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勝負
王默笑了,說道:「那就證明給我看。」
顧濯不再多言。
話音落時,王默已然動身。
風乍起,他身上那一襲長袍被吹得獵獵作響,百餘丈的距離被縮短到數個呼吸之間。
雖不如那道仿佛朝陽照亮眾生的白光快,但這時候的他已將自身境界推至極限,速度放在同境界當中,興許只比劍修手中劍慢上那麼些許。
比王默本人來得更快的事物,是他的拳頭。
拳鋒所過之處皆為真空,湖水撞擊長堤所掀起的轟隆聲,竟是瞬間消散在長堤之上,被這一拳蠻橫至極地鎮壓了下去,唯有寂靜殘存。
這拳與先前那一道白光相比起來,固然有強弱之分,但始終不變的是那霸道絕倫之氣勢。
顧濯的應對法很簡單。
在這一拳到來前,他很是隨意地伸出手,摘下了一根柳枝。
接著,這根柳枝如劍更似箭矢,自他手中離弦而出,射向王默。
只見那根柳枝自那拳頭上方擦過,枝條上的綠葉被拳鋒帶起的真空撕碎,成為如絮般的事物飄散開來,卻無損柳枝的根本,直指王默眉心。
柳枝依舊嫩,不見劍光從中亮起鋒芒,王默卻毫不猶豫地相信自己要是堅持下去,在拳頭轟到顧濯身體之前,那柳枝必然能讓自己先遭重傷。
這是道心所警。
王默神色猶自不變,拳勢稍減,身影隨之而緩,偏過頭與那根柳枝以分厘之差錯過。
不等他把拳勢再次提起,顧濯信手再折柳,如前擲出。
與先前無二,這根柳枝依舊鋒芒十足,直往要害。
王默眼神沉靜。
這一幕畫面他很熟悉。
慈航寺上,謝應憐就是敗在這種如潮般的攻勢之下,疲於奔命躲避,毫無還手之力。
自那一天起,他便已經在思考換做是自己,該如何才能應對破解這種樸實無華的強大。
讓折雪無力再起是第一步,這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自己受傷,繼而失去繼續戰鬥下去的可能。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顧濯的強大已經到了隨意借外物為器的境地,哪怕順手摺柳依舊能夠成劍,根本不被囿於一物當中。
然而……這終究還是欠了意思。
柳枝可以為劍,但又怎可能是劍?
若真能與劍一般無二,那劍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這其中的道理再是簡單不過了!
一聲輕喝,拳鋒隨之而動。
這一次王默的拳頭沒有再奔著顧濯去,而是那根破空而來的柳枝,要與其正面碰撞。
與此同時,他的腳步不曾在原地停下片刻,仍舊在不斷向前,拉近著距離。
就像王默判斷那般,柳枝不是飛劍,並非天材地寶鑄造,無法承受過於強大的撞擊與力量,非要與那拳頭交鋒的下場唯有粉身碎骨。
便在相遇前一個剎那,為顧濯念頭所動的柳枝沒有選擇直面鋒芒,轉而攻向王默周身的其餘要害。
但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無可避免地讓勢頭衰減,與強弩之末的箭矢著實沒有太大的區別可言。
落在旁觀者眼中,便是柳枝為王默拳鋒所震懾,如真正的斷柳般飄落在一旁,帶著最後的不甘插入泥土中,便再無半點聲息。
顧濯眼神平靜。
他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繼續折柳,擲出。
王默的神情同樣堅定,如前。
兩人都在堅持著自己的選擇戰鬥方式。
長堤上。
一人隨手摺柳為劍,一人步步為營而前。
煙塵漸起,暮色越濃。
長風湖紅如血。
……
……
「這樣下去……對顧濯恐怕不太妙。」
「兩人最初相距百丈,顧濯要是一直維持住這個距離,至少可以維持不敗。」
「但那不是顧濯的選擇。」
「王默的拳勢越來越強了。」
「這拳勢攀至巔峰,或許可以越境而戰,我的意思是戰勝。」
「不愧是那位人間驕陽唯一的弟子。」
「快到最後十丈了。」
望京舊門閥的強者們安靜了下來,不再以神識交換對這一戰的看法,讓全部心神集中到其中。
這短短的十丈距離,很有可能直接決定整場戰鬥的勝負,一切變化都在瞬息之間,哪怕是他們也不便分心。
……
……
監正的境界頗為高深,身成無垢已有多年,本身又以眼力見長。
連夜裡繁星都可看個究竟,又怎會辯不清這場戰鬥的局勢?
