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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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6章 殺局

  葉依蘭不由怔住了,難以置信問道:「這還不是結束嗎?」

  說話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回想了一遍這場刺殺的過程,心中仍有餘悸未能消去。

  以她體內那道氣息為引,製造出她走火入魔的事實,讓顧濯心切救人後遭受重傷,再有偽裝成醫生的刺客守候在旁,以此來確保萬無一失……

  這個方案不管怎麼看也好,都能稱得上是周全,用來對付一位境界未至歸一的年輕修行者完全足夠了。

  顧濯沒有解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說道:「你先好好休息吧。」

  然後他拖著醫生的屍體,往房間外走去。

  鮮血才在地板上留下痕跡,尚未來得及散發出氣味,便有真元形成的火焰燒了過去,將其焚盡一空。

  葉父葉母早已聽到了那一聲撲通,擔心著卻不敢推門而入,此時忽然看見顧濯從中拖拽著出醫生的屍體,腦袋裡頓時嗡的一聲,眼前險些一黑。

  「葉依蘭已經好了。」

  顧濯的聲音平淡如水,毫無情緒波動:「這醫生是無憂山的殺手,接下來還有人衝著我來,你們留在照顧好她就行了。」

  聽到這句話,葉父艱難地回過神來,大致想明白了事情的經歷,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顧濯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多言廢話,直接離開。

  葉家這座宅邸不算大,正常情況下也就是百餘步的事情,耗費不了半刻鐘。

  然而就在他走過一處拐角,孤身一人的剎那,暮雨中飄來了一道嘆息聲。

  顧濯的記性一直很好。

  百餘年前,那位朋友與他閒聊白帝山上風光的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不曾忘記哪怕半句,又如何能忘了這道六天前才聽到過的聲音呢?

  「我有些奇怪……」

  他平靜說道:「無憂山的規矩不是不說廢話嗎?為何你第一時間要嘆息上這一聲?」

  話音落時,風雨驟急數分。

  金燦燦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很是明顯的憾意:「規矩的確是這個規矩,但魔主不也說過一句話嗎?祖宗不足法,這世上哪有什麼不能變的規矩呢?」

  顧濯沒有回話。

  就在他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一道金光倏然映入他的眼中,事前沒有半點徵兆可言。

  飄零在半空的茫茫雨珠,盡數倒映著這道金光,看上去就像是無數座夕陽映照下的湖泊,大小不一,皆盡璀璨。

  此間昏暗隨之而破。

  畫面很是好看。

  然而其中藏著的卻是極大的兇險,道道金光仿佛看不見的火光,落在顧濯的身上為他帶來強烈的灼燒感,有形銷骨毀之能。

  緊接著,有嶄新的光芒自雨珠當中迸發綻放。

  無數道細小的光線以一顆顆雨珠為據點,不斷勾結連接成線在一起,於極短時間當中形成一座肉眼可見的樊籠,讓顧濯深陷其中。

  金燦燦這個名字,或許就是因此而來。

  這無疑是他最為得意的道法,近乎神通。

  以此手段來偷襲一位與他有著巨大境界差距的晚輩,這不可謂不慎重。

  「其實我很不想殺你。」

  金燦燦看著顧濯,默然催動道法,說道:「奈何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話里顯然有話。

