「無趣?」

  「很無趣。」

  「重來一次?」

  「還是這樣。」

  ……

  ……

  很簡單的幾句話,出現在顧濯與裴今歌之間。

  後者沒問這值得與否,問的是他心中感受。

  顧濯答的很正常。

  就像先前話里說的那樣子,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這一天太長,有太多的事情發生。

  從最初的旁觀陣法修繕開始,到耗費莫大心神把葉依蘭救回來,緊接著就遭了一場兩位無垢境界的聯手刺殺。

  受傷,再受傷。

  看人傷,看人死。

  其實都是尋常事情,然而來得多了,終究教人煩。

  煩到最後,那不就是殺意了嗎?

  直至此刻才稍微痛快。

  於是他很乾脆地坐下來,在鮮血與雨水混雜的地面上,與那無頭屍體為伴。

  忽有風起,又有雲涌。

  滿天星光被掩去,雨水隨之而至。

  顧濯仍由衣衫被打濕。

  裴今歌陪他一起,不遞手帕,隨意坐下,在他身邊。

  「先前那三個字我聽到了。」

  「嗯。」

  顧濯神色不變。

  裴今歌的聲音很輕,沒有誰能聽到:「這是一個很合理的懷疑,儘管沒有證據,但懷疑本身就已經足夠了。」

  顧濯想了想,輕聲說道:「好像是這樣的。」

  裴今歌淡然一笑,說道:「幸運的是,我很強。」

  顧濯聽懂了,但沒想明白,問道:「為什麼?」

  裴今歌微仰起頭,望向天地間的飄零雨絲,平靜說道:「這樣的你才有利用的價值,或者說是讓我們再一次成為盟友的可能。」

  顧濯沉默片刻,說道:「不怕?」

  裴今歌說道:「嗯。」

  顧濯沒想到她的回答如此簡潔,很是有些意外,說道:「我認識的那個你不是這樣的你。」

  裴今歌緩緩收回視線,望向他的側臉,微笑說道:「或許你現在認識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長時間的安靜。

  直至雨勢漸漸大。

  顧濯認真說道:「我怎覺得你有些瘋呢?從你願意借我刀的那一刻起。」

  「不是瘋。」

  裴今歌斂去笑意,神情平靜而堅定,說道:「這只不過是我想要做成的事,所必須要走上一遍的前路,僅此而已。」

  ……

  ……

  談話到此結束。

  不是顧濯和裴今歌沒了話聊,而是因為圍觀的人們徹底醒過神來,百千般不願意來到正殿前。

  有人來到兩人的身旁,低聲詢問著他們的意思,問的當然是給監正收屍。

  其實很多人更想要問顧濯,為什麼非要殺死監正,到底是怎麼殺死的監正,到底知不知道這將會帶來一個怎樣的後果?

  顧濯不知道這些,隨意點頭允許了。

  監正的身體和頭顱被收拾起來,放在擔架上。

  這時候,顧濯又說了一句話。

  「屍體送回去神都。」

  眾人心想這不是廢話嗎?

  直到他們聽到下一句。

  「先讓娘娘過目。」

  沒有人回應。

  裴今歌看了監正的屍體一眼,說道:「這也是我的意思。」

  聽著這話,巡天司終於有官員站了出來,顫抖著聲音答應了下來。

  顧濯站起身,說道:「走了。」

  此言一出,殿前的氣氛瞬間緊張。

  監正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親手殺死,這是一樁無可辯駁的事實,誰也擔不起他潛逃失蹤所帶來的後果。

  就連最願意站在他這一邊的望京舊門閥的大人物們,此刻都只能沉默不語。

  顧濯平靜說道:「塵埃落定前,我不會離開望京。」

  想著他過往的誠信,許多人當場鬆了一口氣。

  顧濯站起身,往外走去。

  裴今歌隨之而行。

  這一次沒有誰再試圖阻攔。

  走在台階上,顧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停下了腳步,側過身望向裴今歌。

  「謝了。」

  「是該謝。」

  裴今歌懶散回應,舉鞘。

  顧濯這才發現自己忘了什麼。

  鏘的一聲輕響。

  刀已歸鞘。

  ……

  ……

  翌日,清晨時分。

  一個消息被以最高層級的保密方式,被巡天司的官員們以戰爭時期的傳訊速度送往神都,無視一切該有的規矩,特事特辦到極點,呈在那位即將成為娘娘的身前。

  其時她正坐在寢宮裡頭,對著那面鏡子,閉著眼睛,任由女官們為自己梳妝與打扮。

  再過不久,她就會披上那件華貴莊嚴的鳳裙,站在那萬人中央,感受那萬丈榮光。

  然後她會一步一步拾階而上,站在這個帝國的最高處,看千萬人匍匐於地。

  為祝賀今日此事,諸國諸宗的禮物此時早已堆滿神都宮殿,如山般高聳。

  娘娘根本不在乎這些。

  對她來說,這都是無意義的事物。

  當望京的消息傳來時,她只以為是舊門閥的老頑固們終於低了頭,不再堅持。

  故而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顧濯送來的是監正之死。

  以此為敬。

  賀新郎。

  我當然知道賀新郎不是這個意思,但真的忍不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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