故而他的判斷更為直接與乾脆。
十丈之內,劍比拳更快。
顧濯的勝機就在其中。
若是進了五丈,王默近了顧濯的身,那戰鬥將會結束在一個瞬間,不該有任何的變數。
監正與舊門閥強者們看法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他認為顧濯並非是不想退,而是認為一旦退了,祈求以此來保存一個安全的距離,那就直接敗了。
王默的拳頭和道法,絕對要比顧濯轉身離去來得更快。
……
……
無憂山的金燦燦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他這輩子只擅長兩件事情:殺人和談生意。
戰鬥不在其中。
求知很好奇,但看著那張面無表情的嚴肅胖臉,他著實沒有說話的勇氣,唯有隔著一湖鮮血遠遠觀戰。
……
……
十丈已至。
擦的一聲輕響。
一根柳枝與王默擦肩而過,在他的耳垂上留下一道細小的傷口,鮮血還未來得及從中滲出就已經被風吹散,不留半點痕跡。
緊接著,他的衣裳上也出現了裂口。
都是柳枝留下的痕跡。
在這種距離內,王默的拳頭再如何快,終究不如劍來得快。
哪怕那不是真的劍。
王默對此早已有了準備,不曾奢望於毫髮無損,只求護住自己的真正要害,僅此而已。
他做的很成功,十丈至五丈這距離當中,顧濯在極短時間內連出七劍,他的身上便也多了七道傷口,但都是無關緊的傷。
五丈將至。
這對尋常人而言並不短暫的距離,在王默拳勢已然攀至巔峰的此刻,卻是轉瞬間的事情。
不再是輕喝。
一聲怒嘯自王默唇間噴涌而出。
磅礴真元狂暴地從他體內驟然爆發出來,盡數匯聚凝聚於他的拳頭當中,然後有仿佛無盡的光明如水般從他的指縫間流淌至長堤上。
夕陽尚未入山。
此間卻像是升起了一輪新的朝陽。
與無限光明一併到來的還有一道沉重的氣息,瞬息之間將方圓十丈籠罩在內,降下如山般的壓力,空氣變得粘稠了不知道多少倍。
身在其中,不要說來去自如,就連邁步都成為了一件困難的事情。
這毫無疑問是王默當下所掌握最為強大的手段,也是那位被譽為羽化之下第一人的人間驕陽縱橫天下的倚仗,已有幾分神通之雛形。
光是人世間最快的事物。
人在光明中,如何能躲得過去?
這是躲不開避不過,唯有正面硬接的一擊。
沒有風,沒有雨,就連景色也都被光明所淹沒。
顧濯眼前的世界被這一拳全部占據。
若是開戰之初,他還可以憑藉折雪與這一拳爭鋒,攻王默必救之處,逼迫其不得不退。
但現在他手中已然無劍,即便再行折柳之事,柳枝遞出瞬間恐怕也會直接被燃燒殆盡,不留分毫。
王默看著顧濯,沒有說話,因為來不及。
但他要說的話已經在這眼神當中,無需付諸於口。
——認輸吧。
顧濯看懂了這個眼神。
於是他平靜地伸出了手,最後折下了一根柳枝,以此作為自己的回答。
這一次他沒有再把柳枝擲出,而是握在手中,如劍,刺出。
五丈已過。
王默出現在顧濯的身前,落拳。
拳頭與那柳枝相遇,柳枝開始寸寸斷裂,帶著燃燒的痕跡飄飛。
勝負似是已分。
這一刻,葉依蘭的眼裡都是擔心。
然而下一刻,小姑娘卻驟然舒開眉頭,再無半點憂愁。
一幕難以置信的畫面出現在所有旁觀者的眼中。
最後那根柳枝破碎的瞬間,原先沒入泥土中的數十近百根柳枝,於這瞬間驟然顫動不休,直至破土而出。
嗡!
嗡!
嗡!
數十道相同的聲音一併響起,最終混雜凝就形成一道響徹長堤的劍鳴聲。
劍鳴聲中,那近百根柳枝終於有光芒生出,刺目至奪人心弦。
然後。
它們以劍鋒再一次刺向王默,任由身軀在進入那五丈之內開始燃燒為灰燼,仍不停歇,前赴後繼。
畫面極盡絢麗。
遠遠望去,每一根柳枝的逝去,都是一朵煙花在細小的綻放。
王默的眼神變得極盡凌厲。
他手中的光明變得更加磅礴,得寸而進尺,籠罩四野。
顧濯隔著這片光芒,看著王默眼睛,嘴角忽然牽起一抹笑意。
不等王默做什麼,他主動把手中柳枝往前一遞。
柳枝瞬間粉碎。
拳勢隨之而頓減。
顧濯順勢併攏雙指,為劍。
一道劍光自他指尖生出,刺向那個即將勢衰的拳頭。
兩者就此相遇。
一聲輕響。
不再是如雷般的轟隆。
因為早在此之前,已有十餘根柳枝突破那光明的疆域,刺破王默的衣袍,刺入他的身體當中,刺穿了他的穴位所在,截斷真元流轉。
強弩之末的不再是顧濯,而是他。
在先前一刻,近百道與最初威勢全然一致的劍光,轟然襲向他的背後,他的拳頭再如何了不起,也不可能抵得住這如潮不絕的劍勢。
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顧濯看著王默,想了會兒,安慰說道:「你很不錯。」
說完這句話,他輕輕地撥開了那個粗糲的拳頭,以劍指。
一道鮮血噴濺而出,灑落在漆黑的長堤上,來自一個曾經帶著無限光明的拳頭。
「我輸了。」
王默頹然垂落受傷極重的右手,感受著劍芒貫穿身體帶來的強烈痛楚。
他沉默片刻後,抬頭望向顧濯的眼睛,聲音顫抖而認真,問道:「這門功法到底叫什麼名字?」
(本章完)