  顧濯卻像是沒聽明白,置之不理,平靜說道:「是嗎?」

  他神情淡然地看著囚住自己的樊籠,看著那些本該璀璨照亮一方的金光,極為神奇地被局限在這座庭院裡頭,不曾有半點傾瀉出去。

  此時此刻的他就像是身處一座巨大的鐵盒子裡,那些金光是鐵盒遭到了劇烈的燃燒後所散發出的光芒,刺入了他的眼睛裡頭。

  連半刻鐘都到不了,他就會直接葬身在這金光中,連灰燼都不剩下,更不要說遺骸……如果沒有意外的發生。

  顧濯沒有試圖大聲呼喚,因為聲音不可能越過這門道法,落入旁人耳中。

  彼此境界的差距太過巨大,在這種情況下他無論動用何種道法乃至於神通,都很難真正擺脫當下的困境,而且他不久前才付出巨大的心神損耗,救下了葉依蘭。

  更何況金燦燦放眼整個修行界亦是強者,不可能因為一門道法被破就失去戰力,他仍舊需要面對一位極為擅長殺人的無垢境界的修行者。

  不管怎麼想,任然誰來看,這都是一個客觀意義上的死局。

  也許是這個緣故,金燦燦的神情輕鬆了起來,有了與即將死去的顧濯閒聊的心思。

  「想知道是誰買你的命嗎?」他問道。

  顧濯伸出手,接住一粒飄過樊籠的雨滴,神情漠然說道:「這不合規矩吧?」

  金燦燦誠懇說道:「別人不合規矩,但你是特別的。」

  顧濯問道:「我要為此感到榮幸?」

  言語間,落在他掌心上的那一滴水珠轉眼成煙,消散無蹤。

  或許這就是片刻後的他。

  一牆之隔,葉父葉母正在依循著他的話,進入房間親自照顧葉依蘭,噓寒問暖不斷,提心弔膽。

  那位醫生的屍體被隨意擱置在屋檐下,任由雨水敲打不斷,鮮血早已被沖淡,無人在意。

  ……

  ……

  暮雨中的望京城一片淒冷。

  身在地宮的監正仍在專注著處理舊皇城大陣的鎮物。

  他站在那口大鐘前方,手指與鐘身直接接觸,指腹感受著年月留下的痕跡,不時閉眼靜心而思,動作與先前相比慢了許多。

  這是此次修繕舊皇城大陣的最後一步,若是出了問題,很有前功盡廢的可能,謹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宋景綸如此想著。

  便在這時候,監正忽然睜開眼睛,神情凝重至極。

  宋景綸不曾走神,連忙靠過去,低聲問道:「師父,怎麼了?」

  「出事了。」

  監正的臉色很是難看。

  宋景綸怔了怔,下意識抬頭望向前方的鎮物,與這滿座地宮的燭火,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監正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說道:「顧濯出事了。」

  宋景綸更是錯愕,心想您這是怎麼知道的?

  監正就像是猜到了他的念想,皺眉說道:「如果不是我湊巧在處理這件鎮物,神魂與望京地脈有了幾分聯繫,動手那人恐怕直接把我給瞞過去了,恐怕動手的人來自無憂山。」

  宋景綸說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麼救人?」

  監正沉默片刻後,說道:「你去吧。」

  宋景綸愣住了,霍然睜大了眼睛,問道:「我?」

  去年冬天他才堪堪踏入洞真境,這時候便要他越好幾個大境界去救人?

  「就是你。」

  監正轉過身看著他,認真說道:「因為我現在脫不開身,而這件事只要知道了,那就必須要管。」

  宋景綸沉默不語,神色如常。

  事情已然徹底交代清楚,監正毫不猶豫地取出一枚符籙,遞了出去,斷然喝道:「去吧。」

  宋景綸接過了符籙,識海中自然浮現出一道氣息,為他指引方向。

  他深呼吸一口,旋即邁出腳步,離開地宮,奔入雨中。

  在這途中,他尋了一個空隙,看了一眼監正給予自己的符籙,發現是清淨咒。

  此法源自於道門清淨觀,世人盛讚為天清地淨而大道無形,可讓萬物消解,道歸天地,不留半點痕跡。

  宋景綸感受著落在身上漸漸如劍的雨水,看著昏暗一片的茫然天地,道心深處忽然滋生出一個難以壓制的念想。

  ……

  ……

  尋尋覓覓,不知繞過幾條街道,裴今歌在一家酒樓前停下腳步。

  她低頭,看著裙邊被雨水打落的樹葉,眼裡的情緒越來越淡。

  然後她邁步往前,踏入酒樓里,直至那個雅間的門前。

  雅間裡的年輕人尚未離去。

  裴今歌進門,隨手關上,拉開椅子坐下。

  年輕人抬頭望向她,眯起眼睛,笑容不曾消失。

  裴今歌摘下斗笠,挽起成團的髮絲不曾如瀑般散落修飾容顏,依舊無損她的清冷之色,只是淡了往日裡那幾分慵懶的味道。

  年輕人的笑容更盛了,說道:「裴姨,您怎麼過來這邊了啊?」

  巡天司有資格這樣稱呼裴今歌的人不能說屈指可數,只能說約等於沒有,但這位年輕人的確是特殊的,因為他是那位司主唯一的徒弟德秋思。

  「不對……」

  他突然皺起眉頭,盯著裴今歌,一臉凝重說道:「裴姨您是怎麼找到我的?」

  裴今歌一言不發。

  德秋思嘆息了一聲,說道:「裴姨您別這樣行不行,我現在壓力本來就大的很,您還莫名其妙地找上門來,真就不讓我過了嗎?」

  裴今歌輕聲說道:「話說夠了嗎?」

  德秋思聳了聳肩,自嘲說道:「應該是沒有的,畢竟難得有這麼一次機會,那我可不得抓緊嘮叨嗎?要知道以前裴姨您在的時候,我想說話都沒地方說去。」

  話是自嘲,實則嘲弄,而譏諷的對象當然就是裴今歌。

  「其實我也很想和裴姨您敘舊。」

  他看著裴今歌說道:「但今天著實不方便,司里可是有大事在操辦呢,要不您改天再來?」

  裴今歌置若罔聞。

  德秋思不禁有些意外,心想你何時成為這種人了?

  以你從前的脾氣,這時理應動手才對吧?

  一念及此,他臉上再次浮現出燦爛的笑容,神情唏噓說道:「您是司里的前輩,雖然現在是被陛下賦閒,但我對您依舊是心懷尊重的,既然您對今天這事兒有興趣,那就和我一起看下去吧。」

  裴今歌還是沒有說話。

  德秋思自顧自說道:「只不過等到事情收尾的時候,我有一件事拜託拜託您就是了。」

  話說到這裡,他帶著滿臉笑意站起身來,向裴今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神情誠懇請求道:「到時候啊,裴姨您記得給我向師父老人家美言幾句!」

  裴今歌閉目養神。

  德秋思看著她,笑容漸漸消失,神情古怪問道:「您總不可能是來管顧濯這人的吧?」

  裴今歌依舊沒睜開眼,但她卻沒有再繼續沉默下去,給出了答案。

  「不是。」

  ……

  ……

  那些看似漫長的時光,往往是無數個片段堆迭在一起,從而造就的假象。

  身陷客觀意義上的絕境,顧濯的眼前沒有浮現出過往的人生回憶,視線始終清晰。

  「再過會兒你就要死了。」

  金燦燦看著他的眼睛,好生不解問道:「你就一點都不害怕的嗎?」

  顧濯的視線落在掌心之上,說道:「你似乎很有閒聊的興致。」

  金燦燦嘆道:「主要是沒做過這麼大的一單生意,你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麼可怕,殺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不提心弔膽?」

  「人這東西啊……」

  他的聲音里滿是感慨:「一旦慌了,尷尬了,那可不得找點事兒做來掩飾嘛?」

  顧濯說道:「那你不應該快點把我殺了,然後轉身一走了之嗎?」

  金燦燦誠實說道:「道理是這麼一個道理,但生意不是這麼一筆生意,收了錢就得按客人的意思辦事。」

  顧濯抬起頭,望向站在不遠外的胖子,說道:「那位客人就是看中你能聊才請你來?」

  金燦燦笑了笑,說道:「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吧,不過我跟你說,其實我那個弟子可比我能閒扯多了,可惜他境界不夠,不好過來殺你。」

  顧濯心想應該就是那個求知了。

  然後他聽到了金燦燦的下一句話。

  「時間差不多到了。」

  話音落處,樊籠驟然收縮。

  漫天雨珠被瞬間蒸發,霧氣隨之而生,如若大潮般淹沒整座庭院。

  無數金光細線帶著恐怖的熱量,橫平豎直斬向顧濯。

  線與線之間的空隙越來越小,直至連雨滴都無法通過,更不要說是人。

  轉眼間,絕境已至。

  顧濯眼神沉靜。

  對旁人而言的客觀事實,與他沒有關係,因為這世上從未有過他這樣的尋常人。

  就在此時,一道斷喝聲震破雨幕,帶著強烈的憤怒之意出現在庭院裡。

  那是一道已然蒼老的聲音。

  金燦燦眯起眼睛,心想哪裡來的不怕死的老廢物?

  顧濯有些意外,因為他認出了這道聲音是誰。

  下一刻,來者破入濃霧當中,與金光樊籠正面相遇,對沖。

  轟!

  雙方真元的直接對撞,掀起一場極為恐怖的氣浪,庭院裡的詭異寧靜再也無法維持下去。

  院牆瞬間傾塌,磚石四濺,假山碎裂。

  池塘里的水被蒸發乾淨,滋生出更多的霧氣,緊接著又被迅速吹走。

  霧中仍有金光殘存,未曾盡數消散,但已稀薄許多,可以通過。

  煙塵四起。

  一個老人站在顧濯的身前,髮絲散亂,嘴角溢血,衣袍上充斥著燒焦的痕跡。

  但他的腰背依舊挺得格外筆直,就像是要給身後那人證明些什麼似的,哪怕此刻的他已然重傷將近垂死。

  這人是長洲書院的副院長。

  更為準確地說,是前副院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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